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扫叶退出去,李洛由盘算着,在登州他存着新近从辽东运来的一千斤红参还有几百斤的鹿茸,这就值一万多两银子了――以杨润开堂的实力,全部吃下去不成问题。只是一下子有如此之多的红参在佛山上市,怕是会招惹来麻烦。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来,从腰里拽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柜门上的锁。从里面找出一本“账本”来。这个账本的毛蓝布封面上只有“佛山镇”三个字,下面是年号:崇祯元年修订。
这是一本“人情账”,里面详细开列了佛山镇上的各路需要应酬的公私人物。包括家庭成员、住址、个人的喜好等等细节,有些特别要紧的人物,连他们已经过世的长辈的忌辰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还有过去送过得每笔礼物的记录。他翻到“林铭”的条目下。林铭全家都一一开列其上,下面注着每个人的生ri。林夫人的生ri就在三天之后。
这位本地的锦衣卫百户所的林百户很好说话,平ri里也有交往,只要他装不知道,佛山就没人会多事说知道。
“正是时候。”李洛由点点头,阖起了账本。
以林铭和他的关系,称不上是如何的熟悉,除了照常的三节馈赠之外,忽然馈赠厚礼,太露于行迹。林夫人过生ri倒是个额外送礼的好机会。
礼物即要贵重又得讨林夫人的欢心,不然直接送几百两银子过去就是了。银子虽好,对林夫人来说却没什么意义,女人一旦感觉自己不被重视,在床上吹枕头风也是很厉害的,更何况这个林夫人听闻说极受宠爱,杀伤力更大。所以说送礼是件颇费周章的事情。
他打开书房里的一只大橱上暗锁,里面层层叠叠装得是各种盒子:锦缎的、螺钿、剔红的……不一而足,装得都是贵重的礼物,专门用来应酬要紧人物的。
眼下女人最喜欢的,最想得到的,无非就是广州紫珍斋的一面澳洲货鹅蛋镜子了。
他去过一次紫珍斋,一进门就被里面的整幅巨型玻璃镜吓得一跳。玻璃镜子,李洛由在澳门早就见识过。但是如此巨大、光洁的镜子,就算是澳门的葡萄牙人见了也都啧啧称奇,称制造这样巨大的玻璃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仅是镜子,紫珍斋卖得东西以新奇为上,许多都是本地从未见过的――本地没见过也就罢了,以李洛由这样经常来往澳门,与红毛人颇为相熟的商人也没见过。
李洛由为了馈赠方便,在紫珍斋里采购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分储几处,便于随时取用。
当下取了一面紫珍斋的鹅蛋镜;一盒的十二sè玻璃瓶装蒸馏花草香水;一盒银托口红棒,最后又取了一盒珍珠,这可不是紫珍斋的东西了,而是真正的“东珠”――辽东的珍珠以大而圆润著称,远胜于广东将近枯竭的“合浦珠”。也是他经常贩运的货物;给林百户准备的就简单多了,预备了一张最近新出的德隆银行二百两见票即兑的汇票。这东西用着真是方便,起码送礼行贿就不用公然杠着箱子去了。
李洛由当然知道这不是徳隆的发明,唐代即有“飞钱”,他在澳门也见过婆罗门商人和葡萄牙商人使用汇票的,这种银票说白了就是汇票。只不过他从来就没想到过要把这种体制引入大明。没想到这徳隆还真就引进来,也给它在这一带办成了。当然,这和紫珍斋的大掌柜郭逸,以及广州的高家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他很怀疑这所谓的徳隆就是这两家作得幕后老板。
吃过晚饭,李洛由在书房里将两个外国人请来秘会。
“来,我们小酌一杯,边饮边谈。”他从柜子里取出三个酒杯和一个黑sè的酒瓶。这是千里迢迢从欧洲运来的葡萄酒。李洛由不怎么喜欢这种酸涩的酒味,更不喜欢没有下酒菜这么干喝,纯属为了点缀应酬外国客人。
“谢谢了,您这里永远都有出人意料的好东西。”夸克穷眉开眼笑。这个英国商人时穷时富,落魄的时候常在李洛由在澳门的公馆蹭饭。
“谢谢。”马阳chun看到有酒两眼放光。他到澳门三年多,官话已经说得很好,和李洛由也相熟。不过他当初可是澳门耶稣会中一个让人敬而远之的人物――此人身上总是散发着野兽一般的臭味,连他的同事们也受不了,据说这德国人极不愿意洗澡,而且喝酒毫无节制。让会长很是伤了一番脑筋。
不过在意大利人的jing心调教下,这个粗鲁的德国教士已经变得文明许多,至少也知道经常洗澡换衣服了。他原有一把大胡子,为了便于传教,已经把胡子剃得jing光,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李,这里有‘大唐公主’吗?”
