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绵延之间,站在岚水河谷之中,举也可望见洪谷寨寨墙巍峨,耸立其中。
正常而言,洪谷寨也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堠台寨堡一应俱全。但是几十年承平之后,哪怕河东缘边重要军寨都已然残破,韩岳到后花了大气力整顿刷新。这个岢岚军和宁化军之间,用以拱卫太原盆地的内里军寨,还能是何等模样,已然可以想见了。
堠台废弃,拱卫小寨荒颓,纵然主寨寨墙还甚是巍峨,那也只能远观而已。真到近前,也能看到主寨寨墙破口不少,有些豁口大的,只怕三两个军汉并肩,都能走得进去。
洪谷寨四下,但凡稍稍宽平处都开辟了田地,还杂种桑树,甚而还有一个小石炭窑。若论经营之术,此间寨主可称不凡,但是军将本职,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而韩世忠他们,终于风尘仆仆的杀到了洪谷寨前,举目上望,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平和景象。寨墙上还飘扬着宋军旗号,有气无力的在河东春日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舞动。有些目力好的,甚而还能看见寨墙上影影绰绰穿着宋军赤袄的人影。或坐或站,闲散惰怠的模样,一如平日。
甚或在山间还能隐约看见一队逃难流民正在经过,也没引起寨墙上守军多少反应。哪里像女真鞑子大军压境,岢岚军中处处烽火的模样?
河谷之中,大队骑士滚滚而来,在岚水河谷中卷起大团烟尘。寨墙之上。似乎也现了此间动静。终于有人影被惊动。四下奔走,仿佛在告知突然有大军自宁化军方向而来之事。
烟尘之中,韩世忠带着亲卫居然是一马当先,亲为尖哨硬探。周遭亲卫居然也视作等闲。这位泼韩五,不太争竞勇名,厮杀上的名声远远不及岳飞岳无敌。韩世忠也不大在意,平日里还很有点好逸恶劳的嫌疑。不过真正他身边亲卫才知道,厮杀起来。韩世忠挥舞长大重兵刃,破阵斩将,比岳飞也差得有限!且韩世忠使得出了号的巨弓,射术比岳飞还要强些!
这个时候轻骑数百里往援,孤军深入,眼前敌情一抹黑。军将自然不能惜身,需要第一时间掌握前敌动向。眼下这等紧要关头,韩世忠如何还能不顶到最前面去?
包括韩世忠在内,所有亲卫都已经在距离洪谷寨七八里处就披上了甲胄,每个人都满面灰尘。唇敝舌焦。不论人马都是浑身汗淋淋的。
拼死拼活的赶来,看到洪谷寨还是一片平安景象。韩世忠身边亲卫都是松了一口气。牛皋摩拳擦掌的道:“将主,俺们这就杀上去便是!夺了这鸟寨!寨主好便好,不好便一索子丢翻了,到时候扔到府州,去羞羞那个鸟折可求!”
韩世忠张了头顶洪谷寨一眼,仔细打量少顷,冷然一笑:“牛皋,你带一都人上去,探探虚实!”
牛皋也没想多少,答应一声,翻身下马。摘下马鞍旁边两把重锏就要上阵。韩世忠又喝了一声:“带上盾!”
牛皋听话的丢下一柄铁锏,摘下骑盾挽在左手。招呼一都亲卫就沿着山道攀援而上。屈盖望了韩世忠一眼,见韩世忠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兴冲冲的也跳下马来,大喊一声:“等等俺!”抄着一盾一刀,也追了上去。
周遭留下亲卫望向韩世忠,韩世忠却不打话,目送着牛皋他们数十人攀援而上百余步,才冷声道:“换弓弩,将某的铁弓来!列阵缓步上前!都如虎,你在后收拢人马,以为接应!”
韩世忠亲卫,名义上指挥是牛皋,实则牛皋哪里管得那么多琐事。真正负责指挥的,还是与韩世忠同为乡里,也是西军出身的军将。原来叫做都黑,现在地位高了,改了个官名叫做都如虎。不足三十的岁数,老大一把须髯,又黑又硬,身子长大壮健,宛然一个小韩世忠。底下士卒说酒话,说这都将主说不定就是泼韩五和哪个女娘日弄出来的私生子。
其实真论岁数,除非泼韩五不足十岁就能生得出儿子。
都如虎暴诺一声,顿时策马后转,命令打出旗号,后续6续而至的骑军,就要结阵预备。
而那头韩世忠也已然翻身下马,带着两都士卒,全换弓弩,张开阵列,缓步沿着山道上前。亏得是神武常胜军精锐,疾驰之下,又骤然下马结阵,再沿着山道而上。虽然每名甲士都疲倦异常,可仍然结阵迅,阵型森严,步履坚实,如一道道铁墙一般缓缓而上。全然都是如临大敌的景象!
