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夏去秋至,骄阳却愈发炽热起来
刘辟披着厚厚的鱼鳞甲,就算呆在营房内,汗水也将甲下的后背衣襟浸得湿透,身上湿漉漉的。
营房内温度也很高,周边不当值的卒兵大都光着膀子进进出出,自家却要注重仪容,真是累人。
昔日身为一方贼渠时,要披挂便披挂,要光膀子便光膀子,岂有如此麻烦?
只是现在身为大元之校尉,总要在军中多做些表率,不好再如旧时随意。
高温下实在太难受,这鬼天气,来场豪雨降降温该有多好。
提水囊再灌几口凉水下肚,才稍微好过些,不过坐立都不耐烦,才想着自家在营房中都如此,城楼上顶着烈日值守的下属又如何?
“亲卫,再往各城楼送两桶凉水!”
吩咐过后,刘辟觉得营房实在已呆不下去,还不如再到各处去巡视,顺便吹吹风。
校尉有亲卫五十人,除去送水的十余人,他又吆喝剩下的备马,准备再出营。
这样高温天气下,战马也很不耐烦,几匹马甚至还昂头反抗,拒绝离开阴凉的马厩。
“呜!”
两名亲卫还在与马儿较劲,刘辟耳中却似乎听到一声牛角号声,急喝:“禁声!”
是高温导致头晕,产生了幻觉?
“呜!呜!”
后面再响的两声却不会再怀疑,而且是南城楼方向,刘辟顿时吓得跳起来,旋即咆哮出声:“咿呀!鸣号,聚卒兵!”
安稳了许久,今日竟有敌情?
刘辟令下之后。营中牛角号马上响起,远处雷薄营中亦如此回应。
看着卒兵们一个个还在手慌脚乱往身上披挂衣甲、提取长戟,暂时聚不起队伍,刘辟不耐烦再吼:“各曲集结毕,自往防区!亲卫,走!”
亲卫们提起马鞭。狠狠在尚反抗的马儿脖颈上抽几下,几匹战马便都老实下来,众人立即上马出营。
高温下街上行人本不多,听到各处号角响,马蹄轰隆,少有的几个也四散着躲避。刘辟扬鞭打马疾行在最前,嘴里尚不住呵斥:“避开!速避开!”
敌情来得突然,他心急如焚,直恨不得立时就赶至南城楼上。
新野为光武帝刘秀前期起兵的中心。也是邓氏之祖邓禹的故乡,虽只是小县,却也设有四门。
刘辟与雷薄守新野,分别在各城头各驻一曲人马,不过平日各曲都只留一屯人在城上,其余多呆在军营中,少数沐休归家。
如同往日,南城有一屯戟骑校。一屯射声校,已能处理一般事故。就只怕敌人来得蹊跷突然。
幸好,他领着亲卫快马赶至南门下,也还未听闻有厮杀声。
看城门已经紧闭上,刘辟还是心中一紧,又急下马背,狂奔上城楼。
无须值守的两位百将再多言其它。刚登上城墙通道,刘辟还大口喘着气,却已经从墙垛中看到正南方向的淯水河道上,一艘又一艘的艨艟战舰正扯着帆、划桨逆流而来。
荆州水师!
想必河面不甚宽广,更大的楼船调头不易。并没看见楼船踪迹,来的全是艨艟、先登,视野中已有七八十艘,尚看不到船队的尾端。
看清敌情后,刘辟反倒不慌张了,对跟跑上来的一名亲卫道:“速往宛城报于将军,刘表水师北犯,已至新野!”
“诺!”
那亲卫领命,又调头跑下,自取马往北门出城。
刘辟看一眼城头上向后飘展的旗帜,便知这个时节,刮的还尽是东南风,敌船虽逆流而上,却是顺风,速度并不算慢。
视线尽头的荆州水师战船还在源源不断向着新野开来。
没多久,雷薄和最近刚上任的新野县长李圭赶至南城楼上,一起数着刘表军来的船数。
守备南门的两位军候也聚集起本部卒兵,赶至城楼上。
“近三百之数!”
到荆州水师前队离新野城二三里水路时,后面的战船才终于不再见,李圭嘴里轻轻报出敌方船队数量,再问刘辟:“可敌得过?”
这位李圭字伯玉,乃是司州老人,邓季当初从匈奴骑手中与唐珞等一起救下的,可惜见识很有限,历练到现在才被委为一方县长。与他同时同样原因投奔邓季的文武中也只有韩浩一个出彩,其余多难得以政绩拔赏:淳于珏任巩县令多年,到大元立国才得因资历赏为四品的河内郡丞;张烨本任为华阴县令,于河内宗贼乱时弃官逃奔张晟,张晟兵败后自尽身亡;陈豫也只做到和李圭一样的五品官,现在是陈仓县长。
淯水不如江、汉宽阔,船只太多就会显得拥挤,张辽等之前已经推演过,若刘表水军大举北上,由刘辟、雷薄死守新野,只要拖延一两日,待横江军至,就在上游用连锁小舟载薪禾,燃火顺流烧之。
孙观的横江军虽还未成型,但驶百十艘小艇的人还是找得到的。
宛城有威烈军张辽三校人马,还有横江军在,其余横野军在顺阳,骁骑军驻鲁阳、梁县,少者二三日,多者十余日既可来援,二三日如何守不住?刘表是要派军来送死!
