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移下去,直至落下山巅,将已经经过了两番易手的飞鸢堡前战场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頂點說,..
飞鸢堡所控扼的山下道路,蜿蜒在群山之间,分为三股,西南北面,皆有通途。而在东面洪谷寨方向,却是无路可通,需要向北过岢岚水后绕行。
三座军寨夹道而峙,就卡住这三个方向道路。
但凡守御作战,只要兵力充足。三座军寨夹道而立,山巅飞鸢堡以为援应。诚有难攻不落之势。
但是现下,先是女真军马大举出动之后,留置在飞鸢堡左近的兵力太少。为魏大功轻兵袭取。而女真援军又是续至,魏大功兵力同样不够使用,阵脚也远远谈不上稳固,同样在经过一天的死战之后,丢掉了山下军寨,只能以残兵困守山飞鸢堡,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杨可世所部大军来援!
夜色当中,飞鸢堡火光早熄,也并未传来什么厮杀之声。以此刻女真兵力,还有匮乏的攻具,也实在没法最后拿下飞鸢堡,只是围困而已。
而在山下,三处卡住道路交汇,互相弓弩可以相接的军寨当中,只是弥漫着一股激战过后的血腥味道。
本来就颇为草草的寨栅,已然是七歪八倒,露出了大大的缺口。双方死伤战士的尸首,放置得到处都是。
从西从南两路杀来的女真战士,都已然是疲惫万分,在日落之前终于打下了这三座军寨之后,稍稍布置了一下警戒值守。不少女真甲士就随便寻觅了一个地方呼呼大睡过去。天塌下来也直娘贼的顾不得了。
往日战事。女真兵少。向来就需要比对手打得更硬,机动得更深远,拼杀得更凶狠,才能获得胜利。而对手也往往就被女真铁骑机动扯动得阵脚大乱,结果就自行崩溃了,或者就是稍一接战就告大败。
但是这次对南军战事,女真军又拿出了深远机动作战的法宝,一开始也颇为顺利。数万南军在蔚水河谷中骤然后路断绝。然后阵脚大乱,自行崩溃。暴雨中机动奔袭吃足了辛苦的女真军上下以为下面无非就是一些扫尾的活计了。谁能想到,万余败军却脱网而出,引得女真军必须回师弥补这些漏洞,这样往来奔袭,竟然是比以前与契丹军战还要辛苦!
入娘的谁知道这些南军怎生就变得这般坚韧了!
两路合军在一起,守在山下军寨中的女真人马不过还剩下四五百之数,大半迫不及待的休息之后,在外值守的女真战士不过还有一二百人。
这一二百女真战士,或者在外为游骑。或者监督着重新落入他们手中的那些大宋百姓收敛同族尸首,继续修补寨防。或远或近,只是如游魂一般移动着。
那些大宋百姓一日夜内迭遭变故,动作起来也缓慢迟钝。而这些疲惫极甚的女真战士,也累得没气力拿出往常暴虐气度,随意打杀了,只是默然的注视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大宋百姓的动作而已。
另外有两处火堆在熊熊燃动。天时近暑,就是女真军也不能在自己寨外任这些尸首放置,不然疾疫横行,往往就让一支颇有战斗力的军马就这样废了。
不论是宋军尸身,还是女真战士尸身,都为大宋百姓分别拖往不同的火堆中,就地焚化。夜风之中,除了血腥味道之外,又平添了一种难闻的味道。
马蹄声疾响,却是一名女真军将单人独骑疾疾弛来,正是斡鲁部下亲信谋克者珲。见他到来,一名颧骨高耸,须发蓬乱的女真军将也赶紧迎了出来。
这名军将,却是蒲察乌烈部下谋克兀哥。为蒲察乌烈分派率领一部人马抢夺山下军寨,结果打成胶着。幸得者珲领军前来,后续又跟来蒲察乌烈一部人马,这才用相当代价,经过一天血战,将这几座军寨拿下。
蒲察乌烈所部远来疲惫,而者珲所部在宜芳休整的时间甚久,不管人力还是马力,都比蒲察乌烈所部充足。在这场夺寨战事当中,起的作用更大。现在在外游哨值守的,也多是者珲部下。
所以虽然蒲察乌烈和斡鲁并不是多么和睦,但此刻兀哥也对者珲必须另眼看待,将出十二分的热情来。
兀哥两眼里都是血丝,接住了者珲,只是动问一句:“者珲,又有什么南军敌情?”
