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再镖眼见来人,忙跪倒尘埃,满脸喜色,看着面前之人。
齐御风急忙迎了上去,将他搀扶起来,两人执手对望良久,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齐御风眼看此时的田再镖,不复少年青涩,面色沉毅,刚猛威武,目光炯炯照人,他离开之时,这田再镖不过一十八岁,虽然陪他打了一年多的仗,却还是个白面少年,而眼下却已经成长为一方战将,行动之中,当真有龙凤之姿。
齐御风拉住他的肩膀,越看越是欢喜,两人叙旧半晌,说了些城中旧事旧人,又谈及田再镖的武功修为。
田再镖道:“你走之后,达斯坦法王也到了西凉,他即会练兵,武功又强,有他和韦蝠王教导,我的武艺丝毫没有耽搁。”
齐御风点了点头,心中也甚为高兴,这田再镖是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武林中人,而且还正式拜过他为师,如今体内华山派内功已有小成,又经过战阵搏杀,拳脚兵刃都已堪熟练,假以时日,必成一代高手。
他心中苦笑道,这就是命啊,无论走到那里,都这跟姓田的有缘,他心中想起田树言、田归农、田伯光、田克刚这些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当即他将田再镖介绍给众人,田再镖看见蕾拉明眸皓齿,桃笑李妍,年纪虽稚,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更有一股别样的异国风情,不由得微微一诧。但他此时追随齐御风从军已有五年,已是十分老练。当即掩住神情,一一见礼。
待介绍到了华山派众人。齐御风大手一挥,笑呵呵道:“这些都是你的师叔、师兄弟,你们彼此好生亲近些。”
这一下华山派众人和田再镖都微微有些惊诧,田再镖本来就是太原府人氏,早年拜“神枪大侠”周坤为师,又焉能不知道紧邻华山派的名头?
这华山派众人这些年也都听得西凉军中有一员白袍小将,善使长枪,勇猛无比,可谁也没想到。这位居然能靠到他们华山派的门下。
一行人收拢了队伍,由田再镖吩咐下去,便缓缓朝着长安进发,路途之上,齐御风便把这一路之上见到谁都不好问的的,说给了田再镖听。
“再镖?据说你们打下长安已经有一年,为何不早日进攻太原,将蒙元逐出中原,我汉民便早一日可解倒悬之苦?何必要等我回来呢”
他这话乃是当时问周颠的。当时周颠说他是武威王,要将攻克大都的功劳都系在他身上,免得他将来跟张无忌一样,没有功劳不当这个皇帝。
可后来齐御风思来想去。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这周颠等人都是慷慨豪侠之士,若能早一日攻克大都。恢复燕云旧地,只怕他们便断然不会晚一日动手。齐御风这点面子,说有也有。可比起百姓的疾苦而言,那是万万比不过。
田再镖笑道:“非我等不为,乃是不能也。”
齐御风疑惑道:“却怎么不能了?”
田再镖看四下无人,小声说道:“这行营参谋,屯田养兵,出谋划策,五散人都是说一不二,可是他等先前却都在张教主面前发过誓,此生此世,不能入朝为官的。咱们西凉的钱粮,可都是曹家在帮忙打理。”
齐御风点头道:“不错,可是他们家不是大同的么?难道他们不想早日打回去,在家乡人面前扬眉吐气?”
田再镖呵呵笑道:“他们现在在西凉管理大批钱财,富可敌国,此乐间,不思蜀。”
齐御风皱起眉头,问道:“难道他们有贪墨之举?”
田再镖急忙摇头道:“贪墨倒是没有,虽然军中也为他们大开方便,可是每年军中置办,曹家以及晋商,倒是把大笔的银钱都捐给了义军,现在咱们西凉治下,谁没受过曹大善人的好处?”
齐御风摇摇头道:“如此巨商,若是再剥削民力起来,也是很快的。”他亲眼见过那些阿拉伯商贾和蒙古商人如何强买强卖,仗着财力雄厚,巧取豪夺,将西亚闹的乌烟瘴气,这曹家若是也闹到那一步,那跟蒙元欺压百姓,又有什么区别?
田再镖笑道:“那也未必,曹三多可是多次声明过,若是有一天,汉人重夺天下,他这官商便从此不做,只留下百亩良田,将一切家资尽归国库。”
齐御风听到这话,不禁微微有些惊诧,想了一想笑道:“他这倒是洒脱。”这曹三多的一切几乎都是靠西凉义军,不断攻城掠地得来的,如今返还给西凉,他又岂能没有好处?
田再镖眼珠一转,又笑道:“不过他却有个要求……”
齐御风问道:“什么要求。”
田再镖与齐御风虽然号为师徒,其实近于兄弟,当即他摇摇头,看了身后骑在马上的蕾拉一眼,有些为难道:“这个……不太好说。”
齐御风只看他这一眼,心中就已经知道了大概,当即道:“你尽管说。”
田再镖道:“他求的是,将来你若荣登大宝……曹家不求个皇后,至少也得是个贵妃……”
齐御风听到这话,不禁一愣,随后哭笑不得道:“曹老伯真是……”
田再镖又道:“这钱粮调运,辎重配给还好说,可别忘记,你临走的时候,交付的是咱们阿盖郡主为总管。”
齐御风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道:“那还不是有施耐庵吗?”
