“陛下,臣想去潼关。”
这些事当初也没想能瞒过旁人,他在南十八那里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朝廷上,万事都得讲个由头,若想抛下这羽林军指挥使的职位而出京,便得给自己找些罪名,这罪名还不能重了,还不能引起皇上的厌恶之心,南十八那里也说的明白,此事断然不会瞒过皇上的耳目,要把握好其中的火候,这主要还得看他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然此举一出,不说皇上心中怎么想,便是允准出京,皇上那里也得担上些风言***的,若不是亲近之人,皇上能愿意才怪?
而且南十八也为他分析透了,时间上断不能过了七月,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的,便是以金虏疆域之广阔,过了七月,军中也有缺粮之危的,又是初春来攻,加上耽误了农时,若是战事稍有不利,大军就有溃散之危,听说金主年老昏聩,残暴成性,当不是虚言,不然应是秋高马肥之时集结大军才对,显见是凭意气而行,未站便已输了三分。
还有就是潼关有五王坐镇,若是等到战事结束,以他陛下亲信的身份到潼关,不定就是闲置下来,所以这时机便显得很是重要了,战事激烈之时到潼关,虽有凶险,但立功的机会便也多出很多……
其实这其中的变数谁也摸不到底,南十八最后也只是感叹了一句,前途难测,谋算终有尽时,还需大人自己奋力而起。不然费尽心机到了潼关也只是枉自送了性命而已。
这些天他已然将所有事情想的明明白白。与其在京中坐等旁人群起而攻,不若到潼关凭一刀一枪立下功绩威望,只是手下羽林军临战有些堪忧,到是得想些法子再训练一下,不过棋子既然已经落于盘上,便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所以此时也不犹豫,直接便说出了心中所想。
李玄谨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他能想到赵石觉察出了处境之险,会有意地谨慎一些。他到也没什么忌惮这个心腹地意思,自从两人君臣际遇于草莽,接着将此人延入府中,出任羽林军指挥使,平定皇宫之乱,此人一直忠心耿耿,并无半点异心的。
但正德皇帝临终之语还是让他有意无意间想要先压一压赵石的势头儿。再有一个,如今赵石年纪才十五岁,正是少年之时,便已经身居四品,离进入中枢只有一步之遥了,先前的封赏便为难在这里,若日后再立下大功,怎么个升迁法儿?甘罗那样幼年拜相的事情他可不想发生在景兴一朝的。
但他就是万万没想到赵石要去潼关,潼关现在什么形势?数万守军面对三十万大军的狂攻,是足堪载入史册的一战。也是如今大秦与金虏最为关键的一战,此战过后,不管胜败,两国国力都是此消彼长,此后北国情形将大不一样,他可以想象,大战开始之后,潼关必然便成血肉屠场,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对于大秦军卒来说,这里便是绝地死地,金虏还可退后,但大秦将士却不能后退半步的,在援军没有如数到达之时。潼关守军面临气势正盛地三十万金虏。必将是艰难万分,这个时候去潼关……
想到这里。李玄谨心里被狠狠打动了一下,来回在书案后面转了两圈,“你真的要去潼关?”
“是,臣是个武人,不懂什么大义微言,但臣当初也听皇上说过,要臣作霍去病的,不临战阵,只在京中呆着,臣作不得霍去病,臣愿往潼关阵前报效,虽死无憾。”这小小的恭维被他说来到好像是实话实说,语气有些僵硬。
“放着这京中的福不享,却要去阵前立功?好,好……”李玄谨连说了几个好字,一来赵石这番话确实对了他的心思,他是立志要作汉武帝的人,一门心思地要开闯万世不拔之基业,朝中几个重臣都是老成持重之人,必然与他有些抵触,时常惹他不喜,朝中武官虽多,但却没有像赵石这般向他来请战的,到是西北的镇军禁军有不少将领上了折子,要去潼关抗敌,相比之下,京中的将领确实不如多矣,赵石这般做派着实让他欣慰异常。
“好,那朕就成全了你这番忠心,不过有一点,你是朕身边的人,出去了可不能给朕丢了脸面……两军阵前,刀剑无眼,你自己也要保重,功成回京之日,朕亲自为你接风……
羽林军左卫指挥使的职衔朕给你留着,朕再封你个鹰扬将军,节制京兆援军,不过你只能在羽林军中挑选士卒,人数嘛,就定在一千五百人,估计殿前司还能凑出一千五百禁军,总共三千人,少了一些,但京师重地,却不能一下将人抽空了。
军械粮草朕叫户部兵部往足了拨付……你自己有什么请求没有,朕在这里就准了你。”
赵石到没想到是这般的顺利,方自开口,就得了这样的回应,好像这位陛下比他还要心急似的,稍微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臣要两千人便足够了,却还要训练些时日,还有杜山虎,张锋聚等人臣想带在身边,但羽林军刚经变乱……没等他把话说完,李玄谨已是一挥手,“这个不用你来操心,朝局已定,朕让枢密院再选人统领羽林军便是,这官儿还怕没人去作?”