者珲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了兀哥身边亲卫。而兀哥也自跟着下马,只是睁着通红的双眼看着者珲。
者珲摇摇头:“南军没什么动向,蒲察乌烈怎生还不下来主持大局?”
兀哥苦笑,有些话却不出口。
在宗翰部下,娄室是统帅方面的大才,仅次于娄室的也有已然战死的银术可。但作为悍勇战将,蒲察乌烈向来自诩宗翰麾下第一。向来骄狂,目中无人。
上次银术可突击楼烦,蒲察乌烈只以少部军马敷衍应援,最后让银术可兵败身死。结果被宗翰狠狠抽了一顿鞭子,剥夺了麾下几个谋克。蒲察乌烈深以为耻,这次什么也要把脸面夺回来。
所以才有以区区几百军马分兵夺取飞鸢堡和堡下军寨之举,而现在又死死的守定山上,什么也要亲手将飞鸢堡打下来!
兀哥亲自上山去请蒲察乌烈下山来主持大局,飞鸢堡留兵围困就是。却给蒲察乌烈红着眼睛骂回来了。
“…………不是斡鲁那厮也遣军马来了么?还亏得这厮识相。不然在宗翰面前有得与他撕扯!陆续也有援军到来,还怕守不住那几个鸟寨子?你却是废物不成?要是有半动摇,自己割了脑袋便是,省得还要某家亲自动手费气力!”
兀哥被蒲察乌烈喷了一脸臭烘烘的唾沫星子。只能灰溜溜的下山。还能有怎样的办法?
只是自家贵人若此。实在无法在斡鲁部下面前出来罢了。
者珲也是斡鲁亲手带出来的杰出之士。女真重将性情更是通透分明。一看兀哥讪讪的脸色就什么都知道了。当下摆摆手叹口气:“儿郎们着实疲惫了,后续援军何在?此间实在是要害所在,只以俺们这兵力,着实不够。”
斡鲁那里是拿不出一兵一卒了,现在能指望的,只有是疾疾向西回援的其余各部!
而这次西路军主力向西挺近得极深,就是因为看出了鄜延军出动之后大河以西空虚异常,陕西诸路门户洞开。且各守门户。都没有主动出而救援这数万鄜延军。
所以宗翰就果断以主力向西深入挺近,就是要置重于黄河两岸,在收拾了鄜延军和河外三州之后,迅速主力跨过大河,威逼永兴军,至少要占据整个鄜延路。
先不宗翰到底会抽调多少人马回援,就是整个主力都回援而来,向西挺近得那么深,岂是几日内就能赶回来的?
蒲察乌烈所部,一则是算是向西挺近得相对来比较浅的。二则是蒲察乌烈为了立功挽回颜面,不顾一切的驱使麾下所部。哪怕前后脱节,也要以最快速度赶回来,参与这场覆灭鄜延败军残部的战事,而不是让一切功劳都为娄室得了。
至少一两日内,只有蒲察乌烈所部零零星星的赶回,而其他大队整然的女真援军,只怕是真的不用指望了!
看着兀哥又疲惫又无可奈何的神色,者珲又明白了。当下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鸟事!此前这些南军不堪一击,让他们孤军深入便孤军深入,一断了后路就土崩瓦解。谁知道怎生就换了模样,从蔚水河谷中冲杀出来了!还让俺们手忙脚乱的补漏…………东面那南人燕王所部又在猛攻不已…………真不知道是个什么花样!”
兀哥神色紧张的向南一望,压低了声音:“那些南军会不会星夜北上,抢攻此间?”
