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三十七章 传金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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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站在山巅之上望着楼烦所处谷地之中,一副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军景象。

  集结在此间的大军,由东来龙卫军一部,有神卫军主力,还有作为辅军的河东驻泊禁军一部。从此间到太原府二百里距离之内,但有宽平可以扎营之处,都是屯驻了军马。

  此刻正是黄昏之际,营中炊烟四起,而大群大群战马被骑兵亲自牵着,带到岚水边上去饮马消散洗刷。然后再将马牵回营中,在马槽中装满上好豆料和铡得不许超过一寸长的草料,让战马吃饱,这些骑军才能进食。

  平日里行军途中,步军纵然甲胄放在车上,自己身上干粮水袋长短兵刃扛着,走得满面尘灰,骑军呼啸而过看得让人艳羡。但是入营之后,步军就可进食休息,而骑军还得把马祖宗伺候好了,这个时候就是步军嘲笑骑军的时候了。

  步军捧着饭碗都去河边洗刷了,骑军还在奋力的刷马身,这是疏通战马血脉的法子,最能保养坐骑筋骨,一个个浑身鸡淋透湿,肚子饿得鬼叫。一个个步军故意在抱怨碗里油水太多,刷干净颇为艰难,气得一个个骑军都直是猛翻白眼。

  进驻楼烦,顶在第一线的自然都是精锐之师。随时准备打出去与【↘,.宗翰所部做血战的。在此间次第集结过程中,待遇自然是一流的。燕王已然下了严令,屯驻楼烦与窟谷寨一线军马,精米白面日常供应不必说了。菜蔬必须是新鲜的。每日一肉也是少不得。

  除此日常供应之外。营中总有锅灶十二个时辰都生着火,里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热汤。巡骑哨探自前返回,什么时候都能有热热的汤水下肚。

  天气已然渐渐入夏,虽然今年天气比起往常都要寒冷一些。身处山中,很多时候还要穿着夹衣,各色消暑药材却已经运上来在各营之中准备好了,每日都要熬出一大锅一大锅的饮子出来供军士们取用。虽然军中手艺着实粗劣,就算有不错的材料熬出来的饮子喝起来也总有股马尿般的味道。可是如此待遇,岂是历年来出兵放马的大宋军兵士卒可以想象?

  燕王厚遇如此,这些老卒自然明白,临阵之际当以血战报之!

  如此优越的供应,背后自然是有庞大的后勤体系支撑。从太原府往南,半个河东路的官吏都忙碌起来,征集民夫,筹集粮草。更有黄河以南京畿之地的那么多丰厚积储都被调运出来,源源不绝的朝北运送,最后再转运到前线来。

  吴敏等上百弃城而逃官吏被燕王干净利落的正了军法。着实将一向悠游尊荣的大宋文臣吓了一跳。背地里如何诅咒这位燕王不得而知,至少现在都得跳将起来。日日奔走忙碌,参与这些军需转运,动员民夫之事。奔走于途的官吏足有数千,而日日在道中转运军资粮饷的民夫,则足有十数万以上!

  大宋丰厚的资源,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海量的甲胄军械,造价昂贵的各色床弩强弩,各种各样名目的军中器物,全都从汴梁左近那些庞大的武库中调运出来,送往各处军中。而不比在没有萧言的那个时空,当女真鞑子最终打开汴梁的时候,才发现武库当中堆积如山的,是足可供百万大军所用的军械器物,而大宋河北义军,却是装备粗陋,多是只用一腔热血,在与鞑子死战!

  河东战地忙碌如此,汴梁官吏也轻省不得。前面战事激烈,大军囤聚如云,钱粮花得直如流水一般。钱财用项,半是燕王此前聚敛积储,半是国库所支。可账目必须要做好,这就足以让多少都门中的官儿忙得屁股尿流,官僚体系中必不可少的各种文书满天飞了。

  汴梁本来就是一个人口众多,粮食供应偏紧张的所在。所以粮船纲运,向来是大宋国事中最为重要之事。此刻河北河东都战事方殷,河东不是产粮丰厚的所在,而河北还在几年前的伐燕战事中没有尽复元气,都需要后方源源不断的支应粮草。这个时候就必须从江南荆湖甚而剑南等处征集粮草,然后组织运送到汴梁来。这又是一桩极其麻烦的事情。

  除此之外,就是现在虎踞陕西,态势举足轻重的西军团体,也要顾及得到。虽然小种对这场战事还在观望当中,麾下也是意见纷乱,远远没有统一起来。不过借着备战由头,向朝廷中枢要粮要饷却是毫不客气,而且叫得震天响,似乎朝廷再不接济,西军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为朝廷出力了。到时候不要说女真鞑子,就是西贼也将会衰而复振,一口气杀到关中来着。

  对于西军,这个时候燕王态度,自然是尽量安抚敷衍。但有所求,打个折扣也得尽快供给。这如何又不是一桩极大的麻烦事情?

