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垂,一山晚照,犀牛洞前的红坪上,除了追逐嬉戏的猿公一族外,如今又多出了几个穿着衣服的老者,围在两团盛大的篝火外面喜笑颜开。
左边的篝火看起来要大上许多,上面除了烧烤的木叉外,还有两头烤得吱吱冒油的黄羊与野猪,脆黄油亮的表皮上面,用蜂蜜和酒浆沾着些野果与调料后,被熊熊的篝火再这么一烤,那美妙的香味儿,不觉已经飘出了十几里远。
右边的篝火上,丹丘生几人正将从丹派新带过来的米粮,仔细地筛选出了几种,放在一口大得夸张的铁锅里,与山药、黄精等山珍一起用慢火熬着,浓郁的香气引得那猿公一族,都不住地流着口水。
对于整天都以血食为主的猿公一族来说,这种以五谷杂粮加以山珍野果等熬成的八宝粥,才是最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而之所以会搞得这么隆重,自然也是因为杨猛的主意。
一来,夫子杨露禅祖孙离散三十年后再次相聚,须得好好地庆贺一番,二来,则是为了消除猿公一族那些猿人们心中不小的怨念,毕竟在白天抢亲失败与山民对峙的时候,王中泉、杨少侯与守、奇之间闹得可是不怎么愉快。
当然,对于王、杨两人这种小辈,无论是老神在在的空还是时刻嬉笑的守,自然都不会在心中真的留下什么芥蒂,特别是这抢亲一事,本就是无法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只是那些曾经被两人痛扁过的年轻族人,显然就不一定会这么大度了。
只是,无论他们对王、杨两人如何冷落乃至敌视,打从他两被杨露禅好好地教训了一番,并趋之若鹜地给奇做了伴当后,显然已经懂得该如何与这些看起来面目狰狞的伙伴们相处。
尽管在前往神农架之前。两人也曾在心里对传说中的丹派有过希冀,可是,等到他们真正地加入这个圈子之后,这才是有些惊喜交加的发现,原来自己的想象力仍然不够丰富。
“丹道之后,竟然可期长生久望?”两人在大开了眼界之后,至今仍对这从未想过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
可惜。无论他们信或不信,这神农丹派的一干老妖怪们,如今可都已经活生生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杨露禅一百一十岁的高龄,竟然还只是小老弟,甚至从某个角度来看,还有些晚辈后进的意思。而陈夫子陈长兴这种一百三十八岁的半仙之体,才是神农丹派如今真正的中流砥柱,更不要说,还有活了三百多年的一代猿公空,这般史诗一样的存在。
当然,为了孙子能更好地融入猿公一族,去好好感悟一番抱丹之后该如何前进。杨露禅也着实地下了些血本,不说那些足够猿公一族吃上小半年的粮食,光是十年以上的陈年老酒,他也足足从丹派的库存中拉来了二十多坛,等到篝火上的黄羊和野猪烤得差不多时,猿公一族的小辈们,已经基本都喝得里倒歪斜、兴奋莫名。
猿公好酒,族人更是嗜酒如命。不过短短的两个小时,便将那二十多坛接近一千斤的美酒,喝得是干干净净,如今,除了空和守还能保持着清醒以外,像奇这般的年轻偶像派,已经开始手舞足蹈甚至引吭高歌了。
让杨少侯有些惊奇的是。刚刚还与妻子在一边倾诉衷肠的杨猛,在见到奇兴奋地胡乱嘶吼连带着纵跳翻打之后,竟然也哇哇地直接跳到了场中,与正在撒酒疯的奇一起凑起了热闹。
看着奇好似猛虎出闸般的快拳飞脚。虽然发劲出力刚猛无匹,可却比守那刚柔并济收放自如的内家打法要粗犷了许多,按照杨少侯的眼光,这个看起来好似疯子的野人,显然没有如守那般幸运,系统地学习过正宗拳术,其拳脚发劲的同时,却打得丝毫没有章法,如今只是凭借着过人的爆发力与凶悍无匹的野人胆气,发挥着强横的身体本能,来抵抗着杨猛的阴阳怪拳。
然而,让杨少侯愈发看不懂的,也是杨猛。
这个曾经赤手空拳正面击败了天下第一棍的拳术宗师,虽然在赢拳的过程中,处处充满了令人费解的动作与反应,但却不得不承认其在拳术上的造诣,已经达到了海纳百川拳如本能的境地。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匹敌的拳术大家,现在竟然也跟野人一样,胡乱地嬉耍打闹起来,而从那个野人不时发出各种怪叫的迹象上看,杨猛打出的拳脚,竟然比野人还要野人。
“其动作漫无边际,身法也似猫行狸纵,虽然速度快到让人目不暇接,可手上拳路却比那个野人还要更加杂乱不堪……”
听得王中泉有些狐疑地喃喃自语,杨少侯也渐渐觉得这种嬉闹,恐怕真得只是酒后撒疯而已,虽然杨猛依仗着抱丹之后明晰通透的浑圆无极心境,每每在极为凶险的厮打与碰撞中加以变化,并通过一系列危险到了极点的动作在夹缝中求胜甚至求生,可在杨少侯的心里,一代宗师的拳术,无论在什么状态之下,都不该变得如此面目全非、招架全无。
“看不懂么?”
