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烛天,映得蔡京脸上深深皱纹如同刀砍斧凿一般,满是森然煞气。
这位老公相,向来是悠游富贵的太平宰相,用度豪奢,更兼风雅。纵然是被他摆布下台的政敌,也不得不称赞一句蔡京的美风仪。还有不论什么情境下,老公相总是闲雅的气度。
想来也应是如此,蔡京秉政数十年,已然位极人臣巅峰。还有何等人,能让老公相露出这般气急败坏的凶厉之态?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
只有萧言,唯有萧言!
赵桓身形一动,似乎就要跳下车来去抱蔡京大腿。耿南仲却狠狠的抓住他,持剑就当在赵桓和蔡京之间。
“蔡相,莫要危言耸听!眼看破禁中在即,新君即正大位。蔡相就是要争功,也不要乱吾军心!”
蔡京看着耿南仲那张刚愎的面孔,仍是大吼如雷:“直娘贼!西军和永宁军,都来不了汴梁了!此次兵乱是萧言发作,外间不知道正有多少他的军马,正疾疾朝汴梁赶来,正要吾辈这些拥兵反乱,攻打宫禁的乱臣擒下!你这贼厮鸟还在做甚白日大梦?”
谁也没想到直娘贼贼厮鸟之类的村话,居然能从蔡京口中骂出!
而且犹不止此,蔡京居然又跟着连骂了十余句兴化家乡土话!但有兴化乡里人听得明白,就知道蔡京骂得是有多么粗俗不堪!
蔡京村话大骂,已然震得所有人脸色苍白了。但是他话中内容,更是震得所有在场的人几欲晕倒!
其实已经不是几欲了。已然有几名文臣。眼睛一闭仰天便倒。可是这个时候。谁来管他们?
耿南仲在大车之上,只是摇摇欲坠。
他已经知道,这场兵乱,其实是萧言一手策动,还将太子推了出来。但是总指望是萧言自己玩砸了,现在才被围攻。而且他多少也知道一点蔡京的谋划,外镇即将入京。萧贼岂不是在这最后关头,才狗急跳墙。想再来一次二月二宫变之举,将对手一网打尽?
只不过萧贼这次煽动起来的,不是那时候百无一用,毫无准备的都门禁军。而是披甲持兵,早有预备的他新练出来的人马!萧贼这是自寻死路!就算攻不开皇城,也可以据汴梁半城而守,等待外镇到来,再与萧贼一决。到时候就算汴梁打成一片白地,又怎的了?
思维已经近于偏执的耿南仲,一切尽是望顺利处想。归结到最后。倚靠还在即将入京的外镇强军。萧言中军若归,不过数千。外镇军马入京。足有数万。这简直就是一个最简单的算数嘛。
这是耿南仲最大的底气,同样是参与这场乱事所有人的依靠,咸以为西军先头至矣,乱军才起而应和。而西军姚古大队,须臾间就能赶到。而萧言的刻意纵容,让乱军进展顺利,直逼皇城,似乎转眼间就能打破此间,扶太子正位,将萧言粉身碎骨!
正因如此,此次乱局进行到现在,哪怕此前谨慎之辈,也纷纷赶来加入这场乱事。汴梁城中萧言敌手,几乎全都跳了出来!
可现在蔡京一句话,就将所有人的这个期望,全部撕碎!
耿南仲的目光下意识的扫向了正熊熊燃烧的宣德楼,此时此刻,原来让他兴发如狂的景象。转眼间就变成燃烧着的地狱火焰。而萧言黑甲白发身影,就站在这个地狱入口,等着将他们全部都送进去!
赵桓哭叫之声终于响起:“耿师,我们走罢!”
