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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悍在袁军右翼,中间隔着五千中军,距离左翼至少有三里,若非赤兔马那鲜艳夺目的颜色,以及快如闪电的奔速,他都不敢确定那一人一马就是吕布。此刻他运足目力望去,也只能看到一道蒙蒙赤色光影,如离弦之矢,射入屠各骑兵当中。
那赤影所过之处,血雾炸开,肢体横飞,战马嘶鸣,弦断矢折。
马悍看得清清楚楚,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吕布就从阵前直接杀透到阵尾,破阵而出。百骑屠各,竟未能挡之,血雨腥风过后,方才气势汹汹的胡骑,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就在这时,忽闻屠各人发出惊恐地大叫,骑兵四散而逃。
袁军很多人都听不懂屠各人在叫什么,但马悍听得真切,他们在叫:“是五原飞将!杀神吕奉先!快逃!”
而此时马速落后的成廉与魏越率二十余并州铁骑已冲近,弓箭刀矛齐举,乱矢利矛,连射带冲,瞬间击杀二十余屠各骑兵。余下四、五十骑屠各人,斗志已丧,夹马而逃。
吕布却并不急于追赶,而是率二十精骑,反包围那攻击本部的二百骑屠各。那二百骑屠各人刚与并州军交手。就听到后面同伴的惊叫,再看百骑同伴,不过片刻就被杀散,而那群杀神正包抄而来。屠各人惊骇之下,四下溃散。如风而逃。饶是吕布与张辽前后夹击,也只截下五十余骑,尽数杀死,余者逃散。这也是围剿骑兵的最大难题,很难赶尽杀绝。
屠各胡本属并州,五原飞将的凶名谁个不知。没交手时可能还不清楚,一旦交手,吕布那招牌方天画戟与赤兔龙驹所掀起的血淋淋现实,唤醒了屠各人噩梦般的记忆。惊怖之下,四散而溃。
望楼上的袁绍喟叹道:“好一个吕温侯。不愧‘飞将’之誉,真万人敌也!”
侍立于侧的张郃向来自视甚高,便是那成廉左右驰射之术都未能令其折服,但见吕布之骁勇,也不由得不叹服,自愧不如。
左翼这边,并州军速度解决了屠各人的威胁。而右翼的蒋奇二百骑,却陷入苦战。
袁军骑兵多为轻骑兵,装备骑矛骑盾、环刀短戟等近战武器,而乌丸胡骑多为控弦之士,在袁军骑兵还没靠上来之前,就已先射出数矢,杀伤袁军骑兵三十余骑。直接将双方兵力对比降至二比一。
但袁军骑兵也有优势,那就是他们的铠甲与武器,比乌丸胡骑精良得多,而且。还有阵形——一百余骑组成一个前锐后丰的楔形阵,骑士一手举盾,一手持矛,虽不断在箭雨中落马,但扛过数轮箭矢打击之后。一挨近乌丸胡骑,便如同一枚巨型箭镞,狠狠插入蜂窝之中,惊得“群蜂”乱飞。
“去死!”蒋奇快马突刺,连杀二骑,长矛如锥,矛尖狠狠刺入第三个乌丸胡骑的胸膛,由于过度激愤,持矛过紧,不及松手,右臂被反震力拉了一下,火辣辣生疼。蒋奇咧了咧嘴,知道臂筋被拉伤了。
这时对面又冲来数骑,左右从骑迎上截杀,其中一乌丸胡骑骑术极佳,控马左突右闪,避过拦截,手中利斧向蒋奇迎面劈来。蒋奇咬紧牙关,勉强抬起右臂,挺矛虚击。敌骑下意识一闪,两骑交错而过的瞬间,蒋奇大喝一声,右手弃矛,左手从腰间拔出斫刀,一刀将敌骑持斧的手腕斩断。
那乌丸胡骑大叫一声,忍痛驱马奔逃,但在这杀伐之地,手腕断掉无异于弃刃空手,那可能逃得脱围杀,转眼间就被后面的袁军骑兵砍翻下马。
蒋奇还来不及松口气,陡然间浑身一紧,被一斜刺里冲来的胡骑以绳索套住,胡骑纵马奔驰,将蒋奇生生拽下马来,一路拖地。袁军骑兵纷纷大叫追赶,却一时追之不及。
蒋奇被拖得甲片四散、皮开肉绽,愤怒如狂,却偏偏被束缚得动弹不得。正当他几乎要爆炸时,突然拖势一顿,身体随惯性连连翻滚。蒋奇大喘几口气,挣扎几下,未能站起。蓦然蹄声近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入耳:“义渠无恙否?”
