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东南娄烦县,正坐落在群山环抱的河谷之间。|||.}.岚水南面支流经过此处,就汇入河东最为重要的汾水。后世在宋朝楼烦县旧址,设了汾河水库,专为太原供水。而后世娄烦县,则向西南方向挪动了,让开了这个重要的河谷地。
而此时此刻,娄烦县虽然不是岚州州治所在,但是所处位置,却是最为冲要的太原府西大门。只要冲过此间,就是广阔的汾河平原,太原府距离此间,不过二百余里的距离!
河东防御体系,本来在岚州这里,已经算是后方了。前面着河外折家军,还有韩世忠的神武常胜军。两路都是就重重防御寨堡关隘遮护,防守之军也都号称大宋强军。至于岳飞那一路,女真鞑子就算杀过来,还要越过太原府西进,才能抵达岚州境内。
河东军民,从来未曾想到,在开战未曾多少时日,折家军居然就几乎在岢岚军未曾做什么样的抵抗,让女真鞑子势如破竹而入。韩世忠所部陷入侧翼门户大开的危局,而女真鞑子前锋,将兵火已经烧至岚州境内!
岚州守备,自然空虚得很。
萧言遣军经营河东,除了折家军驻守的河外部分之外。其余河东驻泊禁军,早就烂透了底,空额吃到六成还多,除了驻守太原府和缘边的一部分军马还保持了战斗力之外,其他的就算拉他们上阵还怕被拖后腿。
在神武常胜军初步掌握了河东局面之后,一些还得用的河东驻泊禁军,就被吸收进了神武常胜军中。现在神武常胜军和龙卫军中。也有一两千河东健儿。其他的军马。要不就在太原府和代州大营为辅军转运军资粮饷。要不就干脆大刀阔斧的遣散安置。
宋时有个很有趣的局面,就是朝中商议裁撤军马的时候,从文到武人人显得为难,好似一旦裁撤这些军中丘八,就要生变也似。可真正到下定决心动手的时候,被裁撤归农的军汉们,却少有生事的。
比起在军中既要供权贵役使,还要被狠狠克扣军饷。稍有不对,军法还会落在头上的日子,军汉们倒宁愿归农或者谋其他生计过活。如行将兵法时,整顿军伍,强壮系将,裁撤老弱,被遣散的军汉们都没生出什么事情来。真正叫得厉害的还是那些在大宋养兵之费上吃得脑满肠肥的既得利益者。
韩岳秉承萧言意志大刀阔斧的整顿河东驻泊禁军,也成功的壮大了麾下野战兵力,将原来一团乱麻也似的河东军事体系整顿得简洁高效。
只会拖后腿吃军费的这些冗军清理了,虽然事权归一。指挥得力,两支河东野战主力随时都可以拉出去做会战。可相对而言。现下却没有那么多强兵却填满河东各个要害所在!
除了缘边之地防守严密,代州大营和太原府中有一些主要用以保护粮道,押运转送物资的辅助军马之外。岚州这些被视作河东后方的所在,只有零星兵力在维持着治安,根本谈不上有如何的战斗力。
银术可冒死突进,折家军让开正面,一下就打在和河东路军事布局的软肋之上。河东腹地,完全陷入了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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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楼烦县治城门之外,就是一片慌乱的景象。
多少满面疲惫之色的百姓,正围在县城四门,苦苦哀求着能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而城墙之上,穿着赤袄的军汉,同样是满面紧张的望着城下纷扰的人群。
这些百姓,多是飞鸢堡陷落,兵火烧至岚州边境,就已经开始逃亡。这些时日下来,已然疲惫憔悴至极,楼烦县在此时规模不,城墙也甚为完备,比岚州州治廓下县宜芳还要显得坚固些。
逃到此间,已经临近太原府了,这些早早上路的难民百姓终于觉得平安了些。到了这里,太原府总会派遣大军镇守这个要害所在罢?大家只求在城中有个容身之所,官府能施薄粥,好歹让大家能多挨几日。
平日里完粮纳税服徭役,层层负担一重重的压在百姓头上,田中地头拼死拼活,才打造出这么个富庶的大宋出来。现下女真鞑子来了,一路守军望风溃散也就罢了,大家自己逃了出来,现在大宋的城池,总该让自家子民进去,这要求,难道还过分么?
