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出入科隆夏兰都抱着不同的目的,他看不见未来的路,犹如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一个人的思想是多变的,即便有坚定的信念,可你控制不住脑海里偶尔浮现的胡思乱想,虽然最后这些想法都会挥散一空,终究会在心里埋下一棵种子,一棵或许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
科隆镇的景不会因他离开而改变,正如世界不会因一个人改变,改变的只会是个人。
在熟悉的奢华旅馆安顿下来,夏兰坐在壁炉前的沙发看似沉思,然则他根本没有思考自己接下的任务,一帮难民暴动,一个幕后推手,难道这些阴谋他还见得不够多么?
莫默尔需要给上司交代,夏兰需要给莫默尔交代,怎么交代?调查暴动缘由即可,怎么调查?需要大费周章深入细致了解吗?傻瓜才会!都是敷衍,为何调查不能敷衍?
放松肌肉僵硬的脸颊,端起桌上盛着红色液体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是葡萄酒,味道醇厚甘甜,他很少喝酒,可每次他喝酒都意味着他的心很累。
你看起来很累。
似乎,很少有人和他说过这一句话,哪怕有,他也忘记了。
葡萄酒的酒精度数不高,但后劲大,不同于烈酒,若想喝醉的话你需要喝很多葡萄酒。
一个人喝酒通常是很没意思的,所以夏兰换来了侍从,他再次点了妓女,莺莺燕燕里,他又看见了上次陪伴枕边的清丽少女,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少女有着一丝好感,哪怕她是一个妓女。
毫无疑问,夏兰选择了她。
或许是伪装了面貌,没有认出他真面目的少女还是和原来一样显得拘谨,坐在夏兰的身旁,她的双手总会不自觉揪着衣裙,不懂得如何打开话题。
“喝酒。”
夏兰指着桌上的酒杯,这是他喝过酒的酒杯,酒桌上唯一的酒杯。
少女紧张地端过酒杯,放在嘴边慢慢啜饮,神色表情不太自然,看上去不太像喜欢酒的味道。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待少女喝完酒,夏兰指了指地上摆放的一排酒瓶示意开瓶倒酒,然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先生说笑了,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像您认识的人呢。”少女倒完酒后有些惶恐道。
夏兰转过身,眼神泛着迷离,他伸出手轻抚着少女秀发,脸颊,嘴唇,似在挑逗,似在**,似在回忆。
他端详着少女很久,明明他已非常熟悉少女的身子,可是他却彷如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痴迷着,痴迷吗?至少在少女眼里如此。
“她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是性格很像。”
“性格?”少女茫然道。
“是的,你和她同样喜欢用柔软的外表欺骗人。”夏兰微笑着,笑容迷人。
“先生又拿我说笑了。”少女耷拉下脑袋轻声道。
夏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少女的眼神在闪躲,不知是害羞,亦或其他原因。
“每个男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女人口味,有人喜欢成熟,有人喜欢妩媚,自然有人喜欢你的清纯,哪怕你是在故作清纯,可男人都会身不由己的沉浸其中。”夏兰缓缓道。“有时候你把男人都当成傻子,但那些男人真的都是傻子吗?”
“先生……”少女的语气变得不自然起来。
“放心吧,我没有其他意思。”
夏兰笑了笑,眼神瞄向桌上的酒杯。
“喝了它,然后喂我喝。”
少女怔了一下,旋即没有半点犹豫拿起酒杯猛喝了一口,然后主动吻上夏兰的唇,鲜红的酒水顺着两人唇间滑落,一点一滴在胸膛洁白的衣服。
“你走吧。”
唇分,夏兰收回身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币抛给少女。
少女脸色一变,声音轻颤道:“先生,请问奴家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忽然没了兴致,走吧。”
夏兰摆摆手道。
少女犹疑了片刻,然后拿起钱袋恭敬行了个礼才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闭不久,夏兰挥了挥手,只见佩戴在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闪烁了一下,一个女人出现在他的身边,不,正确来说,这是一个女人的尸体,一个脸色苍白,衣衫浸染着干涸血迹的女人尸体。
“温妮……”
夏兰捧着女尸的脸颊轻轻唤出声。
女尸紧闭着双眼,表情安详,彷如沉眠在梦境里久久不醒的睡美人。
少女没有回应,因为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夏兰将女尸搂在怀里,双目渐渐空洞失去焦点。
“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讽刺我是个恋尸癖的变态吧。”
夏兰突然喃喃自语道。
“如果…如果……如果你早十年出现在我身边该多好……而我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夏兰很久之前就不喜欢喝酒,因为酒精会麻痹神经,会影响思维,会迟钝身体……更要重的是,酒精会暴露一个人的破绽。
这一次,他却通过酒精放开心灵,放开自我。
他想知道,他埋藏在心里永不发芽的种子。
曾经他无数次自问过,赫瑞丝问过,可他总会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
他不想知道,因为他知道后会认为自己变得脆弱,和凡人一样脆弱。这对立志于成为强者的夏兰是万万不能碰触的禁忌。
借着酒精的作用,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
如果有人再问一次他最爱的女人是谁?