  大宋官僚体系,叠床架屋,互相牵制。本来就不以高效率著称。此前大宋也没有打过这场绵延千里,规模如此巨大的战事!再加上两次宫变让朝中职位差遣为之一空。不少人都冷眼旁观,看萧言临时搭班子凑出来的这么个朝廷中枢,能撑几时就要告运转不灵,最后直至牵累前线战局!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些留用延续至今的前朝诸公不论,白时中以降,拱手画诺而已矣。萧言安插在朝中两个最为要紧的人物,一个方腾在东府掌重权,一个左聊寄以燕王幕府长史身份同时兼权发遣陕西河东河北提调转运大使。

  两人都是年富力强之辈,放在要紧位置,都焕发出耀眼光彩。方腾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真可谓是口述判词,手不停笔。每日堆积如山的种种文报表章。处理得妥妥帖帖。并且以极大威严压着汴梁的官僚体系不得不跟着他飞奔而前。要知道萧言给汴梁都门留下了一彪数千人马。只听方腾一人号令而已矣。正好方腾也有东京四壁防御使的差遣。号令军马,名正言顺。而方腾在这要紧关头,也毫不吝惜动用此等权威!

  但凡有官不称职,方腾正在东府,马上就能炮制出一份夺职问罪的公文出来,发往东府请诸公画诺,然后甲士就能带着正式公文上门去了,请这位人物到汴梁狱中走一遭。

  萧言斩前枢密如屠一犬。而方腾这位士大夫阶层出身之人,一旦用事,竟然也是如此酷烈。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将此二人恨到了骨子里,暗中祷祝,只盼着两人早早暴毙!

  不过祷祝一时还未曾有灵,萧言在河东前线仍然活蹦乱跳。而方腾每日仍在大队甲士簇拥之下来回奔走,处理种种桩桩繁难之事。而汴梁官吏,也只能忍受如此淫威,被驱使得团团乱转。

  而左聊寄在政事上,远远没有方腾这种天分。对于大宋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遇到问题根本不知道该负责的到底是哪个机构。可是左聊寄的长处就在于财计之事,积千累万。分毫不爽。燕王聚敛的家当在他手中,与国库同时支出,一起要供应三个战场。要前送要后运,工价要折钱,粮米要折钱,饷项赏赐要按照不同标准发放。种种桩桩,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要是让大宋原有官僚体系运作这等财计事,不用说滑吏就要上下侵吞其间,十分的支出能有三分用在正项上面就算不错。

  可左聊寄就是将这繁难之事料理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锱铢必较。燕王家底他心里清楚,抄了两次家加上拉大旗做虎皮所谓债券聚敛来的钱财,实在可以动用的不过两三千万贯左右。还有些不动产这个时候变卖折现也不容易。而国库不过是在勉力支撑,随到随解,每月不过能拨出三四百万贯就算是不错了。都门那些禁军产业,受到大战进行的影响,进项也是大减。

  真论起来,没有行伐燕捐的这场与女真决战,家底竟然还不如童贯伐燕战事那么厚实!要是还任着以前那种上下一起侵吞方式管这个家当。打不到半年燕王就得打得家徒四壁,后续供应不上。

  而左聊寄就以极大精力投入,近乎于明察秋毫的管着这么一大摊子的财计事。但有花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跟随萧言日久,再加上方腾这么一个好榜样在侧,左聊寄行事也酷烈决绝起来,但凡有敢于在此间伸手之辈,一旦揪出,决不待时!

  这些时日,每日都有在财计事上贪墨之辈被推出南熏门外,在萧言大军留下的新校场内给砍了脑袋。

  京中传言,方公囚我,左公杀我。八个字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直让人觉得,整个大宋都城,仿佛是暗无天日的地狱一般!

  单凭方腾和左聊寄两人,自然是撑不起这么大的架子。大宋原有官僚体系中人,就算能勉强听命行事,也绝不会出全力配合。方腾又悍然提拔大量每日听鼓的选人,略略考察其心性就遣而用之,但稍稍能显露出本事且能实心用事者,当即就赋予重要差遣,主要都在左聊寄的提调转运使司和方腾的东京四壁防御使这两个新设衙门之中。

  一时间权发遣的名义,在汴梁城中漫天飞舞。而这些骤然提拔上来的人物,但凡误事,也或逐或囚,毫不客气。敢在军费中伸手的,少不得就要去南熏门外新校场中颈上尝上一刀!