数千衣衫褴褛的百姓围着城墙哭嚎哀求,求告之声惊天动地。城上守卫的不多军汉们还有征伐的民间强壮,扶着城垛满面不忍之色的向下而看,互相面面相觑,谁也没胆子去打开已经被堵死的城门。只是不断遣人,去寻能主事的人物赶紧上城。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三十来岁,身子瘦削,累得两眼之下发青,恐怕有好几天没睡的军将总算走上城头。几名同样疲倦的亲卫簇拥在他的身后。
看到这军将仿佛是能主事的人,城下百姓哀告之声骤然又高昂起来。
“将爷,还请放俺们入城罢!逃到此间,好容易从鞑子那里挣扎出一条性命,有老有弱,已经走不得了,粮食也吃干净。将爷积些阴德罢!”
“俺们男人可以卖气力修城墙,运土石砖瓦,做什么都成!就求给婆娘娃娃换口吃的,有个破庙烂窑都歇脚喘口气。将爷,发发慈悲罢!”
“俺们要见县尊!平日里都是父母官,俺们百姓也真当父母一样敬着,现下子民有难。难道父母就弃之不顾了?”
那军将扶着城垛。冷笑一声。放开嗓门冲着城下大吼:“直娘贼,还见县尊,那甚鸟县尊,早就要去太原府求援,三天前就拍拍屁股走他鸟了!就留下俺在这里缸!”
那军将叫做李义忠,河东代州人,武举出身,分发到河东驻泊禁军中差遣。武举出身之人。在大宋军中最是不受待见的。跟军中那些世代将门出身的军将地位简直天差地远。李义忠倒是实打实的有本事,十余年苦熬苦干下来,剿太行山匪和吕梁山匪的时候立过大功,辽国还在的时候打过来打草谷的辽人零星头下军马,越境烧过辽人巡铺。终于混到个使臣的官位,一个指挥使的差遣。不过也坏了身子骨,野战的辛苦再也吃不得了。
韩岳主持辽东驻泊禁军整顿之际,李义忠因为确有战功,被留用下来。因为身体原因进不得两支野战主力了。就得了一个方山寨都巡检的差遣,安置到楼烦县一带来。
所谓方山寨。在楼烦县西南,早已废弛。为方山寨都巡检。驻节也在楼烦县境之内,统领着三四百未曾选入两支野战主力的驻泊禁军,维持地方治安,同时有守卫太原府西大门之责。
虽然给打发到此间,军中升迁途径也就到头了。但是经过韩岳整顿河东禁军,原来那些一团乱麻不同军号禁军加上正将系军的指挥体系也为之一空,这些地方驻泊禁军都直接向韩世忠在太原府设立的神武常胜军后路大营负责,粮饷从不匮乏,倒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李义忠也没了当初中武举之时的雄心壮志,就安心在楼烦县境内混日子。
只是偶尔半夜披衣而起,暗恨自家这不争气的身子骨,想及当初年少狂妄,想为凌烟阁中名将,想青史留痕的野心。也只能自失的一笑而已。
河东缘边战事全面开打,女真突然自岢岚军方向破边而入,烽烟一路向南蔓延。原权知楼烦县的那位县尊,江西名门出身,考进士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授差遣时就在京中清要衙门,按部就班的出来再混一两人知县资序,回京就能跻身乌台。
这县尊平日里对军将不假颜色,对子民崖岸自高,日日酒宴,公使钱不到年中就能消耗一空。一手词清新可喜,文坛中也薄薄有声名。但凡酒后就书空咄咄,从朝中至地方,没有他不敢批评指摘之人。自从伐燕战事之后,朝局变幻中的所有人物,都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燕王更是操莽一流,慨然有澄清天下之雄心。仿佛一旦朝中召他回京,委以重任,他便能挽回乾坤,诛除奸邪,重整朝纲。而所谓边患,更是不值一提,只要朝中肯委他安抚置制的帅臣位置,封狼居胥又何足道哉?
