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业浩这一年多来由于有了外挂的加持,现在已经成功坐上了通政使司的头把交椅,位列六部九卿之一。通政使司掌管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不论是出纳帝命、通达下情,还是诸司公文、四方建言,都汇聚于此,可以说是朝廷各司中消息最灵通的衙门,所以各地官员的三节两敬、人情疏通必少不了这一份。
阉党得势的时候,通政司的权柄大为缩减,司礼监文书房实际上取代了它的位置。自从今上登基,通政司又恢复了其往日的地位。王业浩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不过今天两广总督王尊德送到府里的一份“薄礼”却让王业浩有些犯难。倒不是王业浩两袖清风不敢伸手,而是因为礼单上列的名目乃是“澳洲珍品”。
他想起刘钊和周乐之从广州回来,说起过他们见到“澳洲货”之后炉石仙人的奇怪反应,还说过仙人对高老爷说他也是澳洲人,还设法找这些海外客商。
由此看来,这位周仙人纵然不是“澳洲人”,至少也和这伙海外客商有莫大的干系。
“去把刘钊和周乐之叫来。要避着周先生。”王业浩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拿不准,便吩咐王良去找人来确认,“等等,把刘铩也叫来吧。”
刘钊因为和周先生混得最熟,所以回京后便被安排在了周家继续听用,明着是护卫,实际上则是贴身监视。再加上学生周乐之、跟班王知、通房丫鬟结衣,王老爷算是里里外外,床上床下都给炉石道长安排上卧底了。基本上是24小时全方位监控无死角。
周先生不但不知情,反而对这样的安排相当满意,毕竟在这个缺少现代娱乐活动的时空,有两个相对来说还能聊得上话的人,总比每天对着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通房丫鬟要强。目前他已经成功复刻出了斗地主、uno、飞行棋等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消遣活动,并正着手研发三国杀等高技术含量的卡牌游戏。
当晚,刘钊、周乐之和刘铩三人如约聚到书房,王业浩优先确定事情的机密性:“你们这么晚出来,周先生可有起疑?”
“大人放心,阖府上下都是咱的人,保准瞒得死死的。”刘钊笑着回道,“这会儿周先生应是正在折腾结衣呢。折腾完了,他倒头便睡,日上三竿都醒不了。”
“要是他不睡呢?”
“小的给他的茶水中下了些助兴的药――只是事后也会更累。”
“你果然有些手段,”王业浩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突然想到个问题,“说起来,这结衣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回去给她提个醒,要是再不见喜,大妇就不是她了。”
“行,属下知道怎么办。”刘钊点头允诺,望着王业浩等待进一步指示。
“今天本官找你们来,是要辨认些东西。”王业浩说着将书桌上的礼盒打开,询问道,“这些可是澳洲物件?”
借着屋内的灯光,几件晶莹剔透的玻璃果盘出现在众人眼前。刘钊仔细端详了许久,依然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大人,属下之前在高家铺子里确实没见过这样的琉璃器。不过属下只去过一回,周乐之应该见得更多些。”
“回老爷,小的也没见过。”周乐之接着刘钊的话头继续说道,“高家铺子里奇货甚多,可确实没卖过这样的。不过也说不准,难保他们没藏着好货不散卖的。不过……”他迟疑片刻又说,“的确很象高家铺子里的货色!”
众人正不得要领,刘钊忽然皱眉道:“不对,这不是高家铺子的东西。你们看,这盘底上有字,‘紫珍斋’!”
王业浩连忙又拿出其余几件器物查看,无一例外都有这样的戳记。
“你们在广府可见过这家铺子?”王业浩摩挲着盘底的戳记问道。
“属下并未见过,全广州城都知道,澳洲货物仅由高家铺子独家售卖,绝无分店。”刘钊十分笃定地说。
“既然澳洲货物只在高家铺子卖,戳记又不是高家铺子的,那么这些便不是澳洲物件咯?”一旁的刘铩听几位说了半天,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大人,恕小的多嘴,这几件东西确有出奇之处。”刘钊表示不同意见,“属下虽然位卑,但在镇抚司当值时也是见过好东西的。敢问大人之前可曾见过如此通透的琉璃盏?”
