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上午,阳光灿烂,三四月间的风吹来十分怡人。
院中种着有花草树木,随着风,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清香之味。
却就在这时,隐隐约约的,从南边远处传来了鼓角声和喊杀之声,几个服侍公孙瓒的奴婢起初以为自己听错,倾耳听后,真切地听到了这些声响,无不惊惧,尽皆惶恐,都把目光偷偷地投向了公孙瓒。
公孙瓒好像没有听到这些动静似的,仍在舞剑。
过不多时,院门外传来橐橐的脚步声。
脚步声甚是急促,很快,四五人从院外匆匆忙忙的进来。
这几人俱披甲佩刀,均是公孙瓒帐下的重要将领。
入到院中,这几人看到公孙瓒正在舞剑,没有敢上前打扰,便和奴婢们一样,候在旁边,等公孙瓒舞剑完毕。
在此期间,有那性急的将领,不时扭头朝南边鼓角和喊杀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那鼓角与喊杀之声是从易京的南坞墙处传来的。
所谓“易京”,这个“京”不是都城的意思,而是它的本意,即高大之意。易京,指的不是一个叫易的都城,而意为,在易县某个高处建立的坞堡。
这个坞堡是公孙瓒在听了他的义弟刘玮台对他解释的那首在幽州等地传播甚广的童谣之后,开始动工在易县修筑的,耗时颇久,动用的民力、劳力也很多,修建得极其坚固。
堡中不但屯驻了大量的兵马,包括这些兵马将士的家眷,以及公孙瓒本人的妻、子等等,也都在堡中居住,并且囤积了堆积如山的粮秣,公孙瓒又在坞堡内外圈了大片的地,专用以屯田。单从表面来看,这个坞堡可谓是固若金汤,且能自给自足。便在前时不久,公孙瓒尝於醉后,与左右说道:“我恃此堡,进则可以攻,退则足以守,以待天下变。”
自黄巾乱来,海内坞堡如林,遍布州郡乡野,――当然,这些坞堡的大小是有所不同的,但建造坞堡,以此为守御之本,却是无论寻常地方豪强、抑或天下头等军阀,都会作出的一个共同选择。
公孙瓒如此,早先时候的董卓亦是如此。
董卓在县建的万岁坞,与公孙瓒的此堡甚是相似,当时董卓也是在堡内囤积了大量的粮食,驻扎了他的精锐兵马,至於其余,金银珠宝之类,更不待言。
可是话说回来,值此乱世之间,不想着勇猛精进,而在遇到挫折之际,竟欲龟缩一隅,这又能够成什么大事?再往严重里说,就算想着龟缩一隅,最终难道又真的能够龟缩等待到天下出现大变么?董卓即是前车之鉴,此策怕是不可取之。
公孙瓒帐下亦有明智之士,实际上,这些明智之士私下里对此就已有担忧。
而今面对袁绍,公孙瓒已是处於绝对的下风,如果这样的形势持续下去,公孙瓒不思改变,那么他的结局,极有可能也会像董卓一样,自身身亡,而这堡中所储存的粮秣、金银也只能最终为敌人所得。
唯是公孙瓒系以军功起家,性格本就刚强,而下越是处於没落之际,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并且古怪,――如他之前不肯派兵救援那个被围困的部将的理由,就绝非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因而诸士虽有此等想法,但没有人敢向他进言。
院中,南边传来的鼓角声和喊杀声越来越急,而公孙瓒的剑也舞得越来越急。
终於,诸将中有人按捺不住,往前两步,说道:“阿兄!”
公孙瓒置若罔闻,手中剑依旧舞之不止。
这人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阿兄!”
公孙瓒还是未有接腔,但见他将那支剑舞得如此银盘一般,光芒遍布浑身,当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末地里,一声暴喝,诸将见公孙瓒抬臂仰手,将那剑对准墙边的靶子,奋力抛出。
那个靶子是射箭用的,公孙瓒所在的位置,距离靶子有二三十步之远,然这剑就如一道电光,却居然被他投出了这么远的距离,端端正正正,刺入到了靶上,因其见势迅猛,这剑又是公孙瓒随身佩带的宝剑,削铁如泥,分量很沉,故而箭靶一声闷响,顿时被这剑竟是打了个四分五裂。这剑去势不止,一直快到墙边,乃才落地,斜斜的插入地上的土中,剑柄摇晃不已。
诸将参差不齐的爆发出了喝彩之声。
公孙瓒尽管勇健,舞剑的时间不短,此刻不免也有些微微气喘,身上汗水淋漓。
奴婢们赶紧捧着温水,拿着丝巾,进前来,小心地为他擦拭汗水。
公孙瓒转过身来,面对这几个将校,说道:“怎么了?”
刚才连着叫了两声公孙瓒“阿兄”的那个将校,是公孙范,其乃公孙瓒之从弟,他指了指南边,与公孙瓒说道:“阿兄,淳於琼又遣兵马,来攻我坞堡。”
“这阵子,淳於琼攻我坞堡攻的还少么?又有何用!毫无寸进。他攻,由他攻便是。”
公孙范蹙眉说道:“阿兄,此回攻势与前几天的攻势不同,我刚从南墙下来,却适才在南墙上时,见到了不止高览等的将旗,淳於琼的将旗也见到了,……阿兄,今日敌之攻势,看架势,乃是淳於琼亲自督战!”
