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览虎牙山已毕,众人乘坐快舟,往那枝江而去。
船还未靠岸,就隐约见到郑天成站立在码头上,拿着一张行文在那里挥舞,口中大喊道:“船上可是典史……”
林纯鸿跳出船舱,侍立在船头,喊道:“正是……”
“吏部的任命下来了,正八品荆州府经历司经历……”郑天成的大呼小叫让众人兴奋不已,时隔三年,典史终于升官了!
与大伙的兴高采烈不同,朱之瑜皱着眉头问道:“此人不是负责总计财务么?为何捧着行文在那里大呼小叫?”
张道涵喜不自胜,望着郑天成,头也不回的说道:“邦泰人一人顶多人,有何好奇怪的?”
朱之瑜相当不喜,直言道:“权责不明,运转迟早出问题,之瑜请典史慎思之!”
张道涵和李崇德脸涨得通红,以前由两人辅佐林纯鸿,朱之瑜这么说,等于削了两人的面皮!
林纯鸿见三人尴尬,连和稀泥道:“万事草创,一些事情没考虑到,实属寻常。”
哪想到朱之瑜极为直爽,丝毫不给林纯鸿面子,正色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不可因为草创就等闲视之!为人主,当正其言,公正评判每件事,为属下之表率,岂能优柔寡断,无原则的和稀泥?”
林纯鸿很不习惯朱之瑜的直言,脸色也涨得通红,但理智告诉他,朱之瑜所言不差,乃抱拳拜道:“先生所言极是,学生将立即组织人手理清权责!”
朱之瑜得理不饶人,严肃的说道:“首先第一要改的就是称呼和礼仪,我并不是主公的先生,而是下属,主公以后称之瑜便是。主公也不是之瑜的学生,不必自称学生。以后无论哪级主管,须规定称呼,万不可乱。政令通畅,礼仪乃第一步!没有礼仪,岂不是一切都乱了套!”
林纯鸿的额头几乎冒出汗来,稽首道:“楚屿(朱之瑜的字)说得对,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但主公一语万不可露,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引起朝廷的猜忌就得不偿失了!”
朱之瑜捻须道:“之瑜明白。”
朱之瑜见林纯鸿能纳言,并能选择性的听取建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张道涵和李崇德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张道涵冷冷的问道:“不知楚屿老弟对经历一职有何见解?”
朱之瑜脱口而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好歹品级涨了一截,但远不及典史一职办事方便!”
李崇德到底醉心于管理之学,对人际关系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考虑问题完全从实务出发,他问道:“那修筑荆州城墙一事如何办理?”
“派一得力之人主持便是,经历一职能有多少事情?典史只需要管好枝江的事情即可!”
林纯鸿正有此意,说道:“楚屿的见解与我一样,不过荆州的未来关系到我们自身,至于城墙怎么修,还得好好计划一番!”
张道涵也不多言,只是盯着朱之瑜的后影盘算着……
书房内,张道涵正在握笔沉思。
虽然他佩服朱之瑜的远见卓识,但心里不免有点失落。朱之瑜到来之前,他堪称林纯鸿的第一谋主,更以先生之名傲视诸多能人异士。可现在,林纯鸿对朱之瑜如此看重,让他感到地位不保。
“一名空谈的书生而已……”张道涵嘴角上翘,对朱之瑜有点不屑。
不过,细细思考朱之瑜的战略规划,张道涵自叹不如,能高瞻远瞩的人是空谈的书生么?
张道涵还算冷静客观,没有偏执的认为朱之瑜一无是处。但是,越是冷静,心里就越烦躁。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他的小儿子张明桥在外面问道:“爹爹在不在?”
张明桥素来不喜读书,整日与一帮狐朋狗友鬼混,让张道涵头痛不已。好在张道涵成为邦泰一员后,张明桥也依托着邦泰做点生意,挣了不少钱,逐渐的踏上了正道。这当然有张道涵照顾的因素,毕竟,作为核心人员,随便透露点信息,就值不少钱。
张道涵正烦恼着,没好气的答道:“进来……”
张明桥推开房门,露出脑袋,见张道涵气色不对,嘻嘻笑道:“爹,又和娘怄气了?”
“胡说八道,你说,你有什么事情?”
“听说林小三要修荆州城墙,那岂不是要很多石头?儿子在山里正好采了不少巨石……嘿嘿,这下被我赚到了……”
张道涵冷着脸盯着儿子,打断他的话,道:“有什么事情快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听你说废话!”
张明桥依然嘻嘻哈哈,道:“爹,能不能让小三就找我买石头?他找谁不是一样买啊?”
张道涵想都不想,拒绝道:“不行,再说为父也办不到!”
张明桥睁大了眼睛,惊异道:“爹都办不到,那小三好大的架子!”
这正触动了张道涵的痛点,大怒,拿起一本书就往张明桥头上扔去,喝道:“滚!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如此混账!”
张明桥敏捷的避开袭来的书本,弯腰捡起,递还给父亲,笑道:“不行就不行,何必生那么大的气?爹精于官场之道,那林小三要不是因为您,哪有今天?”