可就是这位胸中自有治国大文章,平虏真经纶的县尊。在女真不断南下的一道道军情传来之后,就魂不守舍,日夜在衙署内流泪,只谓自家大好性命就要被朝中奸邪断送在这里了。李义忠职责相关,不时有整顿城中防务的事情要请示这位县尊下令配合。这县尊哪里有半心思来见他?
到得最后,这位县尊终于带着几名亲信,漏夜出城而逃,留书曰要去太原请援。到得天明,衙署中上下人等发觉,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守令逃遁,紧急军情不断传来。楼烦县顿时人心大坏,富户出奔,民夫逃散,就是李义忠麾下那军马也人心惶惶。只要这个时候女真军马突然出现,就是又一场丝毫没有抵抗而举城陷落的局面!
这个时候,就是一直病歪歪的李义忠站了出来。斩麾下欲逃军士,又强开县中府库犒赏全军,恩威并施稳住军心。又领着麾下军马,堵死各处城门,修整守具,在城中筹集粮秣资财,做在楼烦决死守城的打算!
这里是太原西大门,要是此间轻易陷落,让女真鞑子冲入太原府,这国事就不可问了。这个时候,堂堂大宋,总要有人站出来!对得住吃了这么多年的粮饷!
这些时日,李义忠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一寸寸检查城防,巡视城中,组织起城中强壮为民兵助守楼烦。集中粮秣计口每日发放。拆毁庙宇空房搜集砖瓦石块为守具。还集中匠夫修理兵刃,打造驽矢。单薄的身子仿佛又充满了气力,透支着心血在操持着所有一切。
今日城下鼓噪,李义忠还不得一个时辰安眠,又匆匆上城,面对这数千围着城池的逃难百姓。
一声县尊已然出逃的消息,顿时震得城下都安静了下来。
都已经逃到了太原府西大门了,却连此间父母官都弃职潜逃而去。整个河东。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又有哪里是能避开女真鞑子兵锋的所在?
几声孩子呼饿的哭喊声在这寂静中响起,城上城下,都相顾无言。
李义忠强打起精神,大声道:“父老们,俺们这里是要打仗的所在。别人逃了,俺们不逃。这里丢了,太原府也就危险了!总要有人在这里拖一下鞑子!你们只管向东面逃罢,俺们不死绝了,鞑子追不着你们!这城门实在是不能开。谁知道打开城门,几千人入城。鞑子会不会突然掩至,抢进城来!”
他深深朝着城外百姓一揖,转头吩咐手下:“掷食物出城!”
军汉和自愿留守家园的民壮,纷纷将做好的蒸饼之类的熟食朝城外掷去,但凡是在太原府有亲眷的,或者自家之人也向太原府逃去的。一边再掷食物,一边大声喊着,让这些百姓带话给自家亲属。
总要有人在鞑子面前为自己家园拼死打上一场,孩儿不孝,以后就不能陪伴左右了!
难民们一边拣着熟食,一边也应下一个个寻亲委托。到得后来,城上城下哭成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西面河谷道路远处,又有大团的烟尘扬起,隐隐有哭喊之声传来!
在城头冷着脸看着眼前发生一切的李义忠,腰板顿时一挺,带着亲卫就奔向城头敌楼最高处,向西而望。
城上城下,都发现了那边的骚动和卷起的烟尘,全都向西而望。奔上敌楼高处李义忠举目尽力而望,就见烟尘之中,无数百姓正在奔走哭喊,看其所来,正是从州治宜芳一路逃难而来的百姓!
无数百姓跌跌撞撞的在烟尘中奔走,不少人跑得已然吐血。而在他们之后,就出现了一队队的骑士,撒开占据了极宽正面,不紧不慢的驱赶着这些百姓向着楼烦方向逃来。
这些骑士身穿皮袍,科发索头,弓刀俱全。正是胡骑模样!
州治宜芳已然陷落,胡骑兵锋,已经杀到了楼烦之前!
