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冬天的早晨,看起来有些暮霭沉沉,遇上如最近这样连绵的雨天,便会在湿气中透着一股刺骨的森寒。
然而无论天气如何变化,这座亚洲魔都大上海都会依旧与往常一样喧嚣热闹,即便是淋漓的雨水参杂在无数人的脚步之中,将许多人心中泥泞变得更加不堪,可仍然无法掩饰住他们脸上的行色匆匆与隐隐的兴奋和期待。
霍元甲在陈其美与农劲荪的陪同下,率先到达了张园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即便是缠绵的雨水仍在无孔不入地下着,可张园内外却早已经是人满为患。
这一切,自然都是因为霍元甲与奥皮音今日的生死约战……
比起霍元甲的气宇轩昂,陈其美看起来不单要瘦弱了许多,甚至连脸色也略显憔悴。
实际上,陈其美此刻的心里,也如面相上一样有些忐忑不安,虽然这张园内外汹涌的人流中,有很多人还是他事先通过关系找来的中外记者与上海的工商名流,可每每想到即将开场的生死之战,他的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
自从第一马戏团的几位轻中量级的拳王,纷纷被上海几大国术馆派出的国术大家一一挑落拳台之下后,唯一的一位重量级拳王奥皮音,便成了八国拳王团中最后的一块遮羞布,尽管中外媒体轮番炒作起己方信任的拳师,可因为奥皮音在整个欧洲塑造得不败金身衬托之下,如今仍只是民间武校总教习的霍元甲,自然在名声与身份上都要相对逊色了许多。
事实上,除了斧头帮主王亚樵开出的赌盘倾向霍元甲胜之外,其余租界的赌场中开出的盘口,无不以奥皮音完美卫冕为基础,以赌霍元甲是生是死为最低的赔率……
令人振奋的是,张园如今这些名流们私下议论的,都是斧头帮众从早上开始。便四处去各个租界的赌场买霍元甲胜的消息,尽管这个消息对无法改变即将开始的决战,但起码却让观战的上千名民众,对霍元甲能胜出的信心,渐渐逼近了奥皮音的盘口。
而陈其美之所以会在这万人瞩目的关注下,表现得如此忐忑,一来是对奥皮音以往惊人的战绩有些担忧。二来却是从精武会中的内线口中,听到霍元甲这几天突然肺病复发,开始日夜咳血的消息……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霍元甲肺病多年。咳嗽缠身的事实,早已是国术界甚至整个上海名流中人尽皆知的秘密,只是陈其美却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会来得如此突然,又来得如此巧合!
当然,让他觉得安心的是。尽管那消息上说的有板有眼,可霍元甲今天的脸色虽然比平日黄了几分,可双目中的神采却是丝毫不减,加上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气度,就连随行的农劲荪和一旁交谈的工商界名流们,也被影响得士气大振,甚至做出了一副必然获胜的样子,私下提前研究起如何庆祝的事宜来。
“人。都找出来了么?”
当台上众人心思各异,台下民众万众一心的时候,杨猛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袍,戴着一顶白色的礼帽,悄然地挤在了张园的人群之中,看着脸色有些憔悴在一旁独自刻着木头的陈真,略微有些痛惜的低头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真浑身一震,这才双目如电地转头看了过来,等他看出来人是杨猛的时候,心里不免微微一愣。随后任由手里的刻刀与桃木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不动生色地悄然摸了摸下颌,“都找出来了,如今几乎都与那人一样,藏在门中的后勤处中……你看那台下帮忙准备茶点的弟子……”。
“先动手吧,今天打不起来了!”
杨猛推了推脸上的圆框墨镜,面无表情地径自走进了人群之中,只是走了没有多远,又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不知与人群中的某一个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才向张园外面缓缓走去……
杨猛头顶撑起的纸伞不大,可漫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却怎么都无法淋湿他的衣裳,即便偶尔有三两滴漏了进去,也会被他突出的帽檐悄然拦了下来……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陈真的喉头动了一动,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在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刻刀和木头塞在腰里后,这才绕着拥挤的人群,一点点地挤到了霍元甲的身边,“杨师叔来了,说打不起来了,让我先动手!”
