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一番话说完,每个人看向扶苏的神色都已然不同。
寻常人看了,自然是觉得扶苏这番说法是对的。雁门之政显然是不错的,实际并没有对世家造成多大的损伤。当然,也有的人以阴谋论计算,扶苏会不会也将大刀举向他们?因为均田制尽管非常美妙,但土地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这片土地开垦了,那就在这了。而一个地区良田就那么多,官署想要去均田,那也得要田可均啊?这也就是为何扶苏硬生生将最重要的均田制慎之又慎地放在豪族覆灭之后提出,因为而今,大部分的控制权并不在官署手中。
本身,官署只对那些没有开垦的土地拥有所有权。其余的,私田得到允许开垦的荒田都不在官署手中。至于熟田,更是没有多少。
若不是扶苏将庞大畸形的四大豪族铲除掉了,又是清查户口、清查田亩根本没有足够的土地资源来分配。
当然,扶苏本身是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刻意去将屠刀对准豪族的。仇富论不该是一个合格、理智的执政者所忠诚的,冷静、合理地对待公共事务才是官署主官所为。
众人仔细琢磨,均是没有觉得扶苏有什么毁灭所有世家的倾向。再说,庞录的郡丞之位不还在么?李左车不也在军中成了高级军官吗?
释然的众人这下对扶苏的印象完全转变了,因为刘季一番话而觉得扶苏所言不实,不可靠的印象统统散去。
这么个苏扶云,明显就是个热心有为,人品极好,德行操守佳的品世家子嘛!
怎么回事个表里不一,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无赖呢?这时候,大家都有些回味过来,这似乎还真是个局,把苏扶云给坑惨了。
吕文的看向苏扶云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人家所作所为都是极好的,道德操守也是毋庸置疑的。显然,刚才便是他错怪了人家。
看了一眼隔着张余的刘季,吕文心中对其评价也是搞了不少。虽说是搞学术的,但吕文的心机可不浅,毕竟是学谶纬之学,算的就是人心伎俩,测的就是心性阴谋。
苏扶云和刘季的试探争斗尽管十分隐蔽,可还是被他瞧了出来。刘季稳稳当当一出手,轻轻巧巧便让苏扶云在众人眼中印象大减。
即便扶苏再如何反击凌厉,可在防御完备的刘季这边却是打不开缺口。人家一个老探讨问题就能将对刘季阴谋害人者的身份给洗刷干净,自然,从头到尾便是刘季无损,而扶苏有过险情。
但苏扶云也不是弱者,前后滔滔不绝一番在雁门见闻。以及热心宗族乡里子弟办学的行为更是博得众人喝彩,办学在秦时,是一个投资十分巨大却鲜少见得成效的事情。更何况,扶苏还将目标瞄准的是没有多少收入的平民、以及破败苏氏的子弟。
这份情操,可是不了得。
但吕文却不喜欢道德情操高尚的扶苏,无他,好人在乱世是用来被坏人欺负的。即便最终乱世尘埃落定的时候无一例外好人得到颂扬,但坏人却不一定得到严惩。而且,到那时候最先被玩死的绝对是道德情操高尚的好人!
吕文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得是这么一个人,即便刘季更加虚伪,诡诈但吕文却喜欢。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在乱世生存。尽管皇朝的威严依旧持续,但大胜后却面临财政空虚的尴尬依旧让吕文看到了一丝末世的气息。
殷倾月歪着脑袋看着苏扶云,忽然跑了过去扯了一下苏扶云的衣角,轻声道:“你该不是将那群小孩子都送到了雁门!”
扶苏浑身汗毛猛然一炸,目的徒然凌厉之后恢复沉寂,低声平静道:“寿春早已无任何财货可支撑孩子的学习,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将他们送到雁门?据我所知,扶苏使君可是私人办了不少学校,这些孩子聪慧,送过去正是合适。”
殷倾月突然为那些孩子担忧道:“千里送去,难道就不怕水土不服,中途夭折吗?”
扶苏摇头:“自然不会,一路都有名医。若是有些孩子不愿的,也暂时留在我身边做些杂役,半工半读。”
殷倾月忽然神秘一笑,声音时高时低最后透着森冷:“我劝你还是不要打本公子和虞姬姐姐的主意……哼,不然,我可不信这些赵人能装得出楚人的模样!”