田再镖苦笑道:“这位就更难答对了。段家念你救命之恩,对进军大都一事,总是拖拖拉拉,说是准备不周,而施耐庵那个算命先生,干脆就说了你不回来,这大军谁也别想走。”
齐御风听到这话。心中一暖,心道阿盖、杨渊海、段思邪等人固然是因为自己救他们一命的关系。可是这扶上皇位再送一程的恩情,那可不是说说便罢的。
他抬起头。却正看见田再镖用促狭的笑容,看着自己,猛然醒悟,原来这段家却是为了段蔷奴的缘故?
田再镖看他表情已现了然,便笑道:“段家也只求个贵妃就行。”
齐御风涨红了脸庞,一甩袖子道:“瞎扯淡……”
田再镖见两人骑马已经离开众人渐行渐远,哈哈大笑道:“还有黑风山史家的史香菱姑娘,也都在等着你呐……”
齐御风怒道:“如今天下危亡,尽在我手。怎么为了这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如此儿戏,回去我非得教训他们不可!”
田再镖见齐御风说的郑重,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后心中凛然相敬,对着齐御风拱了一拱手。
齐御风仰望天空,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咱们这么多年。见了多少堆积如山的尸首,多少累累白骨埋于荒野,这暴元,非灭不可。”
其时蒙元统治中原已经年近百年。中华百姓多见多了这血腥残暴的生活,齐御风生于后世,乃是圣母遍地。讲究对敌人宽恕的地方,那里百姓喜乐无忧的日子。与此对比,这感官自然不同。
田再镖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其实说他们推脱也不尽然,如今李思齐守护晋中,王保保护卫大都,部下足有五十万大军,这两人均是能征善战,不好相与之辈,若我等准备不足,只怕他们两家联起手来,咱们西凉可就不妙,若是再加上南边那位,咱们一个不察,到时候恐怕悔之晚矣。”
齐御风听到这句话,陡然凛然一惊,心说差点把这茬给忘记了,朱元璋皮数年来除了起义之初,几乎从未与元兵接仗,他盘踞江南,相继灭了左邻右舍的陈友谅和张士诚,把整个淮河两岸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简直如同泉水大师阿巴瑟一样猥琐,让人无处下口。
这江南一地,钱粮支出几乎占了天下三分之一,资本不可谓不厚,实力不可谓不强,而且这老朱皮厚心黑,深藏不露,他当年攻打张士诚,就是与王保保和已经投降元朝的方国珍三方夹击,迫使张士诚无奈之下,被迫降元,但不久之后,便再度公开反元。
但天不假年,在齐御风远征波斯之际,张士诚已经在朱元璋攻打之下,飞灰湮灭,据殷野王说,当张士诚被押解到应天之时,怒骂朱元璋道:“视尔何为哉天日照尔不照我而已,惹得朱元璋大怒,被其斩首。时年四十七岁。
这朱元璋既然有同元朝合作的前科,倒真是不可不防备一二。
田再镖看见齐御风脸色闪动,知道他猜到了其中厉害,当即不无嘲讽的说:“其实郡主娘娘与我们倒不是信不过朱元璋,只是更信不过杨教主罢了。”
齐御风疑惑道:“怎么信不过杨教主?”
田再镖面带激愤道:“杨逍教主屡次将我军中明教子弟,送往江南,投奔朱元璋,此事做得虽然隐秘,却怎么又能瞒得过我们?要不是看在五散人、两位法王的份上,咱们早就找他说道说道了。”
齐御风听到这里,摇头叹息道:“人家早就找到我说道过了。”
两人又闲谈一阵,日渐黄昏,临近了一座小城,齐御风心中,突然模模糊糊又想起一个倩影,不禁问道:“城里造反罢工的,就这几家吗?”
田再镖笑道:“他们如今日夜辛劳,连迎接你都来不及,怎么能说得上是造反?不过最大这一家,恕我不敢多嘴。”
齐御风笑骂道:“但说无妨。”
田再镖道:“五散人和达斯坦、韦一笑两位法王,要争的可是皇后这个位子。”
齐御风听到这一句,当即无语,那韩羽娘乃是殷离的徒弟,与先代教主张无忌,紫衫龙王,以及白眉鹰王都有关系,一向是明教众人的掌上明珠,可是就那个野丫头的脾气,也想当上皇后?
他想到这里不禁破口而出道:“就羽娘那性子……?”