之后谈论的便是些细节上地事情了,两人都没提五王李玄道如何如何,但两人也都心里明白,作为京师羽林军指挥使,到了潼关受些委屈是一定的了,赵石更是隐约明白。恐怕潼关那里这位陛下已经有了布置。不然五王这次节制诸军,一场大战下来,还不成了五王私军?
出殿之时,外面的一群小官儿都是低眉顺眼的敛诀为礼,有地脸上还露出讨好地笑容,看着赵石迅即远去的身影,几个人已是议论纷纷。
“这位就是擎天保驾的赵指挥使大人吧?听说才十五岁?”这些六部的小官官职虽是不大,但消息却最是灵通,鼎鼎大名的羽林军左卫指挥使,景帝面前第一红人他们怎么会认错了。
“可不是。没看人家带着刀呢吗?有谁能宫中带刀行走?只有他和折大将军两个人,不过看上去可不像只有十五岁,看那身板儿,十五岁地人怎么成?”
“嘿,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相,这位大人确实只有十五岁,我有个小表叔就在左卫为官。半年多回家了,前些时才回家瞧了瞧,说起这位大人来,就差把大拇指伸到天上去了,回家就将一手功夫传给了我那表弟,说是那位大人教的,杀人和玩儿似的,要当家传的功夫传下去呢。”
“啧啧,不说别的,看人家进来出去。随到随见,就算是我们兵部地尚书大人也没这般随便法儿,外面地传闻看来到是真的居多……
出了乾元殿,赵石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现在却是觉得人生中总是充满了选择,就像是前世时十三岁地他持刀杀人一样,若是当年他忍了下来,不知之后的人生又是怎样一番模样,但人之一生,选了路就要走下去。没有从头来过的可能,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像现在,退后一步,说自己不想去潼关了。那可就有些像是开玩笑了。不过不管怎样,他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之人,之后作的,便是怎样才能使事情变得对自己最是有利,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这位陛下对自己到没有什么疑忌之心,恐怕真地是在弄什么平衡之类的帝王权术了。
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乾元殿,再打量了周围楼台殿阁密布的皇宫,也不知这次出去,几时才能再回到这座千古名都,不过再回来的时候,当和现在大不一样了才对。
心意一定,眼光也凝聚了起来,身后脚步声响,徐春从殿内追了出来,“大人,皇上让小人送你出宫。”
“大人要去潼关?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来到转角僻静处,徐春低声问道。
“我会将方懋留下,我家人都在京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给个传个消息,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呵呵,以皇上对大人的恩遇,能有什么事情?不过……”说到这里,徐春下意识的把声音压的更低,“前些日子兵部尚书李承乾进宫面圣,听那意思是不想让杜大人任职羽林军右卫代指挥使,让皇上一顿训斥,还有御史台地言官有那么几个人说话比较重,其中犹以殿前侍御史方文若为最,这皇上没提,但小人在收拾皇上桌案的时候无意间却看见了的,还有,董总管也对大人颇有微词,曲妃那里的人最近也很不安分,曲妃的两个哥子时常进宫,他们都身属羽林军右卫,对杜大人任职代指挥使的事情很是不满的。
前些时还跟皇后宫里的人起了些冲突,至于皇上怎么处置的小人不知道,但大人还是要小心这些小人为上的。”
赵石频频点头,这个徐春确实机灵,这些皇宫内地事情外面的人很难得到什么消息,他也只是个乾元殿总管太监,却能打听到这些,看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你要小心些,有些事情不要刻意去打听,自己安危要紧。”
两人边走边说,一直到了宫门,徐春施礼离去,赵石出宫,不必细提。