  而这些听鼓选人,沉沦选海日久。本来就是大宋官僚体系当中不大可能出头的人物。现在骤然有了这么一条出路,看当今局面未尝这不是一条从龙之路。竟然至少有半数还多的人实心任事,在方腾和左聊寄的率领下,在朝廷格局之外,居然硬生生的将这么繁重的后勤事宜支撑了下来!

  如此景象,在统治大宋百余年的原有官僚体系看来,自然是群魔乱舞,小人当道。国事日非。这份积郁到得后来,除了一直没断过的暗中串联,背后切齿诅咒之外。不少人日夜殷勤所盼,竟然是萧言大军在河东河北两路都尝败绩。宁愿将来与女真商谈岁赐之事。也绝不愿意看到萧言再度得胜而归!

  方腾和左聊寄这两名在萧言在京中掌控局势的代表人物。自然知道汴梁朝中的暗流涌动。但是除了盯紧宗室之外,也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现在河东河北战事,都正是吃紧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打赢这一场战事!最要紧的还是萧言能击破女真!如若不然,他们两人将来命运,可以想象会遭致何等惨酷的结局!

  每日大体忙碌出一个眉目,一向不语怪力乱神,行事潇洒自若的方腾就会屏退左右,来到自家衙署中一个暗间。里面竟然供奉了一尊北方玄武大帝的画像,焚起线香,默默祷颂。

  而左聊寄更是从萧言出师之后,就开始持斋茹素。食少事烦,眼看着就消瘦下来。

  河北苦战,河东相持,折家与刘光世更联军在西心思叵测,燕王燕王,你到底将如何打破这般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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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方腾默默焚香祝祷的同时,夕阳之下。萧言同样在拈香而祝。

  大战在即,萧言自然要身临前敌。

  赵家吉祥三宝放在太原。也安稳得很。不得不说如没有自己的那个时空一般,赵家这吉祥三宝都识时务得很,但在人掌握之中,就老老实实的绝不生事,每日就是吃饭睡觉而已。至于心内如何盼着自己突然败绩,甚而莫名暴毙,然后还有让他们重振的那一日。萧言也浑然都不在乎。

  要紧的只是眼前这战局!

  河北自己一时实在鞭长莫及,只能靠着刘保忠所率领的龙卫军一部,还有余江马扩的天武军支撑。虽然女真东路军南下,其威势可知是如何浩大,这事前尽力布置的两支军马,到底能坚持多久,连萧言自己都不知道。可现在也只能不去多想,将全部精力都关注在河东战局上。

  河东战局,同样也不乐观。

  娄烦一战稍挫敌锋,总算稳住了太原府腹地局势。但是宗翰所部灵活的转而向西,并没有在太原府左近的崇山峻岭中虚耗兵力,一下就踏足黄河之边,压到了鄜延军大门口。

  对于西军而言,宗翰掉头来打他们的情势是踏破了底线。顿时刘光世就渡河东进,与一直观望战局,甚而让开一条通路让宗翰深入的折可求联军。

  这两支军马聚集于西,意图谁都能猜测得到。根本不是试图与宗翰在河外之地决战,就是想摆出架势,压迫宗翰回头,继续与自己拼命!

  所以刘光世才将鄜延军家当整个都拿了出来,黄河以东空虚也在所不顾。除了建制军马之外,甚或连弓箭强壮乡兵等都强迫上阵,而那些并不可靠的蕃骑也在刘光世许以厚厚赏赐之余,也编入了渡河东进的大军之中。

  如此混杂的一支军马,背河而进,一旦遇挫。萧言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结果!

  至于折家军,这倒是相当精锐的一部,但是兵力总之有些单薄。更要紧的是,这支军马掌握在能让开通路的折可求手中,萧言是绝对信不过!

  连日以来,萧言都派遣使者经群山冒险穿过女真防线,试图与刘光世和折可求两支军马建立联络。

  萧言已经不指望这两人能听自己号令,只是望他们能谨守河防,堵住宗翰所部向西的通路。不要轻易遭致挫折,让宗翰所部获得空前的回旋余地。

  而自己则率领麾下主力出击,韩世忠神武常胜军自窟谷寨出,攻击女真西路军后路,封闭其退出河东的孔道。而岳飞率领龙卫军一部与神卫军主力自娄烦出。最后两军对进,寻求与宗翰的决战!