扶苏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殷倾月,看着那丝残留嘴角,斜斜透着嚣张和自信的微笑。心中一阵烦闷,这个小萝莉,也未免太过聪慧了。扶苏一路找到特科青年武士,用的身份便是苏氏宗学的学子。
却不想,这萝莉竟然一眼便看出了这些武士残留不多的赵人气息!心下一叹,扶苏还是小瞧了六国遗民对大秦的敏感。各国之间,长期的战乱让只弥合二十年的大秦并不能凝聚一体。更何况,对于民族凝聚力和国家一体的观念,基本官署皇室根本就没动过一点脑子,全是靠着民间自发的行为。
一想到这里,扶苏也是有些无奈。尽管吸收了前任扶苏的记忆,可说到底,扶苏对这个时代敏感细微之处并不了解。靠着穿越者的身份扶苏收到了很多强大优势,可也容易不知不觉被人钻了空子,却还要靠别人提醒才反应了过来。
正在扶苏反省发呆的时候,吕文却站了起来。刚才大家饮宴都是忙着奉承迎合,实际就是消遣时间。古代娱乐太少,宴会便是很重要的娱乐手段。
故而,这个宴会一直以来实际都是很轻松平和的。张余在提了一嘴雁门之新政后不再提便是明证。
但此刻,众人看着吕文一脸严肃的表情都是心下一跳。这好好的接风洗尘之宴,怎么一晚都是惊变,大事不停啊!
尽管如此,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谶纬之学学者,大家还是迅速平息了讨论一片肃穆。
吕文看着众人道:“今日诸位沛县名流,士绅名流能参加老夫接风宴。老夫心中感怀,此番却是多谢了!”说罢又是轻轻一弯腰拜了下,有些随意,可没人会关注这个。
整体显然在后面,果然,吕文双手击掌,三下之后高声道:“今日,借着接风宴的兴头,我向诸位介绍我吕家女儿,稚儿,快些出来,与众位叔叔伯伯见个面!”
这下,大家都是懵了。这吕文,搞什么?接风宴竟然要把自家的女儿扯出来,难道吕家的女儿还愁嫁吗?要知道,今日不少名流随张九融去迎接老的时候都是见过吕家女儿的。不说倾国倾城,但那羞涩贤淑的模样怕是任何一个公公婆婆见了都是极欢喜的!
疑惑归疑惑,但随着吕文的呼喊,屏风之后,一到女子声音依然映现。
轻撩面纱,微露粉儿脸。这宛若画中的女子蕙带荷裳、长裙胜雪。一袭雪白色曲裾深衣几处美妙的紫色梅花斑点更是衬托了此女的清丽绝伦。
嘶……
齐齐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刚才出来一大一小一魅惑一纯真的美姬时已然惊煞了众人。但无论是虞姬还是殷姬都坚持没有取下面纱,故而便是外表再是出彩众人也是保持了些淡定。
但吕雉出来的时候,却是遵从了吕文的嘱咐褪去了面纱。这面纱一下,顿时一个脸颊微带羞红,眼神纯净若水的女子从画中走出。
香门第的吕雉可没单单想着发呆和害羞,也不顾苏扶云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也刻意不去想来自刘季那几乎用得**裸侵略性十足的目光。
盈盈一拜,吕雉声音柔和,听着似乎春风抚心般的道:“单县吕雉,见过诸位叔叔伯伯。”
吕文对女儿的落落大方显然也是很满意,笑着颔首将目光投注道刘季身,道:“刘季,你看我吕家女儿如何?”
刘季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猛然反应过来,死死压住心中的猜测。刘季保持了恭敬和赞叹道:“果然不愧吕家门风,知达礼。容颜绝伦礼数周到,吕公门风真是严谨!”
吕文面掩饰不住的笑容,此刻盯着刘季似乎已然看透了刘季眼中深藏压抑地东西:“那我便将稚儿许配与你,如何?”
轰……
轰然大起,这时候几乎只要是比刘季年龄小的都坐不住了。什么?这么一个双八年华的吕家美姬竟然要嫁给刘季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
要知道,刘季家中可还是有一个十多岁,几乎可以做吕雉弟弟的儿子刘肥!
“不可!”
“不可!”
随着吕文一句“那我便将稚儿许配与你,如何”猛然炸响了县令府正堂。然而,又是随着这两个声线截然不同的“不可”又是猛然间让整个大堂寂静了下来。
众人都是一副极度吃惊的模样,看着这两人。
第一声“不可”只是微微快了一些,而起主人赫然便是此事的另外一个主人公:吕雉。女儿违反父命,这在香门第的吕家是极其不可想象的。
而另外一声“不可”,则更加让整个堂内的气息徒然之间诡异了起来。
此人,赫然便是苏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