耿南仲心智之中,最后一根弦就这样轰然崩断。他猛然跳将起来,死死抓住赵桓。手中长剑乱舞。
“你们都是萧贼同党!你们都是萧贼爪牙!撞开宫门,就在眼前,马上就要太子正位,萧贼伏诛!而老夫就要执掌东府,重振朝纲!若不是你们这些萧贼爪牙密布朝野,国事怎么会败坏,老夫怎么会被贬斥?来人,擒下他们,老夫亲自去撞开城门!”
对于这疯狂的耿南仲,蔡京再无什么话多说的。只是喝了一声:“张七!”
张七一直在旁,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现在他才知道,自家到底跳进了多大一个坑中!
什么三衙管军,直是不必去想。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性命而已。可要保住性命,也就指望死死抱紧蔡相大腿了!
这个时候听到蔡京一声喝,张七就下意识的撞上去。手中马槊,直直戳出。这一次他却再没有失手,长而锐的槊锋,一下就刺入了耿南仲的胸腹之间!
场边所有,在这一刻已然定格。谁也没有想到,刚才还威风八面的耿南仲,竟然遭遇如此下场!
耿南仲的狂吼厉叫,戛然而止。他呆呆的看着胸腹间被刺进去的雪亮锋刃。污血大股大股的从他口中溢出。耿南仲茫然的扫视了周遭一眼,一头就从车上栽下。
张七也撒手丢了兵刃,他刚才糊里糊涂的下意识举动,没想到一槊之下,居然刺死了如此一位重臣!
大宋文臣士大夫,哪怕将国事败坏得不成模样,仍可悠游终岁的时日,似乎就在这一槊之间,已然走到了终点。
每一名在场文臣心中,似乎都回荡着丧钟开始敲响的巨响!
耿南仲轰然倒下,赵桓呆呆的看着自家师傅滚落下车,突然之间,就跳下车来,连滚带爬的跑到蔡京车上,尖声哭喊:“公相救孤!”
蔡京也脸色煞白,可转眼间也恢复了过来,顿时一把抓住赵恒,大声下令:“张七,你有功无罪!带领人马,杀将出去!老夫将与天下志士,共击萧贼,勤王定乱!三衙管军,还是少不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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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南仲的倒下。顿时在以他尸身为中心。激起了巨大的骚乱!原来簇拥在赵桓车子周围许多文臣士子。全都发出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义的呼喊!有人失魂落魄的只是看着耿南仲的尸身,有人瘫软在地放声哀嚎,有人不敢置信,只是拼命抽打着自家的脸颊,似乎这般就能将自己从噩梦中打醒。
更有人看着赵桓连滚带爬的向着蔡京哀嚎乞命,神色中满是失落。
如此一场变乱,还未终局,自己人之间。就已然起了内讧。蔡京要带着赵桓逃离汴梁,而文臣杀文臣,也自此而始!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变乱,这到底是谁,才将这一切变成了这样的惨剧?
一名年轻太学生,本来手握利剑,意气昂扬。这个时候手中利剑也软软坠地,然后就如游魂一般转身而去,也不辨方向,只是下意识的想离开这个地方。
周遭乱军军将士卒。也都全部怔住。突然之间,也就是一阵猛烈的惊呼呐喊。人潮顿时加倍的混乱起来。这个时候对于周遭乱军军将士卒而言,除了下意识的狂喊乱叫,也着实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就有军将狂喊:“公相杀耿相!太子欲奔!还有什么鸟打头,俺们也自散罢!这么一座汴梁城,抢干净了走路便是!”
这样的呼喊声响起,混乱的场面,迅速就蔓延开来,直到席卷整个乱军当中!
而张七也在这个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蔡京森冷威严的目光只是笼罩在他身上。张七浑身大汗,呐喊一声:“直娘贼,拼了罢!为太子和蔡相杀出条血路来!”
他麾下数十名甲士,与蔡京身边的壮健家奴市井大侠,都下意识的听他号令,举起各色兵刃,掉头就要向城外方向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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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城下骚乱突然卷动起来之际,一直不时就在城垛口瞻望乱军情形的张显,顿时就发觉了不对。疾疾就回禀只是在火光熊熊的宣德楼前等候的萧言。
“燕王,蔡京已至,乱军生变!”