“精于官场之道……”张道涵被儿子的话所触动,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张明桥不敢打扰,手忙脚乱的帮父亲收拾案台。
良久,张道涵看着忙碌的张明桥,说道:“邦泰现在大批量采购货物都要招标,你要是想卖石头就去投标,这个为父帮不了你!”
张明桥相当不满,嘟囔道:“好处都不给自己人,还搞那么麻烦,招什么标嘛!”说完,辞别张道涵,转身离去。
张明桥随口的一句话让张道涵认识到自己的优势,对嘛,自己擅长具体政务、精通官场之道,那朱之瑜刚三十出头,更未出仕,哪懂什么政务?
张道涵忍不住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邦泰革新札子”,对邦泰存在的问题,他了然于胸。这些问题有些可以解决,有些根本就是为了钻朝廷的空子。对于邦泰的运作,他有自己的见解和思考,正好趁这个机会拿出,奠定自己元老的地位。
林府,朱之瑜正在唾沫横飞的表述他的观点。鉴于朱之瑜从未处理过政务和从事管理工作,对邦泰还不熟悉,林纯鸿安排朱之瑜暂时充当他的幕僚,帮他处理一些事务。可是当朱之瑜工作一段时间后,就意见纷呈:
“……每日的行文太多,典史如何处理的过来?像这样处理,效果也一般,还容易出差错,事事都管,什么都管不好!行文应该轻重缓急,不同级别的机构对应处理不同级别的行文……”
林纯鸿苦笑道:“属下还显得青涩,我就只好自己辛苦点喽!”
朱之瑜对林纯鸿的辩解呲之以鼻,说道:“经验再不足,也应该让他们自己处理,否则他们如何成长?权责明晰,这就是权责明晰!”
林纯鸿点了点头,将意见记录在纸张上。
朱之瑜继续滔滔不绝:“邦泰各个机构之间也运行混乱,一点也不通畅!如那隔河岩货栈,不仅要管理货栈,还要管理白崖洞等土司,又是货殖又是行政,郭铭彦一人如何管得过来?再说精通货殖就一定精通行政?进驻乡村的弓兵也是如此,说是管理乡村,又在买卖货物,还开办工坊,说是做生意,又还负责管理弓兵和村民,这算啥?四不像嘛!如此混乱,如何能保证命令畅通?责任也不明确,出了事情都不知道找谁负责!”
林纯鸿又提起笔,准备记下,朱之瑜笑道:“典史不用记了,之瑜会整理成札子的。”
林纯鸿大喜道:“如此便有劳楚屿了!”
……
隔河岩货栈已经名不副实,随着面积不断扩大、建筑不断增多、功能日趋繁杂,这里几乎成了土司地区的管理中心。老百姓称之为“典史城”,不过这个城既无城墙,也无衙门,只有一个议事厅,每日,一条条命令从议事厅发出,对千年不变的土司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今日,议事厅里吵嚷无比,十多人手里拿着一叠公文,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里面赫然还有林德海、秦邦定和程启丹(大猫耳)等人。
大猫耳嘴碎,早就在那里神神秘秘的传播着小道消息:“嘿嘿,张先生、李秀才,还有新来的朱先生啊互不服气,比着给典史出谋划策咧,你们看……”
程启丹翻开手头的公文,指着说:“《邦泰改制细则》由三份札子组成咧,《邦泰革新札子》就是张先生写的,《疏经通脉札子》就是李秀才写的,至于《立规建制札子》,听说就是朱先生提出来的,嘿,这三人啊,就是典史的诸葛亮……”
周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纷纷附和。
只有那秦邦定一直紧盯着公文,默不作声,这是他的习惯,寡言少语,但言必有物。
忽闻一阵脚步声,郭铭彦推门而进,笑道:“各位早。”
清江附近的所有事务由郭铭彦总揽,威权日盛,众人不敢懈怠,纷纷站立,躬身道:“郭大总管早。”
“坐下、坐下,都是兄弟,客气什么,随意点。”郭铭彦双手下按,笑容满面。
郭铭彦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按照典史的安排,邦泰将有大变动,至于怎么变,还需要听听大伙的意见。这三个札子都看过了吧?”
程启丹的口闭不上,郭铭彦话音刚落,就说道:“当然都看过了,怎么变涉及到职位变动和拿多少钱,咋不会逐字逐句的琢磨?”
程启丹的话直白,也让大伙笑声一片。
郭铭彦笑道:“启丹兄弟说的对,这涉及到大伙的切身利益,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不提的话以后可能就要后悔!”
程启丹迫不及待,说道“那我就提啦……细则说要成立一个土司部,专门处理土司的纷争和收取税收,那隔河岩货栈岂不是就成了土司部的下属?我认为这样不妥,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人来管理土司!”
“哪能找不到人咧?典史那里人才济济,怎么会缺人?咱们真要考虑的问题是如果这么改,郭大总管的权力不就变小了?”
郭铭彦听了,正色道:“这等言语就不要提了,还没开始,就在考虑自己的小九九,忘记典史的吩咐了?”
……
争论声此起彼伏,最终形成了一条条意见,往枝江送去。
第七十四章 筹备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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