蒋奇抬头,但见高览那方正的面孔,以及血淋淋的长矛,再看到不远处倒地的胡人,顿时明白,感激道:“幸得元伯相救,当真愧煞。”
高览在马上行了半礼,道:“请义渠暂歇,这些胡奴由某代劳。”言罢,双足一磕马腹,率数十骑冲向乌丸人。
高览的生力军一加入,乌丸人再支持不住,很快被杀散。
正当张燕考虑要不要再派出百骑前来板回一局之时,战局突变,改变战局之人,正是吕布。
吕布击溃屠各骑兵之后,犹自紧追不舍,利用惊人马速,一一追上屠各散骑,远射近刺,连杀十余骑,如同一头猛虎冲入羊群一般。莫说是黑山联军,便是袁军这边,都看得心惊肉跳,惊为天神。
吕布也正因此战,在袁军将士当中树立了赫赫威名,以至后来袁吕交恶,袁绍派兵追杀吕布,但追兵在将要追及吕布时,竟无人敢靠近,最后眼睁睁目送吕布扬长而去。一战之威,竟至于斯!
正当两军震慑于吕布追杀敌骑之凶悍,惊得呆住时,竟无人留意,吕布单戟匹马,此时已绕过黑山联军步军阵右翼。距黑山军指挥步军校尉王当的大纛不足二百步……
吕布画戟一挂,抽出大弓——直到这时,黑山军方面才反应过来。
王当百骑扈从,五十骑擎盾环绕着大纛疾驰,扬起漫天黄尘。以迷视野,另外五十骑则持矛绰弓,向吕布扑来。
吕布一双铁剑似地浓眉之下,眼神如冰,双腿微松,赤兔马感应到主人的心意。缓缓轻驰,碗大的马蹄每一次起落,充满节律。吕布整个人都融合在这种节律中,人马合一,弓矢俱张。
当赤兔马再一次轻跃腾升之时,吕布拇指倏松。绷!弦做龙呤,箭似流星。
扑向吕布的黑山军五十骑,看似交错楔密,无隙可透,但这一道闪电竟间不容发地从幢幢人马间隙穿过,更透过稍纵即逝的如墙环护扈从骑兵,一闪而没。
一声厉吼。王当应弦而倒,不知死活。
主将一倒,失去指挥的黑山联军步兵阵士气大挫,再也抵挡不住,不断后退,阵形摇摇欲坠。
淳于琼立即抓住时机,挥旗号令大军压进,袁军步兵士气高涨,戟飞矛戳,砍杀得黑山军一排排倒地。再支撑不住,哄然溃散。
黑山联军两翼胡骑尽出,箭矢如蝗,射杀近百袁军步兵,生生遏制住袁军的攻势。袁军鸣金收兵。黑山联军也未敢追击,护住残兵败将,徐徐而退。
后面的乱战,马悍已不在意,他脑海里只有那惊艳一箭。
二百步,穿过人墙,一箭中的。
这是马悍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强一箭。从这一箭的劲道来看,吕布用的至少是六石弓,与当日自己的豹弓相当,甚至犹有过之,因为骑弓比步弓的张力与蓄能更大,这臂力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及得上。如果说力量令人震惊的话,那么吕布的精准与预判,更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马悍自问绝对没有这种惊人的预判,更不可能在一瞬间就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间隙,这需要多少年的实战与天赋,才能养成这种敏锐的直觉。若换成是自己,同样一箭射出,估计要穿一串血葫芦,凭着超强的弓力,人挡穿人,马挡贯马,最终也能射杀王当。
吕布是力量与技巧相结合的无上武道。而马悍,则只有一力降十会的霸道。
如果他们对射一箭,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马悍不知道,但心里却隐隐有一丝期待。当然,不会是现在。
马悍思虑之间,高览已率十余从骑回本阵,但见他与从骑人马俱浴血,汗透重衫,有的铠甲铁叶脱落,有的头盔凹陷,手中刀矛滴血,马脖子下挂着六、七颗面容扭曲的髡发头颅,惨白的脖子切口不断地滴着暗红色的血珠……
高览去时率数十从骑,回时只有十余骑,而且人人身上带伤,盔甲俱损,可想见这场短促的接触战之惨烈。
“做好准备!”高览冷冽的目光向麾下众将士一扫而过,“等候主公的命令,随时出击。”
所有士兵的神情都紧张起来,马悍甚至看到前面的一个新兵因为过度紧张,控制不住尿失禁,浸湿了一条裤腿,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味……不过,比起扑面而来的浓浓血腥味,这还算是好的了。
十狼骑战士慢慢移动脚步,想将马悍环护起来,却被马悍抬手制止:“各就各位,不要乱动,今日之战,很快就要结束。”
马悍所料不错,袁军与黑山联军经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交锋,已基本上摸清了对手的底子。袁军步兵略强,黑山联军骑兵骁勇。而同样是骑兵,黑山联军控弦数倍于袁军,而袁军的骑兵却胜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以少击多,竟能胜之。总体来看,双方势均力敌,这场仗,还有得打,决非短短一两日可决出胜负。
日落西山,火红色的云彩在西方万里苍波之上翻滚。号角呜呜,一声接着一声,袁军交替掩护着退军,而对面的黑山联军也是如此。
马悍正要转身,蓦然似有所感,回首南顾,但见满山云霞之下,那赤焰与银白的一人一马,驻立在山丘高处,孓然孤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手寂寞……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