萧言神色顿时就是一变,不顾还有零星飞来的箭矢,三步并作两步,扑至城墙垛口前,举目向下望去。
城下原来如潮一般只是拼命向着皇城内卷动而来的无数乱军,疯狂的势头,就在这一刻缓了下来。多少乱军,只是回头向着原来赵桓和耿南仲所在方向张望。
那些涌入城门洞中,拼命撞着城门的乱军,也丢下了撞木,呆呆怔怔的只是向着后面望去。
原来在乱军阵中,如飞蝗一般升腾直入夜空,再向城上俯冲而来的驽矢火箭,这个时候也停歇了大半,多少浑身挂满撒袋的乱军射士,这个时候都停弓不发。
前面拼命扑城放箭的乱军停住,而在他们的后阵,骚乱却骤然而始,且越来越烈!
多少乱军,都在纷纷乱撞,要离开这片战场。或者是披甲持兵的还想最后豁出去在汴梁抢掠一场,或者就干脆丢下兵刃,脱掉甲胄,直接就逃散而去。或者只是没头苍蝇似的只是被人潮推得拥来挤去。扯着喉咙发疯一般大喊。
“公相杀耿相!太子欲奔!”
这样九个字的呼喊声由小而大,最后只是轰轰的在汴梁夜空中响动,那些在前阵犹自驻足观望的乱军甲士,这个时候也终于发出一声呐喊,掉头你推我挤的,就想从这似乎眼见就要打开的皇城前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纷乱的潮流中,只见一辆没了车篷的大车,正拼尽全力的要逃离这片混乱的狂潮。
大车之上,火炬耀然。车上就见赵桓软软的坐到,一手提袖掩面。一手紧紧的抓着车上站立一人的袍脚。
赵桓紧紧抓着死都不撒手的对象。身形瘦高。须发皆白,正是蔡京。
这位七十许的秉承大宋数十年的权臣,仍然挺立在车上,站得笔直,也不知道这衰老的身躯里面怎样还有如许的精力。也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自己这群人的军心,让这些人马拼出最后的气力,从这里逃出去!
蔡京身边。还有两名家奴在车上,举着盾牌尽力的遮护着蔡京的身形,却被蔡京几次推开,老头子脸上满是决然之色。此刻一片混乱之中,看不见自家身形,这些临时聚拢的人马,如何肯卖力效命?
似乎感觉到城头上有人如剑一般目光注视着自己,蔡京转过头来,城上城下,与萧言目光遥遥一撞。
蔡京脸上只是浮现出一丝冷笑。
此前只能在大宋格局当中。与萧贼你争斗。既然你掀得桌子,那么吾辈同样也掀得桌子!而今而后。哪怕大宋打成一片白地,也只与你萧贼分胜负罢。且看你是不是天下士大夫辈的对手!
蔡京猛然放声大喊:“奉太子走西京!但至西京,另立朝廷,出力之人,皆有高官厚赏!再集天下之军,杀回汴梁!蔡某即竭天下之力,亦要奉养讨萧贼大军!但与萧贼不共戴天之人,皆随太子与老夫走!”
蔡京喊声,已经近于凄厉。这个时候老公相终于丢掉他重臣气度,声嘶力竭如一临阵武臣。他终于明白,与萧言争斗,只有竭尽所能,不死不休!这已经绝不是承平年月的寻常政争,而是天下文臣士大夫辈与萧言这个新生势力,只能拼到最后剩下一方而已!
且看你萧贼外抗女真,内天下皆敌,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勾连女真击灭萧言,将汴梁化为白地,又怎的了?
只要这大宋,还牢牢的在文臣士大夫辈掌中,还牢牢的在老夫掌中!