这一次,他会回答。
她是温妮,布兰西娅·温妮
可惜,他喜欢的女人已经死了。
泪水溢满了他的眼眶,宣泄出他压抑在心底心底心底的情感。
天色阴沉,雨水如此落地泛起急促的滴答响声,偶尔闷雷想起,闪电霹雳,惊奇纷纷纭纭。
她半趴在炼金协会的招待台上,百无聊赖地裹了裹身上白色的宽大衣袍,如此恶劣糟糕的天气里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她想着,而他却来了。
……
“我是一个能够为你守住秘密的人,我不在乎你杀死的谁,我也不在乎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是我却能够在你受伤的时候为你提供良好的帮助,甚至能够给予你杀人的手段……而我需要的目的则是源源不断的实验赞助!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我想你不会拒绝一个助手!”
……
“将来你会离开王都吗?”
她抬起头,稚嫩小脸上的圆润眼睛认真看着他道。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死,我会离开。”他道。
“甚至离开这个王国?”她又问。
“是的。”
“如果哪一天你离开了,我希望你能带上我。”
少女的眼睛中透着不假思索的坚决,毫无犹豫。
……
“他怎么会在这里?”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这个时候,马车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温柔磁性的声音。
“没什么,大概是我认错了一个朋友。”女孩立刻笑容满面地回道。
“是吗?不需要派人确认一下吗?如果对方真的是你朋友的话,也好邀请对方来府里作客一下,这样你就不会在路易港举目无情感觉无聊寂寞了。”男人轻柔道。
“不用了,反正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女孩微笑着摇摇头,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每一天我都不会寂寞。”
……
“德兰克.夏兰,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你有病吗?”温妮吃吃地低笑了起来,笑声令人不寒而栗。“因为我也有和你同样的病,只是我却很好地处理了这个病,而你没有……其实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永远只会用你浅薄的智慧加上暴力去处理每一件事情,不懂得伪装自己,不懂得掩藏自己,不懂得合理利用自己掌握的资源……最重要的是,哪怕你化身黑暗,可是内心深处却依然保留着那一丝向往光明的软弱人性!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
她的身躯布满了血洞,嘴角抑制不住地流着鲜血,眼看命不久矣,却不知为何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向他的脸颊,整个人都在莫名其妙的微笑。
“你可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
“那就是被自己心爱的人遗弃,这种痛苦非但强烈,而且永难忘记……”
“曾经我以为自己爱上别人后能够忘记你,因为我知道,你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女人,你只属于你自己,可我最后却依旧压抑不住自己的真正感情,痴痴傻傻地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投入到不属于自己的虚幻美梦里。”
“我嫉妒艾德琳娜,因为对我不假辞色的你却给了她我一直想要的美梦,哪怕这份美梦是一时的虚假,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从未拥有,而你却给了别人……”
“所以,艾德琳娜必须死,必须亲自死在你的手里我才能释怀。”
温妮的声音愈来愈虚弱,她已经努力在睁着疲惫的眼睛最后看一眼夏兰的脸容。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还是那个我,偶尔做梦。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会了解,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你。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会知道,习惯收集你的微笑。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会体会,一个人的孤独和忧伤。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还是我,你依然是你,只是错过了人生最绚丽的奇遇。”
倘若有来世,我还会和你再相遇吗?
温妮慢慢合上了双眼,嘴角残留着临死前一种名为幸福的笑容。
曾经憧憬着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药剂师的少女,这一刻,她的梦,结束了。
她的梦结束了,他的梦尚未开始也已结束了。
“夏兰夏兰!将来我当个药师,你当我的助手仆人好不好?哈哈……”
“夏兰夏兰!你说将来我们的孩子出生后该取什么名字好呢?对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夏兰夏兰……”
……
然而。
梦,终归是一个虚假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