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淳眼底微微一惊,他低头片刻,默然不语,随即抬起头,和煦地对范遥笑道:“什么时候明教连人家走路也要管了,我夫妻二人只是怀念关中一些故友亲朋,走动走动不行吗?”
范遥眼中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西凉一方,向来太平无事,你夫妻二人如此安居乐业,平和度日,难道不好么?”
治淳摇摇头,叹了口气,一躬身,诚恳的说道:“范兄此言差矣,实不相瞒,此番东去,赵治淳确是有些事情要做。”
“愿闻其详。”范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治淳心中暗暗咬牙,脱口说道:“吾等都是大汉男儿,我只恨未有明教众英豪之能,攻城掠地,连败元军,改天换地,打下如此局面,但如今乃千古未有之变局,我等堂堂有血气的男儿,也都有保境安民之责,岂能装聋作哑,老死田园,置身事外?”
他一番话语说的理直气壮,慷慨激昂,当真凛凛英风,令人肃然起敬。
范遥脸色微变,沉寂片刻,仰天打个哈哈,话中带刺的说道:”我只怕赵兄弟渡河东去,从此江湖上便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从此永无宁日,实在心中有些放心不下。”
赵治淳迈上前一步,情真意切道:“范兄,你当我真情也好,假意也好,有几句话,舍弟却想一吐为快。”
范遥点了点头道:“嗯,请讲。”
赵治淳道:“治淳一生碌碌无为,虽有志向,却无实才,年过三旬。却也只能流落草莽,做个酒囊饭袋,看今日之势,蒙元皇帝昏庸无能,只要除去王保保、李思齐等贼将。大汉重光,便指日可待,天下群雄,现皆为此而拼死效命。治淳不才,却也学得一身武艺,能为此献一份力气。愿效专诸豫让之功,刺杀蒙贼,就算不成,人生难免一死,而我引刀一快,不负生平之志。岂不也远胜死于缧绁之中!”
他言辞激昂,铿锵豪迈,当真震人耳鼓,范遥听过,不禁扬眉拍手道:“说的好。”
赵治淳神色一缓,笑道:“范兄可明治淳之志矣?”
范遥摇头道:“不明白,我只怕你这一去。不是解民于倒悬之苦,而是祸国殃民,做些什么开门揖盗,助纣为虐之事,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置身事外,我倒是还放心些。”
赵治淳闻言勃然怒道:“难道只许你明教爱国,却不许我爱国么?我不属明教,便是逆贼汉奸?”
范遥呵呵笑道:“我明教今日的地位是用性命相搏,从鞑子的尸山血海中战出来的。赵兄弟却凭什么让我相信?”
赵治淳听到这话,脸色连变,怔立当场,半晌无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范遥整整衣襟。看向远处残阳,半天才转过头来,看着他失魂落魄,不禁一笑:“如此我真冤枉了赵兄弟?”
赵治淳愤然道:“自然,我一腔热血,却被你如此污蔑,好不心伤。”
范遥点点头,淡然道:“既然我诬蔑忠良,那你就去罢……”
赵治淳登时一惊:“如此范兄……”
范遥却又接过话头,侧身冷声道:“不过如今天道有变,神器更易,元失其鹿,我明教诸人,皆起自草莽,未食元禄,更有不少人父兄皆死于元朝暴政,各路义军平天下,逐伪元,是救民于倒悬,为天下除污去垢,无论那路义军得国,都是理直气壮,其正都是千古未有,你赵治淳若敢窥探社稷神器,我范遥定然第一个杀你!”
赵治淳看范遥凛凛生威,不觉之间汗流浃背,当即低头不知所言,口中道:“我……我……我岂能……”
再一抬首,却见范遥身影,早已不见。
赵治淳恍然眨眨眼睛,有些怅然若失,低声问道:“他走了?”
身边女人凝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嗯。”
赵治淳惊异不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那……咱们也走吧。”
范遥立在山巅,远远看着两匹骆驼佝偻着腰,缓缓越行越远,终至不见,不屑的笑了一笑:“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
这一次,那元军之中走出的七八十人,却并非一般兵丁,个个都是目光湛然,肌肉盘根虬结的魁梧大汉,这些人下得场来,将五人围成一圈,便开始摩拳擦掌不住冷笑。
那五人见对视一眼,不禁心中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相互都看得出,这些人物虽然脸生,但放在江湖之中,却都是一方高手,平时对付三五个也得颇费周折;而此时他等历经苦战,此时早已疲惫不堪,而对面这些高手却龙精虎猛,以逸待劳,这般围住,却如何逃得出去?
眼见那七十余人眼睛晃来晃去,射出道道黄光,五人心中俱升起一个念头:今日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转眼之间,一名身穿蒙古军官服饰的大汉一声呐喊,众人起上,顿时四下里刀光剑影,箭如飞蝗,拳脚相加,齐齐向这五人施加。
五人互相紧紧靠拢,也擎出兵刃,各自迎敌,但敌手却实在太多,冲出一层,还有一层,里应外合,却又如何冲突得出。
五人其中一人,三寸苒须,身穿青袍,奋袂而起,手中剑光霍霍,神妙莫测,当者无不避让,可是他挥出一剑,对手却有十几人相互照应,与他周旋,他发起性来,一连伤了几人,却也全身血污,皮肉尽伤,忙敛身退让,可是在数十柄兵刃环伺之下,却又那里退得回来。
旁边一名圆滚滚的胖子,见状陡然暴喝一声:“我来助你!”他手持长棍,上冲下突,将长棍运得呼呼风响,劲力至猛至刚,无与伦比。杀得如痴如狂,直舞了七八个圈子,才帮他解了围困,自己却也陷入重围,此时五人聚拢。齐心协力,两人才幸免与难。
那青袍人惊魂未定,回头一瞥,却见那胖子双目直视,神色发狂,胸前。肩头,臂上都是鲜血,张开大口,“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青袍客登时大惊:“怎么样?”