在蔡京的吼声当中,终于有些人反应过来,有乱军甲士加入了张七他们队伍,拼命向外撞开一条生路。更有文臣之辈,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步下跟随,这个想争出一条生路的队伍当中,各种呼喊之声混响成一团,各色人等都红了眼睛。只是想跟着车上蔡京和赵桓,逃离此间,越远越好!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所有参与其间的人都以为胜利已在眼前的变乱,在短短一瞬间,就变成这般模样!
萧言在城墙上,脸色已然变得铁青!
将太子放置在外,假借西军名义拥出为乱军所追随。就是要坐实自家的名分大义,乱军拥太子攻打宫禁。一则是赵楷这个君,二则是赵佶这个父。无君无父,非禽兽何?
当然赵桓要是打赢了,那怎么样都能掩盖过去。可是萧言怎么可能让他们打赢?到时候这个名分大义就稳稳的在率军平乱的自己手中,更能凭借这个名分大义理直气壮的将敌对势力做一番清洗,至少这个汴梁中枢可以稳稳从此掌控。而天下郡县,也暂时能弥合在一处,不至于四分五裂,还能稳住中枢的威权。
苦心孤诣,就是为此。如果只是将大军调来,在汴梁城中痛杀一番。到时候整个大宋就烽烟处处了,天下皆乱。各处军镇自行其是,真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而女真南下,就不只是如另外一个时空中,只是最后占据了北中国为止了!
这计划已然顾及了方方面面,唯一破绽,就是有聪明人看出这乱事绝不可能成功,在大军回师之前,奉着赵桓逃奔,另立中枢!
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后世,有发达的通讯手段,可以掌握住离合之军的动向。自己在这皇城城墙上一路放水,始终勾引着乱军以为离成功就差一步,死死的黏在宫城之前,就是为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待大军回旋。封住汴梁四下,不使一人得脱!
但是这个破绽,却被蔡京抓住,在大军未曾到来之前,就想夺路而走。要是真让他们走脱了,这一场苦心,全都化作流水。也许就会有大宋陷入四分五裂的最坏结局!
萧言转头,大喊一声:“张显!”
张显立时反应过来,燕王已然不能再等待,就要催准备好的那一二百骑,杀将出去!
这也是萧言准备的最后手段,虽然有所预备,但实在称不上是十拿九稳,只是以备万一罢了。
现在宫城之前,纷乱的乱军已然堵得死死的,一时间还在骚乱未曾散尽。且宫城城门闭锁,为了结实坚固,还堆了不少条石阻门,搬开也需要至少一两刻时间。
就算以最快速度打开宣德门,冲杀出去,击破乱成一团的乱军。蔡京他们不知道已然冲出去多远。
且汴梁如此广大的城市,又有打散的乱军四下乱窜,少不得还有骚乱。这一二百骑集中禁中稳守无虞,说句大话,凭着这些乱军头发白了都打不进来。可是将一二百骑撒到广大的汴梁城中,去擒捉转眼就要逃远的蔡京他们,成败之数,实在难料。
要是让蔡京他们逃出汴梁城去,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准,更难搜捕捕获他们。单是通往西京的道路,大道小路,就不知道有多少条!
这场乱局,一直在萧言的指挥棒下起舞到了如此地步,却为蔡京扭转过来。这个时候,也只有赌一下运数,看撒出这一二百骑去,能不能抓到蔡京赵桓两人!
萧言心中起伏澎湃不休,只觉得这沉重的气运,只是在自己掌中翻滚咆哮,竭力挣扎。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脱手而去!
望向张显目光,更是凌厉如电。
“还不快去!”
张显抱拳领命,大步就朝着城墙下疾奔而去。而萧言转回来,死死的看着正在奔走的蔡京一队人马,就在这一刻,蔡京他们已然逃到了纷乱战场的边缘,而蔡京也反应过来,熄灭了火把,眼见着一队人马就要隐入黑暗当中!
萧言重重一拳砸在城垛之上,顿时皮破血出,可萧言哼都没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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