今日一战,攻寨之际与南军血战,杀了个几进几出。南军抵抗之顽强,让兀哥忍不住也有些刮目相看。不能再以弱旅视之。
想及南面还有上万这样的南军,而此间又是兵微将寡,援军到来还需要时间。饶是身为蒲察乌烈麾下勇将,兀哥都情不自禁的要慎重起来。
者珲却是作为斡鲁麾下,以区区数百骑就拖住了南军东进的步伐,此刻还保持着足够的心理优势。当下一笑:“那些南军也没什么了不得的!遣来抢飞鸢堡的,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在宜芳西面,上万人就被俺们死死缠住了!有斡鲁主持大局,看这些南军本事,不是那么轻易走得脱的…………儿郎们实在是太倦了,容他们休整一日的时间还有。等俺们女真勇士恢复过来,依托着这个军寨,那时就算是南军果断断尾求生,来扑此间,还怕俺们守不住不成?总要他们全军覆没在飞鸢堡下!”
者珲这番话,倒是让兀哥打叠起精神来。身为蒲察乌烈部下,岂能让斡鲁麾下觑了?
那南人燕王所部虽然有本事,还不是被斡鲁死死挡在群山以东。而西面南军败残之部,虽然垂死挣扎,冲出了蔚水河谷,但也被斡鲁单薄兵力就缠得东向之途无比难行。就算一支精锐飞兵夺了飞鸢堡,还不是给俺们女真勇士抢夺回来了,只余一残兵败将,缩在飞鸢堡中苟延残喘,眼见就要全军覆没?
这些南军,注定要在俺们女真勇士铁蹄之下崩溃覆没,这些南人,注定要匍匐在女真勇士的马前,这南人江山,也注定要成为女真部族传诸子孙的财富!
兀哥大笑一声:“就让这些南军尽管来罢!俺们联手合军,让他们来多少死多少便是!”
两名女真谋克对视一眼,一时间竟然觉得莫逆于心,都放声大笑起来。
周遭女真甲士,宋人百姓侧脸看过来。主将如此,女真甲士自然平添了三分士气。而宋人百姓,却只是神色凄惶的一瞥,就继续埋头于各自的活计之上。
又落入女真鞑子手中。让他们已然放弃了一切希望。
在兀哥和者珲的笑声当中。就见几名宋人百姓。心翼翼的抬出了一具满是血污的尸身。动作之轻巧处,似乎那具尸身只是沉沉睡着了,动作稍微大一,就会惊醒了他一般。
兀哥和者珲都认出了这具尸身。
正是此间南军守将,和女真儿郎一直厮杀到了最后!战至绝处,身负数创,犹自左手执旗,右手挥刀。苦战不已。嘴里汉话的喝骂之声就从来未曾停过。
后来女真勇士丛丛长矛前推,才将他捅成筛子一般,倚在寨栅之上,圆睁双目而死。最后十几杆长矛捅进去,都没有流多少血出来!
兀哥与者珲都是率领所部打到最后的,对这名南人军将身形印象极深,当下就喝住了那几名宋人民夫。
被两名女真鞑子军将喝住,几名宋人百姓虽然怕得厉害,但是还先是轻手轻脚的将宋人军将尸身放下,然后才拜倒在地。匍匐在泥泞中,半不敢抬头。
那大宋军将尸身。正是焦挺。
他身上甲胄残破,尽是长矛捅穿的缺口,大大竟然有十余处之多。更有十余支羽箭,还在身上。
这三十许岁的汉子,双目圆睁,平躺在地,似乎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生他养他河东之地的夜空。
兀哥走过,轻轻踹了一脚他的尸身,焦挺尸身翻动,侧躺过来,望向南面。
者珲摇摇头:“这汉将煞是厉害,手上足足有六七条俺们女真勇士的人命!不过敬他是条汉子,也不用如何了,烧成一把灰也就罢了。”
兀哥是蒲察乌烈带出来的,性子暴戾,狞笑一声:“哪有这么便宜?这等死在俺们手里的勇士,总得留什么东西下来,不然将来子孙面前,如何夸耀俺们的武功?”