“确未见过。”
“且不说这几只琉璃盏的花纹尺寸丝毫不差,光看这底下的戳记,便不是寻常匠人能做的。”刘钊顿了顿,沉声说道,“依在下拙见,这些琉璃盏当是外洋货无疑。”
“即便是普通的外洋琉璃器也不是这样的。”周乐之从小生活在广州郊外,广州城也去过,夷人洋货都见过。
“如此说来,许是那澳洲海商又回来了?”王业浩对刘钊的分析表示赞同,况且王尊德不过是送些日常人情,没必要对自己谎称来路。
“属下不敢妄言。是不是问一下周先生,或许他见过。”刘钊试探性地建议。
“不,他若知晓此事,必是又要去广州寻人,如今可不能让他跑了。”王业浩斩钉截铁地回绝,“今日之事且勿与他说起。”
“小的明白!”二人正要退出去,王业浩道:“周哥儿留一下。”
因为周乐之算是炉石道人的弟子,所以王业浩在表面对他相当客气。
“你与周先生学得如何了?”
周乐之几乎每次见到王业浩的时候他都会督促功课,也算是老生常谈了。
他赶紧道:“小的每日都勤奋学习,只要先生教得,不管会不会,小的都先记下了背熟,之后再寻先生空闲的时候请教。”
“学什么都不碍事,”他问道,“你也学了一年了,他的本事你可通晓一二?”
“先生的本事浩瀚如大海,小的只学到些皮毛。”
“嗯,他教你的多是算学和格物,说来有用却也无大用――看来真本事是不肯教你啊。”王业浩叹道。
周乐之后脖颈一凉,这话里的意思好似对自己很不满意。
一旦无用会是什么下场,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他赶紧辩白道:“老爷有所不知道,周先生他教我的都是从海外学来的秘学,学成了有通天晓地的本事,只是这秘学有三大基础,必得先学会才能学这秘学……”
“哦?还有这事?”王业浩将信将疑,“什么三大基础?”
“一是算学,二是格物,第三却是逻辑……”
王业浩不知道什么叫“逻辑”,对周乐之这番话将信将疑。因为不懂,所以也没法质疑,只能冷笑了一身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周乐之看到老爷的笑容,愈发胆颤心惊,忙道:“先生还教了我许多历代施政得失,也说了……”说到这里他觉得似乎不大妥当,闭口不言了。
“也说了什么?”王业浩追问道。
“本朝的得失……”周乐之吞吞吐吐道,“语多狂悖,小的不敢转述。”
这其实并不出乎王老爷的预料,以他对朝局如此精准的预测,对朝政有所针砭评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说什么了?”王业浩放缓了语气,“你只管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他说,他说:本朝虽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实则除衣冠文字之外,唐宋旧制尽数遗忘,反倒是承袭了许多金元恶政……”
王业浩听他絮絮叨叨言来,心理暗暗惊讶。虽说这些话大多不成条理只能算算是只言片语,有些更是失之偏颇或是无稽之谈,但是很多指摘都是过去自己读书时候想到过或者听别人说起过的。
“虽系狂悖,也不失有几分真知灼见。”王业浩道,“你回去之后后将这些都记下来,每月交给我。”
“是。”
“你好生学着,日后他的衣钵就是你的。”
“谢老爷栽培!”周乐之一惊,又是一喜。
打发走了周乐之,王业浩又吩咐刘铩道:“你速去广府一趟,查一下这‘紫珍斋’和澳洲人的底细。”
“属下明日就启程。”刘铩应下事项后,又有些疑惑地说,“只是大人为何不让刘钊周乐之去?毕竟他二人地头更熟些。”
“他二人得盯着炉石,不能让他生疑。”
“大人,属下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可这周先生究竟有多大能耐,需要如此提防?”
“道长可是看着他的宅子眼馋?”王业浩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却说得刘铩后背发凉。
“属下不敢。”刘铩赶忙否认。
“道长可读过《世说新语》?”
“恕属下浅陋,并未读过。”
王业浩起身走到书架旁,摸索了一会儿,拿出其中一部,翻开后不疾不徐地读了起来:“魏武有一妓,声最清高,而情性酷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于是选百人一时俱教。少时,还有一人声及之,便杀恶性者。”
读完这段,王业浩从桌肚中抽出一页之前誊抄好的纸交给刘铩,“你此去广里,沿途可遍寻高人,若能解此符咒,本官便用不着那个粗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