“没有,这是紫诚记的外销货,我这里可没有。”李洛由笑了一下,大唐公主那一股大黄的苦味,还真是消受不了。
“来,先干一杯。”
三人喝下了杯子里的酒。李洛由又给他们斟上。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这次他带两个外国人到佛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看能否在佛山开辟传教的据点,李洛由是个天主教徒――其父早年到澳门作生意的时候受得洗。李洛由成年前,一直随父亲住在香山澳,少年时候就教堂里随神父学习,他对教义教理之类的东西兴趣不大,倒是对欧洲的自然科学和数学颇有兴趣,代数、平面和立体几何都学得不错,在本时空是极少数掌握西方数学的人才了。
身为大明仅有的少数天主教徒,传播福音的事情李洛由责无旁贷,他屡次往返澳门与广州之间,接送传教士出入境,运送宗教书籍,还多次在自家的仆役中发展信徒。当然他积极活动并非全部出于宗教热情,耶稣会在他的生意中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来,则是准备在佛山开办铸造厂,制造西洋大炮和火枪。宁锦大捷之后,朝廷对西洋火器的兴趣猛增。这年的正月,朝廷接纳了徐光启的建议,命广东巡抚李逢节,两广总督王尊徳,托葡商代购西洋大炮。葡萄牙人当即奉献十门大炮和若干火绳枪。并由葡萄牙军官和一名传教士率领数名炮手随炮押送。这是在天启年间张焘、孙学诗运送火炮进京之后的第二次大规模采购和运送西洋火炮进京。
李洛由从邸抄上读到徐光启的奏议――他和徐光启并不相识,但是同为天主教徒,对西洋的军事科学技术同样抱有浓厚的兴趣。他对徐光启在奏议中提出仿制西洋大炮,“练jing兵致利器”的政策简直是双手赞成――李洛由在辽东做买卖多年,又是亲眼看到广宁撤镇的,对朝廷的倚为长城的“边军”是什么状态一清二楚。这种疲软不堪,训练不足,士气低下的军队根本不是后金兵的对手。
朝廷对西洋火器的需求增加,这对李洛由来说是绝大的商机――除了商机,他还抱着一份为朝廷军队刷新武器,提升战力的忠君报国的想法。如今许多官场中人把火药火器当成了仕途上的敲门砖,各种火药配方、火器、炮术的文章、条陈、奏议漫天横飞。对火器不甚了解,但是对西方科技略知一二的李洛由来说,其中的错谬之多让他痛心疾首――这是要误国啊。他决定:与其让不懂行的人乱来把火器作为自己的升官符,不如自己来cāo办。
李洛由估计着,朝廷向澳门采购的大炮不会太多,很快就会转入仿制阶段。他很清楚:葡萄牙人在澳门的铸造厂的产能有限,而且严重缺乏熟练的铸造工匠。他还知道澳门市政会的通过决议,要求尽可能的引诱中国的铸造工匠到澳门来工作铸造铁炮。天启年间购买的三十尊所谓的红夷大炮,根本就是从搁浅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船上拆下来的舰炮――这事,朝廷闹不清,可不等于他李洛由闹不清。
从成本上说自然是本国制造更为廉价,朝廷在感觉上也会觉得这种“军国重器”交给朝廷子民去造比那些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可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