那胖子咬紧牙关,劈头盖脸地挥出一棍,正中对面一名敌手的天灵盖上。将敌手打的脑浆迸裂,同时亦有一刀斜斜划在他胸口之上,登时血肉白骨尽皆绽开。
身边那三人见之,登时大惊失色,忙挥舞兵刃将其抢回,却见那胖子虎目欲裂,哇哇大叫。手舞足蹈,不断横扫斜掠,突然呼的一声,挥棍向身边一名身材瘦长的和尚打来。
那和尚大惊失色,忙喝道:“是我!”
那胖子直勾勾看他半天,突然撒手撇下手中长棍,惨然看着面前两名多年好友,叫道:“臭和尚,老杂毛,我不成了!”
那和尚看见他遍身是血。脸色煞白,不禁泪光莹莹,咬牙道:“你留在中间,我护着你!”说罢抱起他的头颈,往身后一放。转过身去,挥舞长刀,将身前来犯的兵刃一一挡开,一低头,却觉得一股股热流在胸前流动,原来他方才抱起那胖子,却将他的一腔热血,都尽染在身上了。
余下四人见到好友受伤,一声呐喊,心怀悲愤,俱奋起神威,各自拼命,于此不要命的打法之下,那围攻上来的敌人也不禁有些胆怯,微微让开一条缝隙来。
四人心中一宽,忙刀砍剑劈,硬生生在这缝隙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边那青袍客一手握剑,一手抱起那肥大的受伤之人,背负在背上,尽管那胖子胸口汩汩出血,沾染得他脸上血流成河,却也口中呐喊,长剑舞动,朝人多的地方杀去。
正当此时,蓦然间红影闪动,有十余个原本尚未动手的番僧围了上来,只见众番僧整齐划一,双袖鼓荡,一同击向面前一片火场,猛然间一条火龙昂然冲出,横在当道,便将四人道路为之一阻。
四人身形轻捷,心思一致,疾向斜方向一闪,谁知那番僧齐齐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挥出,那火龙翻卷回旋,便又朝着四人舔噬而来。
那胖子大声骂道:“老杂毛,你快放了我,逃命去罢。”
那青袍之人不答,只是一声怒喝,后背一弹将胖子弹到身边那一名白袍之人身上,那白袍之人堪堪接起胖子,登时立足不稳,向后退了半步,却见那青袍人借势陡然跃起,化身为虹,长剑一抖,向前面红衣番僧刺去。
四人听见这青袍人朗声长啸,便心知不好,眼见他中宫疾进,扑向敌营,那是竭尽全身之力的孤注一掷的打法,不禁齐声惊叫道:“不可。”
接着一名灰衣和尚陡然如影随形,跟着跃起,手中一条乌黑的长鞭抖动,束直为棍,足有一丈半长,他一鞭挥出,风声激荡,鞭梢呜呜声响,登时将身前几名番僧震得向后退开,随后单手一抓,便与空中将那青袍人抓回。
那青袍人原本已准备孤注一掷,乾坤一击,却不料被灰衣僧人在空中硬生生擒回,刚一落地,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气息一岔,一身勇力登时无影无踪,哼了一声,坐倒在地。
余下三人见片刻之际,五人能战者只余其三,而且个个带伤,在火势烧灼之下,早已疲惫尽显,不由得大感惊惧,这五人在江湖之上,都是大有名头之人,当年叱咤风云,威风赫赫,谁知此时却在这无名小镇,落得了如此下场。
身后五十多江湖好手,此时悠然自若,缓缓上前,而身前番僧聚拢了回来,却相视而笑,面上得意洋洋,只见众番僧齐手挥出,那大火登时飞高数丈,而同时衣袖送出,那火蛇为袖风所送,缓缓飞到众人面前,烧炙片刻,略一圈转,又回到了废墟当中,竟然戏弄起这五人来了。
五人见这番僧居然有如此之能,不由得都神色黯然,原来以为依靠这市镇地形之利,也还能挡上一挡,谁想到对手居然如此高明,原本依仗之地,却成了龙潭虎穴,凭借五人之能,居然也逃不脱这些番僧之手。
当即五人相互望了一望,面色却颇为平静,心道能死在这般高手之下,今日覆灭的倒也不冤。
正当此时,突然一道灰影似箭离弦,飞空而至,手中一柄雪白的长剑如流星曳地,经天而过。
众人当即一愣,定睛看去,却是一名衣着肮脏,撕扯成寸缕的少年,看他相貌年纪,竟然还不及弱冠之年。
未等众人搭话,只见他长剑倏出,当真矫矢飞龙,迅若风雷,就连空气似乎被撕裂了一般,发出嘶嘶之声,一道沁人心脾的青芒在空中萦绕回旋,带着赫赫威势,便如同闪电横空一般,耀人眼目,直教人无可闪躲。
未及众人来得及反应,便看见那十几个番僧,无声无息的接连栽倒,跟着叮当、呛啷、乒乓,诸般兵刃纷纷堕地。
按说他出招点刺,本来有先后之别,可是这少年出剑实在太快,便如同时发出一般,只见他剑光四溢,一道化作万万千千,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一团银光,耀目生光,刺得睁不开眼,再看去的时候,便已经满地都是死人了。
众人心中当即无不骇然,心道这少年剑法似惊涛骇浪,如云如雪,当真是凡人所为?
那五十多蒙元好手以及这五人尚未得及清醒过来,只见那少年身形又一动,俯身前窜,长剑灵动、蜿蜒如蛇,快逾电光石光,一剑如化为百千条光芒,刹那之时,又刺死了七八名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