刘表军虽众,近三百艘战舰最少可运输军士两万,只要有准备,刘辟、雷薄却并不惧怕,听到李圭的问话,异口同声答他:“我等且惧敌焉?”
说完,雷薄才再遣军士往报张辽敌军的大概规模。
李圭又问:“我闻恐冲车破门,守城当以沙石填门洞,此当遣人行事否?”
刘辟摇头:“勿急,且再观!”
倒是刘辟校下一位叫李无病的百将插言道:“余者尚无需忧,然当防城内大族人家暗通外敌!”
雷薄点头道:“此言甚是!”
刘辟也醒悟,南阳新占之地,大族与刘表关系紧密,行四等民之策后,大族多半迁走,然也有些留下来的,虽已被拆散安置,要汇集起来力量也还不容小视,若在城中起乱,就要坏事。
得了李无病点醒,刘辟急遣人往尚未发现敌情的北门、东门传令,抽两屯戟骑卒兵于城中协助差役各处巡查,防止起乱,又让李圭去动员百姓帮助守城。
知晓新野城中只有两校卒兵防守,荆州水师大摇大摆地在城南二里外停船下人。
花费两个时辰,前后下船军士足有万余,然后才在城外扎下营寨,战船尽停于淯水中。
发现刘表战船时已是午时末,到扎下营寨,天就已近黄昏,攻防战恐怕要明日才会开始。
自家援军不两日就可赶到,刘表军拖沓,刘辟、雷薄更是喜闻乐见。
且幸有李无病提醒,当天傍晚,巡查士卒于城西民宅附近发现有人在偷偷汇集,上前喝问,顿时引发一场械斗。
果真是城内文氏、马氏两族人家与刘表暗有沟通,准备里应外合,却被识破得早,聚起的人数并不多,现场十余人很快就被赶至的卒兵围杀,见事泄,剩下的漏网之鱼全逃回家中,紧闭门户,再不敢外出。
差役领着卒兵一户户搜捕余下者,凡敢反抗的,都就地格杀。
主事者也被俘虏,是个不经事的,很快就审问出来,其等准备夜间于城内四下点火,引司州军大乱,再偷取西门,助刘表军取城。
刘表军离城尚远,捕杀内应动静不算大,城外多半听不到,刘辟倒灵机一动,寻雷薄道:“我等或可将计就计!”
雷薄颔首,令卒兵寻城中偏僻处不与周边房舍连接的民居,保证官寺事后赔偿一切后,强征用了七八家房屋,搬出家具用物,到子夜时分,尽点起火来。
刘辟、雷薄又令卒兵四下呐喊狂叫,作混乱厮杀状,将乱贼尸首穿戴上卒兵甲器,尽陈于西门下,抓到的俘虏也在西门下斩杀。
不多时,西门城门洞开,刘表部将吕公先领兵杀入,剩下的司州卒兵慌逃离开西门,只有上百穿戴如百姓的内应留下。
此时天黑,吕公只借火把看到地上陈尸、血迹、丢弃的兵器,如何详辨?急领军入内。
待其部两千人刚入内,后面一声号响,之前引路的内应们尽扑入道旁民居中躲避,城墙上、民居屋顶上已站起上千弓手,尽开弓乱箭射杀。
吕公绝望中,又听得战马轰隆,刘辟亦领戟骑校铁骑碾压过来。
洞开的西门没多久又复闭合上,入城吕公部二千余人,无一人得活。
刘辟、雷薄当夜大挫荆州兵锐气,只是天明登城楼再看,一夜之间,淯水河上刘表水师已少了大半战船。
二人顿时惊疑难安,不过城外刘表军经昨夜之挫,只老实呆在营中,再不来攻城。
当日晚间,张辽快马信报至,其闻刘表军北犯,便领部往援新野,途中,忽得报文聘、张允新野外经湍口行入淯水支流湍水,再经湍水入涅水,至涅阳下船,轻取涅阳后,再杀往宛城,其军有万五之数,恐孙观水军挡不住,他又领所部回救宛城去了。
在此消息之后一日,比阳县长亦有快马报信至,江夏黄祖部将苏飞领兵上万经陆路杀至,其只能动员百姓坚守,然苏飞军绕城不顾,径自往宛城方向去了。
注:湍水,今白河支流湍河,因上游水流湍急而得名;涅水,今白河支流赵河,注入湍河后在新野外入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