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王一声令下后,萧云贵和其他人一样高呼起来,但他斜睨了洪秀全一眼,却见他怨毒的眼神盯着身前的杨秀清,令人不寒而栗,跟着目光转向自己,萧云贵心头微微一惊。洪秀全似乎也发觉萧云贵在看自己,怪戾的眼神转瞬即逝,只见洪秀全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走到杨秀清身边,跟着大伙一起欢呼起来。
见此情景,萧云贵心头一紧,暗想这洪秀全也不是善男信女啊,这样也能隐忍,看来洪秀全城府之深尚在杨秀清之上,难怪后来杨秀清势力如此之大,还是被洪秀全在不动声色之间除去。甚至萧云贵还想到,会不会洪秀全其实早就存了杀机,一直隐忍不发,等到杨秀清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之时,借着逼封万岁的当口,才忽然发难,一举剪除东王呢?
议论完军事之后,又论起政事来。说起政事,洪秀全说话的机会似乎多了起来。首先他就说了长沙城内对于拜上帝教教义推行不够,要求军中收拢城中百姓,每二十五户设一两司马,每个两司马设一小圣库,供这二十五户百姓日用支度。各级两司马同典官还要多多宣讲道理,让各军两司马在城中多设教堂,并让韦昌辉主持捣毁城内、城外学宫、文庙和庙宇之事。
听到这里,萧云贵有些按捺不住,他进城之后一直没有搞广开圣库、多设教堂、毁坏学宫、庙宇之事,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信仰自由,强迫别人信教似乎会激起很多人的反抗,所以他一直以军事繁重为借口,只是例行公事般的每天派几个典官在市集、广场讲讲道理,倒也还是有百姓听,但人不是很多,曾水源多次请求增派典官,萧云贵却推说让典官绘图去了,抽不出人手来。太平军中识字的人不多,典官都是识字之人,在军中可谓是很少,萧云贵派了不少典官去绘制地图,曾水源也没办法,这事就一直这么敷衍了事。
想不到这会儿洪秀全到来,连这事也知道了,做为拜上帝教的领袖,自然不能容忍如此传教的。太平天国自从建安建制以来,随军百姓家眷一直都是按军制编成,一般的有两司马、卒长、旅帅、师帅等,每个两司马辖二十五户百姓,设一座小教堂,供军民百姓们做礼拜。洪秀全进城后,屁股还没做热,就急不可耐的继续推行他这个裹挟百姓的策略来。
当下洪秀全安排起政教务来,又是长篇大论的讲了开来,杨秀清干脆回座位坐下,静静的品茶听着,也不出声。萧云贵若有所悟,看来这两人是有分工的,军政大事上以杨秀清的话为准,这教务民务上自然是洪秀全说了算,不过要是洪秀全有什么教务安排影响到了军政事,杨秀清自然是咣当一声,天父下凡来指教一下。
收拢百姓管制也还罢了,毕竟是战时,便于集中人力物力,也便于管理百姓。但说起毁庙宇、学宫之事,萧云贵是有些反对的,你传自己的教义就行了啊,为何要毁别人的教义?就算基督教不推崇偶像崇拜,可也没见洋人传教的时候去砸别人的庙宇的,更何况是砸文庙?
在萧云贵看来儒学不算一种宗义教派,儒学不像佛教等其他教派那样,相信现实世界之外存在着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或实体,该神秘统摄万物而拥有绝对权威、主宰自然进化、决定人世命运,从而使人对该一神秘产生敬畏及崇拜,并从而引申出信仰认知及仪式活动。儒学更多的是规范人们道德和行为规范的东西,也是国人几千年来行为处事的准则,修建孔庙更多的是对至圣先师的尊敬。就好像国人们信仰佛教,但行事却多是用儒家的规范那样,两者并不冲突矛盾。
萧云贵以为,洪秀全利用拜上帝教去打到儒学,以教派鬼神去压制植入国人骨子里的儒家规行,妄想以才有数年根基的教义同化千年的文化根源,是明显行不通的。但洪秀全似乎非常乐于此道,在他看来教务之重要似乎更在军政大事之上,半点都不能马虎。
萧云贵侧了侧身,本想说上几句,旁敲侧击的劝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却见杨秀清瞪了自己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没想到萧云贵身后的洪韵儿却忽然说道:“二兄,这长沙城可不比广西等地,湘中多读书人,很多还是有才能之人,我们天国初立,需要招贤纳士。小妹以为多多宣扬天国教义并无不可,但长沙乃湘中学术重地,毁学宫、文庙,只怕会令天下读书人望而却步,还请二兄三思而行啊。”
此言一出,一时间大堂上都安静了下来,众人都面面相觑的对望几眼,最后都望向天王洪秀全。要知道拜上帝教自打立教以来,都一直在毁庙宇、砸学宫,还在紫荆山传教的时候,洪秀全就经常领着会众砸当地的寺庙、孔庙,在众人看来一直都习以为常。现下居然有人出言反对,而且还是西王娘洪宣娇,须知洪宣娇乃是上帝天父第六女,从前宣扬教义之时,她也是极力赞成的,怎么这会儿忽然会这么说?