“莫说淳於琼亲自督战,就是袁绍到此,又怎样?他还能攻破我的坞壁不成?”公孙瓒压根不向喊杀声传来的南边去瞧一眼,说完这话,他推开给他擦汗的奴婢,略略仰头,望向天空。
公孙范还要再说,却见公孙瓒忽然把手伸出。
阳光如水,从公孙瓒摊开的手指间倾泻下去,在地上投射出了一个黑黑的影子。
公孙范等将不知公孙瓒要做什么,公孙范遂将想说的话暂且止下,等看公孙瓒接下来的举止。
公孙瓒似乎浑未感觉到公孙范等人的注视,他落目看了稍顷其手投到地上的影子,旋即把两只手合在了一起,大拇指互相交错,两只手掌分别向两边展开,接着,又将两手举起,那地上的黑影,就变得如同一只雄鹰了。公孙瓒波动两个手掌,诸将瞧那地上黑影,随着公孙瓒的动作,便像是一只雄鹰在展翅飞翔。――这种把戏是孩童时的游戏,不但公孙瓒,在场的诸将,甚至那些奴婢,小时候大多都这样玩过,只是值此淳於琼亲自督军,来攻坞堡之际,公孙瓒竟然有此雅兴,玩起了这种游戏,诸将自皆面面相觑。
公孙瓒略往前倾身,步子迈开,绕着院子而行,渐渐速度加快,那雄鹰也就好像岳飞越快。然而忽然,公孙瓒好像是玩烦了,他停下了脚步,分开了两手,原地站着发了会儿楞,然后步至墙边,弯腰捡起了他适才丢出的佩剑,提着剑,回到了诸将前头。
诸将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最后还是由公孙范代表诸将出声,他说道:“阿兄,淳於琼固不值一提,然敌攻势甚猛,以愚弟之见,阿兄是不是往南墙去看上一看,以激励士气为好?”
公孙瓒问道:“长史何在?”
公孙范回答说道:“回阿兄的话,长史现已经在南墙,正在指挥守御。”
长史也者,关靖是也。
公孙瓒说道:“高览诸辈,皆我手下败将,何须我亲往御之?有长史在,足矣。”
倒也不是公孙瓒拿大,他的坞堡确实坚固,冀州兵围攻至今已有半个月,在这期间,攻城急时,每天都攻,不急时,也是两天、三天一攻,却是打到现在,如公孙瓒所言,还是毫无寸进,基本上没有什么进展。
而虽如此,公孙范等将却还是不免心慌。
他们是刚从南墙上看过敌情过来的,站在南墙城楼眺望,只见那远近旷野之上,铺天盖地,尽是淳於琼所部的兵马,易京虽占地不小,虽然坚牢,可是在这如似火海一般的敌军包围之下,却就像是一艘小木船,随时都有被倾覆,或烧毁的可能。
公孙范说道:“阿兄,今日攻我坞堡的,除了淳於琼部,我适在南城楼望之,东边且还出现了幽州兵。今日守城怕会是一场血战,因弟愚见,最好阿兄还是能亲临城头!”
公孙瓒懒得与公孙范等人多说了,长剑拖在地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往堂中走去。
公孙范等将又互相看了一眼,想要跟上去,随公孙瓒进堂,却公孙瓒一边往前走,一边下达命令,众人听他说道:“尔等且去守御即可,不要再来扰我。”
公孙范等将无可奈何,只好先弯腰行礼,恭送公孙瓒入堂,随后诸将退出院外,重往战场。
公孙瓒到了堂上,也没有去主位落座,随便找了个边上的席子坐下,把佩剑抛到地上,便呼奴婢,令取酒来。
一个大奴领着两个美婢,很快给公孙瓒奉上了酒和几样下酒的菜。
等大奴把酒杯倒满,公孙瓒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又示意大奴倒上。
如此这般,连饮数杯,公孙瓒叫了声痛快,将酒杯放到案上。
那大奴平时素得公孙瓒喜爱,是公孙瓒的亲信之一,他犹豫再三,与公孙瓒说道:“大家,刚才公孙将军说的好像在理,既然今日是贼军的大举进攻,以小奴之愚见,大家何不往城头一观?大家若能亲临城头,对我军士气必是大有鼓舞。”
公孙瓒抬眼撇了他下,说道:“怎么,你是觉得淳於琼能攻破我的易京么?”
这大奴吓了一跳,慌忙拜倒在地,说道:“小奴岂敢这般想!淳於琼焉是大家敌手!”
公孙瓒叫他起来,说道:“你知道什么?我这是骄敌之策!”
“骄敌之策?”
公孙瓒把脸转向院中,冷笑说道:“且容淳於琼嚣张几日,待我援军到后,内外夹击,何愁不破!”话里充满自信,其目光中,透出了如幽幽烛火一般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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