这些驱赶百姓如犬羊一般的胡骑,不时还催马冲入逃难百姓之中,挥刀砍杀一两人,然后得意洋洋的回转,激起杂胡们一阵疯狂的欢呼叫好之声。而百姓们只能麻木的向前奔走,不时有人还仆倒在地,生生累毙,然后被无数双脚踩过。
能为胡骑驱赶,坚持到此处的都是强壮男子。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妇孺老弱,已然为这些胡骑所抢掠,所杀戮,所埋于沟壑!
宜芳的官员呢?宜芳的守军呢?宜芳的那些为百姓供养的大人物呢?还有那些应该守住岢岚军缘边坚固寨堡的所谓大宋强军呢?
这些人还真不如燕王,至少燕王所部,还一直在最前面和这些胡虏死战!
李义忠目眦欲裂,可是城门已经被堵死,城中只有数百弱军和不曾习战的民间强壮。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李义忠拼命冲下敌楼,冲着城下放声大喊:“快逃啊!快向东逃!”
数千百姓一下炸了开来,哭喊声比此前一下就高昂了十倍百倍。在哭喊声中,人群混乱成一团,互相推挤互相践踏,都想夺路向东逃去。这些百姓离开县城,涌上通往太原府的道路,而远处胡骑也发现了这里动静,顿时就有数百骑越过他们所驱赶的难民,烟尘中超越而出,扑向城下未曾逃远的大队百姓!
李义忠怒喝:“放箭!放箭!杀鞑子!”
城墙上弓弩,顿时激发。可李义忠麾下军马,能开得强弓硬弩的不过就百数十人,能射及这些沿着城外道路冲击的胡骑就这人马而已,且这百数十人,一时间也无法都召集到面向道路的这片城墙!
不多的羽箭驽矢激射而出,射倒了几名胡骑。但是这伤害对于胡骑大队而言,就如被蚊子钉了两口一般。更多胡骑还是红着眼睛,在卷向城下狂乱奔逃的百姓。
难民身上,就有财货,就有女子,就有他们这些胡虏想得到的一切!他们就是要带来最大的恐惧,让这些南人在他们面前再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志,在这样的慌乱恐惧中,一直冲到太原府城下!
最后再覆灭那支南朝强军,覆灭这个富庶的南朝!谁让这个南朝,除了寥寥的几支军马之外,其余人等,在他们面前,竟然没有半抵抗的血气!
李义忠也咬牙开弓发箭,一连射出三箭。但是他伤损了身体,再也不复年少时候强健。三箭都不能及远,轻飘飘的落在半途。
胡骑冲入百姓大队,肆意践踏,肆意砍杀,哭喊声直冲上云霄。
折家为什么不战?沿途官军,为什么不战?难道这个大宋,就没有一个敢战的男儿么?所谓过去数十年丰亨豫大的局面之下,是一片的内争,是一片的软弱混乱,是虚耗的国力,是奢靡的民风,原来只是浮华景象下的末世。在这样的末世之中,谁又能挺身而出,扶危定难?
城墙之上,守军与民壮,呆呆的看着眼前惨景,连手中弓矢,都放缓了下来。
这天已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到底有谁,能将这狂澜阻住,能将这天补上?
李义忠喉间一热,只觉得一口鲜血涌了上来,他却死死的咬住牙关,只让鲜血从嘴角中沁出。
号角呜咽之声响动,这次却是在东面响起。李义忠呆呆的向东望去,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支大宋军马,人马俱是满身泥尘,沉默的出现在天际线上,红色盔缨,猎猎舞动。
这支军马当先军将,未曾着甲,竭力在马背上直起腰来。手中马槊,毅然前指。
天际线上,红色盔缨跳动。这支军马,就向着正在肆虐的胡骑发起了冲击!
那军将身边亲卫捧着旗号,正是神武常胜军的军中认旗!
神武常胜军来援了!他们在燕地与胡虏死战,在云内与胡虏死战,在宁化军将胡虏死死的挡在大宋门户之外,现在又轻骑来援,来阻挡着为别人所放进来的毁灭狂澜!
李义忠放声大笑。
这大宋,终还是有人会站出来,挡在这毁灭狂澜之前,直到整个大宋醒来,追随在他们的旗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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