萧云贵听了之后便暗叫不好,四眼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这样直言不讳,必定会触怒洪秀全,甚至杨秀清也会趁机下死手,当下趁众人没回过味来,急忙起身道:“天王、东王,宣娇的意思是我们天国初定长沙,当收拢人心为上,现下长沙四面见敌,传教之事可以大加操办,但也多给城中百姓、文人一些时日,聆听天父道理,希望他们能自己彻悟。等过些时日他们还是冥顽不灵,再行毁砸之事,那时候想必我们天国圣兵也大胜清妖,也有足够人力来行事。如此先礼后兵,才能彰显天王、东王的德威啊。”
洪秀全和杨秀清听了洪韵儿的话本来也是一起呆住,跟着又听了萧云贵的话后,似乎才有些回过神来。但洪韵儿似乎还没卯过劲来,皱眉道:“不,我不是……”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萧云贵真起身来狠狠的瞪了洪韵儿一眼,左眼眨了眨,低声怒道:“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下去看看午间饮食准备的如何了?”
洪韵儿愣了一愣,这才发现堂上几乎所有人都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这才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萧云贵正在替自己解围,当下哦了一声,起身向洪秀全和杨秀清一礼,恭恭敬敬的道:“二位兄长,你们继续论事吧,小妹去看看午间饮食备得如何了。”
洪秀全紧绷的脸稍稍松了松,呵呵一笑道:“六妹辛苦,快去吧。”
就这样洪韵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低着头快步转入内堂去了。萧云贵见堂上气氛诡异,干笑两声道:“妇道人家就该回厨房去,添什么乱呢,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二位兄长放心,回头小弟一定好好管教。”
见萧云贵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众人平素都知道这西王是如何的惧内,现下却大言不惭的说大话,忍不住一起哄笑起来。
杨秀清这时才回过神来,有些后悔适才没趁势发难收拾了洪宣娇,但眼下众人都哄笑不止,到把气氛冲得淡了,而且洪秀全似乎也很会把握时机,站起身笑道:“朝胞啊,回头你可别又跑来让朕替你们小两口说和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萧云贵呵呵干笑两声,坐回位子上,虽然被人取笑了一番,但好在把四眼妹莽撞的举动总算揭过,也算值得了,但他手心里可都是捏了把冷汗的。
笑了一会儿,洪秀全压压手,示意众人安静,跟着又说起教务来,他倒也采纳了萧云贵的言语,将毁砸之事押后,待和清军分出胜负后再来行事,他也怕兵力不足,弹压不住城中百姓。
说完教务后,杨秀清又说起了圣库之事,现下太平军总圣库乃是翼王石达开亲自掌管,手下有胡以晃、殿左三指挥陈承瑢等人分掌。说起此事,果然和杨秀清在轿子中和萧云贵所说的一样,杨秀清勒令各军严查城内富商豪绅,一旦察知这些人和清妖有往来的,一律按通妖罪论处,家宅钱粮悉数冲入圣库。
说到此事,萧云贵想起自己对朱昌琳等人的承诺,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替朱昌琳、魏鹤林等在长沙城中声望较好的富商说项。跟着曾水源也在后面站起身来佐证,他入城之后,一直和这些富商打交道,也知道朱昌琳、魏鹤林几个富商的所为的确算不上大奸大恶,也开口求情起来。曾水源还例举了朱昌琳等人捐纳的钱粮数目,以及他们几人积极奔走,替大军置办冬衣、号衣,又稳定了长沙市面的物价,的确有些功劳。
最后杨秀清看了看萧云贵,才缓缓点头道:“也好,既然这几人对天国有功,也就不为难他们了。朝贵,你去和他们说,只要他们能像北王、翼王那样,捐出全部家产,跟着我们天国走,也不失封官拜爵之位,要是他们不愿意,就是还想着通妖!一样要法办!你们不必再说,这已经是极为宽宏的了!”
萧云贵心里暗暗叫苦,但也无法再劝,只得暂且先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