杨少侯与王中泉两人接连摇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话,等到扭过头来的时候,这才看到杨露禅正笑咪咪地举着酒碗,摇摇晃晃地坐在了一旁。
两人心中疑惑,脸上的反应却几乎相同,等到杨露禅再次将问询的目光投了过来的时候,不禁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这般胡乱地厮打冲撞,压根就谈不上是什么拳术,更不要说内家还是外家,全凭着身体与意志快速反应的野兽本能作战,可这么一来,又与灵智低落的野人有何异处?”
杨露禅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眼中露出了一丝赞赏,只是不等两人谦虚,却郁闷地发现。原来这丝难得的赞赏,显然并非是给自己两个曾经以无敌闻名北方武林的小辈,而是对着场下的杨猛大声叫起好来。
“好拳!”
杨露禅与一旁嬉闹着的的守碰了碰酒碗,随后这才转头对杨少侯两人说道:“这小杨猛的天赋才情,还在老夫之上啊……”
“什么?”
“当年老夫凭着一套太极炮锤长拳,也算是打遍了大江南北,可等到真正抱丹虚化。来到这里给猿公守做了伴当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可惜因为气血渐渐衰退,一身拳架与吞气发劲的功夫又已彻底练进了骨髓及精神,等到明白了杨猛现在便看破的道理时,已经足足在犀牛洞中蹲了五年!”
“嗯?您的意思是?”
看着两人一脸疑惑。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杨露禅接着说道:“这杨猛练拳,恐怕还不足十年,究其拳术实战之秘,全落在悍、险、变三字上面,与这奇在捕猎时的攻击本能,本就十分类似。即以悍勇慑敌、以险峻致胜,以不变为万变,在生死间之大恐怖的压力下,淬炼抢抓一线生机的本能,还有遇险不乱、遇强则强的无敌武道意志,如此内劲外拳相合,心意神体本能如一,才是抱丹虚化之后。能够克制同等境地对手乃至致胜夺命的不二之选啊!”
王、杨二人,本来也都是丹道宗师的境地和见识,在听到了杨露禅这一番话下来之后,心中戚戚之余,不免又突然觉得有些恍然大悟……
“您是说,抱丹虚化之后,如果想要将功夫再进一步。须得忘记原本拳术上的套路与桎梏,将拳意融入身体本能,使得拳在意先,心未动手先行?”
杨露禅听到孙子如此一说。这才有些高兴地敲了敲两人的脑袋,“总算还没有练拳练到傻?”
两人心中如获至宝,眼中所见所思自然便又有不同,虽然一时还无法完全理解杨猛此刻的拳术,但当两人看到杨猛虽然手法身法不断随着对手的变化而变,但节奏乃至速度却始终保持着意动而动的频率,这才慢慢地看出了真正的味道……
“也就是说,无论手上脚上变得如何没有章法,但发劲运劲的神意不变,自然便能使歪拳也成绝杀……”
想到之前与杨猛比武时输得那般憋闷,王中泉竟然率先领悟到了自己究竟输在哪里,等到说完这番话后,再看杨露禅时,老人不觉也是嘿嘿一笑,“这章法二字,实际才是对浑圆劲丹之道继续上进的障碍,所谓真传一句话,想要突破抱丹之境,实现先天还丹之力,便须得抛开前人拳术上的桎梏与想法,完全凝练出属于自己的武道精神和拳术!”
两人有些傻傻地点了点头,这才默默地观察着杨猛的动作,只是等到看了半晌之后,又有些难以自制地与杨露禅讨论起拳术上的疑惑,并在他的启发下,不住琢磨起如何凝练自己的拳术及棍术精神。
当然,这也就是杨露禅这般大宗师,才能将对丹道之上所学所悟的道理,通过精辟直接的言语,清晰而又明确地表达出来,进而提点后学晚辈,从武门借着佛道两家云山雾罩的典籍和术语,来阐述上乘修行法门的弊病中脱臼而出……
然而,就在杨露禅与两人继续讲解讨论的时候,红坪外的无边密林之中,忽然传来一记震耳欲聋的巨大咆哮声,“老贼空,这么晚还在把酒欢庆,莫非是知道俺老戒回来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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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九章.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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