早有亲卫递给韩世忠惯用铁弓,比起弓力最强的步弓还要大出两号,一头弓梢,似乎都可以杵地而射。实际弓力,真不知道有几石上下。而两名紧紧跟随在韩世忠身边的亲卫,身上所负撒袋之中,那羽箭也是加长加重的,每个标准军中撒袋,只能装六支这种加了料的特制羽箭而已。
比起当日军中闻名,从应州撤回来,传言一身射术已然废了的汤怀。若说汤怀是箭术如神,各种射术都能玩出花儿来,又准又快,连珠射起来的时候一人就能射出箭若飞蝗的阵仗。韩世忠这上面是远不如他,如此巨弓,临敌也不了多少矢。可韩世忠箭,威势惊人,一人一弓,就能仿佛一架小号床弩也似!
韩世忠持巨弓亲自步下缓缓而上接应,前头牛皋所领一都也撒开队形,快步向上。远远就见洪谷寨寨墙上人影还在奔走不休,摆出一副慌乱的架势。牛皋他们作为尖哨,自然是步伐越来越快。不管洪谷寨中有什么情况,尖哨就是用命硬探的活计。可韩世忠始终稳稳压住步下接应的两指挥的度,缓步而前,丝毫不急于涌上前直冲到洪谷寨前。
不及一刻功夫。牛皋他们就已然接近了洪谷寨面向东面山道。以为依附的荒颓小寨堠台。遥遥就见牛皋一摆手。队形撒得更开,七八名甲士就转向那些已经荒废得不成模样的小寨堠台,准备去探虚实。
牛皋从来都是鲁直,屈盖也从来都懒得多花心思。可临阵之际,基本指挥素质,还是不缺。
韩世忠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牛皋他们动向,眼前一切景象,都是让他有不好的预感。不过这个时候。韩世忠却是只是在心中祈求自家这预感不要灵验。要是洪谷寨真的丢了,那麻烦就是大了!
祷验无灵。
突然之间,那几处就要被甲士靠近踏入的小寨堠台之中,顿时就冒出数十条人影。人人持角弓,一呼吸间,就是箭雨扑来!
而寨墙之上,一直有气无力飘动的宋军旗号,也一下就被砍到。顿时翻立起女真军的黑色矗旗,多少胡虏,此刻都放开喉咙。呼号喊叫,直若万兽嘶鸣!
不论是荒废小寨堠台。山间那些看田的屋舍,都涌出了胡虏身影。俱是装备齐全,还能看见他们甲胄皮袍之上的血污累累。那些在山道上停住难民模样的人,也拔出兵刃,大呼涌来。洪谷寨寨门更是大敞,多少胡虏,就红着眼睛,如山洪暴一般向下奔涌而来!
在底下岚水河谷另外一头,也响起了马蹄轰鸣之声,潜藏在道路附近谷道之中的胡虏骑士,也闻声而动,驰奔而出,就要冲击正在收拢队伍,准备接应韩世忠他们的神武常胜军轻骑!
韩世忠猛的闭了一下眼睛,接着就放声怒吼:“继续上前,接应牛皋他们!”
~~~~~~~~~~~~~~~~~~~~~~~~~~~~~~~~~~~~~~~~~~~~~~~~~~~~~~~~~~~~~~~~~~~~~~~~~~~~~~~~~~~~~~~~~~~~~~~~~~~~~~
洪谷寨寨墙之上,银术可一把扯下身上裹着的宋军袍服,扶着寨墙凝神细看。宋军袍服上还有血迹,还是此间寨主所用,上好的绢绸所制,内里丝绵填得满满的。不过上面已然全是血污,这个时候就毫不吝惜的被他掷下。
洪谷寨守军数百虽然未曾卷堂大散,但是也没料到银术可所领胡骑居然深入得如此之快。仍然是被一场夜袭拿下。深入急袭到了这种地步,就是牲口一般的胡虏也累得来不及焚烧劫掠,草草杀光了寨中之人以后,就倒头大睡。银术可就算是再想驱使他们向东深入,再打穿这岚水河谷,抄截神武常胜军后路,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喘口气。
第二天等这些胡虏稍稍缓过来些之后,银术可就准备收拢人马,再鼓动这些胡虏一番,继续向西。要是有人怠惰,想就地抢掠,银术可也不惜再砍掉十几二十个人头。
正在整顿间,就见东面河谷道路中尘头大起,正是有军马向这个方向而来的模样。银术可顿时变了主意,再将宋军旗号竖起,草草布置一番,就想引着南人援军一头撞上来。看能不能占到便宜。
来骑匆匆而至,虽然一副疲敝模样。但是一旦动作,仍然整齐敏捷肃然。一看就是强军模样。银术可顿时就明白,自己势如破竹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自己又撞上了那支南朝强军!
寨墙之上,成百上千胡骑疯狂呐喊声中,银术可也是一副憔悴模样,可眼睛里面直如要吐火也似。死死的盯着眼前这支南朝军马。
草草布置,果然欺不住这支南朝强军。可惜南朝军马,并不是都如你们这般!现下这河东攻战,主动权已然易手。马上宗翰大军,就要从自家打开的缺口蜂拥而入。到时候却看你们又能如何是好?先在这里硬碰硬一场就是。就算这里打不开,女真大军,还可以继续向南深入。看你这支南朝强军,是不是能遮护得完全?
自家终有一日,会见到这支带给自己无穷屈辱的南朝强军,覆灭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