  伤亡惨重的苦仗萧言准备自己打,对刘光世和折可求的要求就这么些。而且女真大敌面前,萧言也只能捏着鼻子对两人许下一大堆好处。

  刘光世加节度,加国公。加食邑。立从汴梁转运五十万贯赏赐解发鄜延军中。折可求也加节度。加国公。加食邑。通过黄河解送足可再武装三千精锐的甲胄军械以供折家扩充实力,朝廷并转运三十万贯以济折家军中所用。

  另外还有一位名义上的河东安抚副使斟质,愿意还朝,当拜为枢密副使,一应荣衔赏赐就不必说了。愿镇河东,当拜为河东安抚使,朝廷在钱粮两方面,将畀以重权。全力支持,当让他这个河东安抚使有名有实。

  当宗泽将幕僚商议之后,拟出来的这般对刘光世折可求斟质辈安抚接好的条件呈上,当时萧言郁闷得一时间差点将桌子都掀了。不过到了如今地位,至少面上萧言城府已经有山川之险,默然画诺,就遣使而出。

  就是指望这些人不要闹出乱子,不要再扯后腿,让自己能踏实与女真鞑子恶战。这么一点愿望,当使者陆续间道回返。却还是让萧言失望!

  刘光世到底是世家子弟,虽然荒唐了些。风度还算不错。遣人款待了使者一餐饭,收下文书便打发使者回转,居然还亟发了几贯赏钱。至于答复,是半点也无。

  折可求对使者则是闭门不纳,声言萧言再遣使者到来,他就不客气了。折家立于宋朝百数十年,为国征战死伤子弟不知凡几。还需要这么一个骤然窜起的南来子来教折家军如何打仗?

  而斟质则尽显名臣刚严气度,直斥萧言为祸乱国事的权奸。他领鄜延军和折家军,当向东摧锋直进,先破女真,再为国锄奸,直抵太原府迎回二圣!

  而使者沿途之中,也看到鄜延军还在源源不绝的渡河东来,各部都在秣兵厉马,随时有东进压迫女真之态!

  这般消息回转,萧言就再无什么多话说。除了更多的派出传骑,监视宗翰所部动向之外,就是加紧准备,争取能早日驱动大军出击。

  并且更亲身往镇娄烦前线,指望诸将在自己的坐镇之下,出击之日,能早一时便是一时!

  可应急之时,遣轻骑而出依城打一场阻截战是一回事。而驱动数万大军,两路而出,且要沿着两条并不宽阔的山间道路,攻击女真人必然会坚固设防的防线,又是另外一回事!

  各种攻具的转运打造,神卫军作为主力,却还有些杂乱和操练不足,需要更进一步的整练。且现在河东三支主力军,神武常胜军从云内一直打到河东,龙卫军从代州大营一路赶来,神卫军更是仓促编练成军就千里往援,都需要稍稍喘口气,才能做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

  这些都需要时间,而萧言并不知道,现在河东战局,会不会给自己这个时间!

  今日如常一般巡营已毕,萧言就在亲卫簇拥之下,并不返回自己的中军大帐,策马而至娄烦县城之南的一处土山之上,久久看着正在次第集结,准备孤军而战的自己麾下人马。

  这个大宋,只有自己才将女真当成生死大敌么?所有人都不明白,自己跨越千年而来,所做的一切,纵然看起来是自己予智予雄,最后卷动风云扶摇而上,其实都是为了准备能好好打这一场大战么?

  身在局中,才知道这历史的沉重惯性到底有多强大!

  这座土山上,已经堆土叠石,赶造了一座极是粗陋的小庙。这座小庙此刻不要说正殿配殿之类的建筑了,就是一间土屋而已。

  这土屋只有大半人高,内里也极浅,只设一张供桌,桌上供着两块牌位。

  “故将军关西李忠神位”

  “故将军河东李义忠神位”

  土屋低矮门楣之上,正悬着一块小小的匾额,上书三个字。

  双忠庙。

  土屋之外,设着一个不大的香炉,炉内已经有半炉香灰。按照土屋的土色新鲜程度,这简陋的小庙香火还颇为旺盛。

  这座小庙,就是娄烦城中百姓,在一场大战之后,搬土运石,一夜而成。就为供奉在此成神的李忠和李义忠两位军将,希望此两人英魂,永镇娄烦,卫护这一方土。

  萧言在夕阳中扫视麾下军马良久,这才转身,并不下山。而是从这土屋旁边一处茅棚中叫出庙祝。从他手中接过线香。点燃之后。默然行礼进香。

  这庙祝挽着道髻,一身旧衣,形容丑陋。正是在混战之中杀了银术可的那个丑脸军士。一战之后,见双忠庙建成,不顾自己立下大功,就坚持要脱出军籍,在此为一庙祝,守灵终身。

  不要说大战在即一名军士能不能轻易离军。这丑脸小鞑子更是立下如许大功,正是当升官受赏的时候,为他前程计,一应得知这个要求的上官,也不愿意放他离开。少不得苦口婆心规劝于他,希望他能打消这个念头。