一边话,他一边就拔出腰间佩刀,似乎就想从焦挺身上斩下什么东西来以为他的收藏!
几名跪在一旁的宋人百姓,双手紧紧抠入地下,指甲都发白了。
俺们这大宋将军,将俺们从女真鞑子手中夺回,并死战到了最后一刻。这些狗鞑子,难道连他的尸身都不肯放过么?
就在这个时候,南面突然几火光跳动,马蹄声疾疾传来。在此间麻木巡视,疲惫劳作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连兀哥也顾不得挥刀下去,与者珲一起抬起头来,向南望去。
那几跳动的火光,正是向南派出去的巡骑,暗夜之中,就听见远远传来这些巡骑女真语的惶急呼喊之声!
“南军大队来袭,南军大队来袭!”
呼喊之声,凄厉嘶哑,却有不出来的惶急!
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随着他们的示警之声,也从夜空中传来。在这几名巡骑燃动的几火光之后,就隐约可以看见南面天际,隐隐通红一片。却不知道正有多少人马,正在如洪流一般,滚滚向飞鸢堡这里涌来!
铁流如火,席卷向北!
兀哥和者珲呆呆的看着这般景象。
这到底是怎样一支南军啊…………在蔚水河谷当中,败得不可收拾。但是这些残部,却能冲出死地,东进不能,后有追兵,却又滚滚而北,拼死争夺飞鸢堡。
拦截你们的斡鲁在哪儿?追在背后的娄室在哪儿?
你们这些南狗,就不能安心待死么?你们这些南狗,就不能如契丹人一般,只是匍匐在俺们女真人脚下么?你们这些南狗,就不能承认失败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般拼命挣扎!
杀不绝的南狗!
地上焦挺,已经放大的瞳孔之中,映出了远处红色的夜空。在这一瞬间,似乎这位早已成神的大宋军将,脸上还泛起了一丝微笑!
就在这夜空中又骤然翻卷而起的乌云之上,似乎就有蔚水河谷战死的几万儿郎,正在同声大呼。
“杀鞑子啊!冲出去啊!”
而焦挺,就在这几万云上阴灵之中,也在扯开嗓门大呼!
跪倒在兀哥与者珲脚下的几名宋人百姓,突然弹起,就这样赤手空拳的扑向两名粗壮的女真军将。
呼喊声也从他们的胸膛内喷发出来,就如雷声一般在这两名女真军将耳边炸响。
“杀鞑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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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足有两千骑的大队,正举着火把,向北驰奔!
鄜延败军,在歩骑交相掩护向北行出十余里,在自家断后弟兄拼死纠缠住了女真各路兵马。终于杨可世所部直领铁骑向前突出,奋尽马力,拼命向北疾驰卷击而去!
萧言就铁甲鬼面,身在这铁骑队列之中。
无数火把在萧言身边起伏摇动,光影幻化,如一条金龙一般在夜色中盘旋飞舞。
遥望高踞半山的飞鸢堡,静静蹲伏在那儿。谁也不知道这飞鸢堡还在不在自家军马手中。谁也不知道等候自己的,是不是严阵以待的女真大军!
杨可世就紧紧卫护在萧言身边,杨得林豹头等猛将,还有郭蓉这位娇俏侍卫,更是寸步不离。
萧言目光只是落在飞鸢堡上。
突然之间,飞鸢堡上亮起了火光,向着这北卷而来的大军舞动招展。而更传来隐隐的鼓号之声。
正是宋军军中制式联络鼓号!
而在北面,也响起了呐喊之声,被身边铁蹄动地之声扯得支离破碎。但还隐隐分辨得出。
这是从无数胸膛中挤出来的吼声,就三个字而已。
“杀鞑子!”
萧言鬼面之下,目光如电,转向身边拱卫诸人。
“还等什么?就上前放手砍杀而已!将挡在我们面前的一切,全都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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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八个时的时间苦熬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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