此时的潼关内外却已战云密布,潼关自古便为关中咽喉,南依秦岭,北据黄河,东俯年头原,古时便有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之说,此时大秦的潼关乃唐时潼关扩建而来,居于黄河渭水南岸,地势雄险,远远望去,如同一只远古巨兽般俯视中原及华北平原。不论契丹还是女真。在尽占云中,太原等地后,都止步于此,女真兵锋最利之时,曾聚二十万大军于此,连场血战之下,却是这汉人雄关面前撞地头破血流,之后就再没有过大规模地进攻之举。
但此时潼关之下旌旗遍布,密密麻麻的营帐好像能一直铺到天地尽头,军中金戈交鸣。人喊马嘶,也不知多少战士身处其间,磨刀霍霍,想要一举破了这千载关城。
一只高约数十丈地大旄也已经在军中立了起来,迎风猎猎作响,上面一只青面鬼兽跃然若生,正是大金征西都元帅完颜烈地将旗。
军营之外。密密麻麻的木栅已经修了起来,但有的地方却是残破不堪,人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看服饰有金军的,也有秦军的,鲜血已经凝固成红褐色,一些金军的军士正在其间不停将尸体搬运开去,重新修建拒马等物,显见两方战事已然开始了一段时间了。
潼关高大的好像能连天地都阻断在这里的城墙之上,一个身形高大壮实。头顶辉缨,身罩战袍的将军稳稳站在那里,眼见对方军容如此之盛,脸上却没丝毫动容之色,身后顶盔贯甲地一群大小将校静静的立在他的身后,并不敢有哪个发出一点响动,好像底下的大军还不如这人一人来的威严一般。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大秦潼关镇守使,魏王李玄道,他十五岁从军。虽是皇子之身,但却是从一个辕门校尉做起,历任京兆团练副使,殿前司禁军副将,延州安抚副使。金明寨指挥使。后调入潼关,任职镇守副使。监军使,最后才当上了潼关镇守使,二十一年的时间,几乎都在军中度过,这在历朝历代来说,以皇子之尊,却能凭真本事逐级升迁到如今的地位,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这二十一年中也不知几生几死,只看他脸上纵横交错地伤疤就知道其间的凶险之处。
半晌过后,看着底下连绵的军营旗帜,李玄道坚毅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冷笑,衬着他满脸的疤痕,却没有一丝李玄持或是李玄谨兄弟的温文尔雅,而是显得异常狰狞,漫手指向前方,“不知天时,不习地利,便是人和也占不上,金虏不足道也,今日必要金虏匹马无还,以慰我大秦历年死难之将士,众军随我齐心协力,青史留名,就在今朝。”
“大帅威武。”
“大帅虎威,区区金虏何足道哉。”
声音虽是杂乱,但自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中将校一起喊出来,竟是蕴藏着一种好像百折不回的决心和意志,竟是没有一人有半点胆怯和惊慌,这等视三十万大军如土鸡瓦狗的气势让几个方自应援到达潼关的将校都是暗自钦佩不已。
李玄道摆了摆手,简短了说了一句,“金虏中军刚到,大战还得等些时候,让巡城士卒夜里盯紧些,别让人摸上来……
说完了这番话,转身带着大小将校和自己地亲兵在铁甲铮鸣中下了城墙。
“大帅心中可是已有定计?”
潼关镇守使府的一处书房之中,巡城归来的李玄道巍然坐在椅子上,他身旁只有那位从京师一路逃回来的李先生一人。
站起身来在房中缓步走了一圈,才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还真没看出来,我那七弟竟是有这样的胆魄和宏图,我和老三可都要逊了一筹了,还是老头子看的清楚……
“大帅……
挥手止住急急就要开口的李先生的话头儿,李玄道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的笑容,“你还没看出来?京师东路地禁军几乎都抽调到了这里,兵部来函说西北镇军禁军也在往这里开拔,粮草军械去年便都准备好了的,这哪里是要守关自保的意思?这分明便是要进军东出,便是我李玄道和金虏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也不曾想要出关一步的,如今又交付我如此重权,在这心胸和志气上,我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