霍元甲目光微微一缩,却并没有任何向后转动的意思,看着拳台上的空处默默地点了点头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拳台……
喧闹的台下渐渐变得鸦雀无声,因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黄面虎霍元甲,就这般一个人在台上打起霍家的迷踪拳,尽管奥皮音还没有出现,但人们心中的焦虑和忐忑却随着啪啪的拳响声,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霍元甲的拳速不快,一招一式都可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就是这些看似平常的拳路,在他的手上打出来时,却好像为这冬雨平添了阵阵惊雷一样,不住地在静下来的张园中清晰地响起,并渐渐地响在人们有些痴醉的心里……
“这才是强国强种的国术精神么?”
陈真随着众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拳台旁边那些精武门的弟子,看着大家忙着准备热水、茶叶和毛巾,他却微笑着上前一把搂住了王希文的肩头,“大哥,会里有些要紧的事情,师傅让我安排人去办,可秀芝如今不在家,别的弟子又毛手毛脚,我有些不放心……”
“成,交给我了……”王希文脸上笑得十分开心,心里却有些惊疑不定,自从王秀芝走了以后,他便感觉陈真有些不太对劲,今天在这关键的时刻,忽然就像以前那般恢复了平日的亲热劲。他的心里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却难免会有不太好的预兆,“要我回会里么?”
陈真摇了摇头,悄悄地塞过来一张纸条,低声的说道:“你穿着精武会的会服,直接去电报局,把这张纸条交给我师叔杨猛。到了那里,千万要小心谨慎,会里认识师叔的人本来就不多,秀芝走了,我最信任的便是你了,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你便将纸条撕掉……”
“杨猛?!”
王希文瞄了一眼纸条上一排排的数字,心里忽然揪得绷紧,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面色肃然地与陈真点了点头,拎起托盘和毛巾十分自然地向人群外面挤去……
穿过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街道,王希文心思不定的走在去闸北区的路上,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起当年陈真与杨猛将自己从陈其美手中救出的事情,尽管那次意外,都是他自己刻意安排出来的事情,可没想到临要离开精武门前,竟然还有机会去见这位名震天下的年轻宗师……
想起杨猛的种种手段,王希文的心里便愈发有些不安,只是想到身上的纸条,他的心思不免又热切了起来。“如果能破解掉这份电报,想来就能获得更重要的情报……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将身份再提高一个等级……”
身后不远的雨街中,几个人打着雨伞骑着自行车超了过去,而他们看向王希文的眼中,虽然充满了不解和怀疑,可当王希文看似无意的将目光转过去时。其中一个带着黑色礼帽的青皮连忙点了点头。
“小心点,别把情报弄湿了……”
王希文转身走进胡同,躲在了房檐下面,等着那个青皮颠颠地跑了过来。这才小心地将抄好数码的纸条交到青皮的手上,只是就在青皮将纸条塞在腰间,转身准备离去时,他却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通知宗方君,杨猛如今孤立无援,正是抓捕他的最好时机!”
刚刚陈真与他的交谈还在脑海中盘旋,可王希文不知怎么就本能地觉得有些危险。
实际上,当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杨猛时,一向冷静的他便有些失去了方寸,他可以面对霍元甲甚至陈其美这种老江湖不露一丝破绽,但却不敢保证自己能骗过那个中情局幕后的老板。
他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之后该怎么做,但他相信留下的人手,一定会按照之前的计划,将毒药抹在霍元甲的茶杯上……
无论做得如何隐蔽,最后都足以让精武门和杨猛怀疑到自己。
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杨猛一起端掉!
“电报局属于公共租界,我们的士兵是不能带枪硬闯的!”
青皮看起来一脸的痞相,可一张口,却是地道的九州口音,看着王希文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连忙又接着说道:“不过,柳生先生一族的后援和黑龙会的杀手都到了上海,如果不动用重型枪械的话,一切都还好说……”
“让宗方君来决定吧,最好都带着手枪!”
在王希文原本的想法中,想抓捕杨猛这种国术大师,军队制式的机关枪才是唯一直接有效的办法,但如果有柳生一族的刀客及黑龙会的杀手能够合力围攻,想来应该也会有很大的把握,虽然如此一来,可能给自己这方造成很大的损失,但只要能抓住甚至杀了杨猛,一切的牺牲,自然都是十分有价值的。
然而,让王希文没有想到是,就在他离开这里不久,又有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人匆匆地赶了上来,看到街边上某处商铺的二楼阳台,仍静静地放着几盆完好的白花,这才略微地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走向去电报局的路上……
绵绵的雨水之中,一根没有雕好的桃木雕像,正静静地躺在房檐下面,仰望着天空中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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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十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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