  但是这丑脸小鞑子却抵死也不松口,只说若是上官不许,他就求到岳帅面前,岳帅不成,他就求到燕王面前。若是此举是干犯了军法。那么自家就甘心领了军法,只求能收敛尸首。葬在双忠庙前。

  谁也没想到这丑脸小鞑子竟然是如此重义之辈,李义忠对他滴水之恩,他就要以余生守灵想报。手杀银术可的功绩,足以让他超迁数转,得数百贯的赏赐,将来若是运道好些,少不得显宦以终,荫蔽子孙。但是这些,都为这丑脸小鞑子弃若敝履!

  到得最后,这事情呈到萧言面前。萧言慨然半晌,最终许之。这丑脸小鞑子从此就脱下赤袍,挽起道髻,在双忠庙侧搭起一个茅棚容身。每日娄烦百姓送些吃食过来,他就靠此过活。闲暇里就是将这双忠庙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就在山上端坐,望着曾经的战场发呆。

  萧言进香,小鞑子就在旁侍立。等到萧言行礼已毕,小鞑子就在旁生硬的稽首还礼。

  萧言似乎还不想离开,望着他突然问道:“你这辈子就是这般了么?”

  小鞑子翻着眼睛,想了一阵才慢慢回答:“就如此了,俺心很安。将军他们,身边总要有人陪着,不然孤零零的,俺心里难受。要是还有鞑子打过来,俺棚子里还藏着军刃,到时候就下山和他们打过。”

  萧言淡淡一笑,并不多言,示意身边亲卫奉上点香仪。小鞑子却只是深深稽首,并不去接。

  做男装打扮,按着双刀忠实履行自家诺言,但凡临阵便为萧言亲卫的郭蓉,一直没有打扰萧言的行事。这个时候才走过来,轻声道:“天色晚了,该回营了。”

  还没等萧言答话,一名亲卫突然趋前道:“山下来人!”

  萧言举目而望,就见数十骑朝着自己所在方向疾驰而来。当先两人,正是宗泽和岳飞。一老一少,一文臣一大将,并肩连轡而至。如此阵仗,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郭蓉按刀走向一旁,此刻定然有军国重事发生,这个时候,更不能打扰萧言。而萧言就绷着一张脸等候两人的到来。

  转瞬之间,宗泽和岳飞已然疾驰而至。距离萧言数十步就翻身下马,急趋而前,行礼下去。

  萧言不耐烦的摆手:“军中哪有那么多规矩,又有什么事情,尽快禀报就是!”

  宗泽和岳飞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宗泽上前,轻声道:“传骑往禀,鄜延军和折家军,已于四日前誓师,大张旗鼓,拉开阵列垂数十里,大举东进。”

  萧言顿时就是一震!

  虽然女真隔绝当中,但是河东之地,山势险峻,虽然大军通行的道路就这么几条,可小规模的传骑哨探却是总能寻到道路往来。

  萧言也一直派出哨探,远远向西,瞻看宗翰所部与刘光世他们的动向!

  刘光世他们终于出动了,还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摆出这么大阵仗,试图以连军数十里的架势吓退宗翰所部,迫使他们掉头西向与自己拼命!这几十里的阵仗摆出来,只怕自己联络支援都显得为难!

  在他们眼中,这场关系着文明气运的战事,就直如儿戏一般,远远不如权势之争重要不成?

  心潮激荡之下,萧言反而沉住了气。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简陋的双忠庙和那个退到远处,默然垂首侍立的丑脸小鞑子。

  老子来到这个时代,幸好仗以来挽此天倾的,从来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

  不管最终你们将局势败坏得如何,老子也总要硬生生的扳过来!

  萧言转头,目光如电的看着岳飞,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现在能不能出兵了?”

  现在所有一切的准备,还显得仓促。但是局势如此,岳飞还能多说什么,只是沉沉的一点头:“但等燕王号令而已!”

  萧言猛的摆手:“明日前军即发,压向宜芳!我就随前军而动!”

  岳飞和宗泽都是悚然一惊,忙不迭的就要劝谏。而萧言再不搭理他们,只是翻身上马,向山下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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