田再镖正色道:“韩姑娘可是当年小明王韩林儿的遗孤,她是受明教前任教主张无忌的委托,交给殷法王照料的。一身武功,也是尽得明教几大高手的嫡传。”
齐御风听到这话。不禁低低“啊”了一声,韩羽娘这层关系。他却从未听闻,也从未有人主动告诉过她。
当年明教义军首领韩山童死后,军中奉韩林儿为主,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均成了他的下属。朱元璋假造了韩林儿通敌的亲笔书信,又以重利买通韩林儿的心腹向徐达、常遇春告密,导致韩林儿受冤而死。
当时朱元璋势力已成,张无忌若是惩处朱元璋,则明教不免因此分裂,于抗元大业异常不利。牵连太大,确又无力公道处理。
是以张无忌只能忍气吞声,重新定下了明教“圣火令三大令、五小令”,定下了明教教徒,不得为官做君;不得虐民害民;不得自相争斗的条款。
这韩林儿之死,张无忌仍不免心中郁郁,深觉如此定夺,颇有亏于仁侠的宗旨,总坛未能为他洗雪。终究良心难安,之后雄心壮志瓦解冰消,终于交出教主之位,归隐而去。
这韩羽娘的皇后之位。莫非是张无忌的安排?用以补偿他当年对韩林儿的惨死不加追查之恨?
齐御风想到这里,不禁觉得甚是烦恼,当即转头对着田再镖说道:“你说这……”
他心中此时感觉。这皇帝之位,万万不可让朱元璋夺取。此人手段阴毒狠辣,他若为皇。明教天下多少人,不知要惨遭多少血洗,况且此人只顾扫灭汉人武装,从不反抗元廷,自己也甚是看不起他。
可是自己若是立下这千秋功业,名正言顺的入主中原,难道就真的理所当然的当这个汉人皇帝,娶上三妻四妾,尽享荣华富贵?
他此时烦恼心起,回头一看田再镖,却见他面露十分同情之色,不禁微微一诧。
田再镖点了点头,望向远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听彭莹玉大师说过,当年的张教主,到底喜欢那个姑娘,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齐御风听到他说出这话,不禁微微一怔,随后知道他会错了意,但想到他所言之时,不禁也是头绪繁多,心道莫非为了安慰这些门户,我就要一股脑儿的将这些姑娘都娶了?
这些女人,没一个省油的灯,若是那张嘴唱情歌,闭口骂人的韩羽娘当了皇后,这后宫岂不是鸡飞狗跳,日日无安宁之日?
那曹采萧机警、段蔷奴胆大、史香菱虽然安静乖巧,但她奶奶可不是善茬,而且这几位在当年草创之际,就斗得不亦乐乎,日后可如何调处?
据说当年周芷若和赵敏也斗得厉害,可张无忌“乾坤大挪移”调处之下,居然亲似姐妹,自己虽然知晓了这乾坤大挪移的关窍,可这等功夫,日后见到张教主,可要跟他好生请教请教。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回头一看,看见行了一路,蕾拉神色疲乏,低着头跟小蘑菇一样在身后一声不响的跟着,心中不禁道:“若是那几位联起手来,这蕾拉可就要受苦啦。”
他正自在这里发梦,突然神色一惊,心道我真是入世越来越深了,莫非自己真当自己已经是皇帝,天下太平,可以莺歌燕舞了?
如今这四下狼烟四起,风云际会,正是豪杰之士拔剑出鞘,立下不世功业之时,焉能如此丧失了斗志,整日缠绵与这些倩女柔情之中。
他想到这里,不禁暗暗自责,到了小城之后,投了客店,吃过晚饭,始终郁郁寡欢,便走出房门,信步游走。
他听见那店中小二说过,此地叫做风陵老店,与当年郭襄遇见神雕侠杨过的地方相同,而这家老店,就连当年的灭绝师太,当年感念这个名字,也曾经住过。
他心中想着这事,想要寻找些遗址凭吊先人足迹,突然想到,那灭绝师太的师傅,也就是郭襄的徒儿,她名字却叫做风陵师太,与这里名字暗合。
他起初想来,不以为意,再思之,如有牛毛细针刺入心中,隐隐小痛,却移不走,抚不平。
他想起这百年前的往事,当年郭襄苦恋杨过,甚至当了尼姑,也要给自己的徒弟起一个能想起他的名字,不知不觉之中,一声叹息。
而后他又想起当年在珠穆朗玛峰下,遇见张三丰之时,他对张三丰说自己要追一个人。
张三丰却调笑他说,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曾经干过这样的傻事,不过却不干寻找仇人这种无聊之事,,而是去寻找一个姑娘。
那姑娘,想必就是为了自己徒儿起名风陵的郭襄女侠了。
齐御风想起当年自己嘲笑张三丰,说他当年肯定没找到那个姑娘,否则也不会出家当了老道,张三丰捋须点头,那目光之中,未尝也没有黯然之意。
他立在院中,如此凭吊先人,长吁短叹,未尝也不为自己的现状发愁,突然之间,只觉得四下里万籁无声,似乎只听到风吹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
他心中空明澄澈,突然心中想到:“非烟现在在做什么?六年过去,她还在想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