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粮仓出来后,天色已是大明,不知不觉粮库之外居已是下了一场入冬以来的初雪。
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即化,天气已是骤寒,一旁亲卫给递上了一件轻裘,李重九刚刚披在肩上,即看见粮库之外的街道上,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正拿着一个破碗向沿街之人讨饭。
大道之上,虽人来人往,但是这母女却是没什么生意,破碗里居连一个铜子也没有。
李重九当下将身上的衣裘脱下,直接走到这母女面前。这一对母女见一群披着铠甲的番汉大将一并前来,早就是吓得呆住了。而一旁路人看得此一幕,也是纷纷避开,不知这母女为何得罪了这般士卒。
李重九将衣裘盖在了这母女身上,这母亲一愣,当下叩头言道:“多谢将军好意,将军万福,将军公侯万代。”
李重九见了点点头,转身离去,一旁李重九的亲卫言道:“不要谢将军,这是我们李使君。”
母女听了此言后,当下感激涕零地言道:“使君公侯万代,公侯万代!”
一旁百姓见此一幕不由议论纷纷起来。
李重九走到马旁,看见百姓们驻足议论,不由暗暗点头,自己赠衣一面也是出于一方仁心,但也是一番做秀。不用多时,此举就会在民间传来,在推波助澜下,对于自己在蓟县名声很有好处。
名声就是势的一部分,而势也是李重九目前要争天下最缺的东西。
亲卫递过马缰对李重九言道:“使君,你已是两日两夜没有合眼了。是否回府休息?”
李重九翻身上马言道:“不急,再去城南码头看一下。”
说完李重九带着众将以及亲卫一并骑马从粮仓。前往城南的永济渠码头,沿着粮仓还有一条水道。直出南门,而抵达永济渠码头。码头之上,船帆林立,宽阔的运河水面之上,不少船舶停靠在此,甚至一百尺长以上的大船,应是可以入海的海船。
这丝毫不用怀疑蓟县码头的停泊能力,大业四年这里停靠过杨广那高四十五尺,阔四十五尺,长二百尺的四重龙舟。当时史书上,言杨广发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余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
现在早晨,水面上漂着一层薄雾,水面飘着薄薄的一层油腻,以及污秽的垃圾,河岸边上停泊着近百艘的船舶,
几十名纤绳,正沿河拖拽着大船考核。而见到大船靠岸,岸边堆放货物的邸站上,腰间系着草绳子,穿着麻衣的力棒。顿时双眼放光,一并如的争食的鸭子般拥到了船边,争相揽取活计。
只见船靠岸之后。船舱中出来一名穿着绫衫的中年男子。
“周行老,周行老!”几百个力棒都殷勤的叫了起来。“是否还是老规矩?十箱绸缎,半斗米啊?”
对方在船舱前抱拳言道:“不好意思。各位乡亲,南下水路断了,不少船到了雍奴县都是被扣下了,我这回若不是早一步得到消息,恐怕也是回不来了,这番空手而归也算是幸运的。”
听中年男子这么说,众力棒们都是一并失望。众人言道:“周行老,家里的老婆孩子,都等着你开恩,赏口饭吃啊。”
“是啊,三日都没有揭锅了,这样下去怎么办啊?”
众力棒们努力勒了勒腰间的草绳,结果还是瘦得往裤腿下掉。
这名男子亦是一脸为难地言道:“大家的难处,我也是知道,这蓟县指望这条渠过活的人,好上千人,若是漕运断了,大家也不济事。此事我会与众位掌柜商议,合计一下有什么出路,看看能否找官府帮忙。”
“周行老别提了,官府只管着打战,哪里顾及我们百姓的死活。”
“我是明白了,这雍奴县听说是罗艺的地盘,他截断了水运河道,我们蓟县的船一支也别想往南去,别说走永济渠到洛阳,就是至渤海郡出海,也是不能。”
“对,这是要断了,我们力棒都是苦哈哈,当官哪里管我们死活了,若是再吃不饱,我们就一并造反了。”
众力棒都是本地人,久在河岸边背货,各个都是孔武有力,往常与外来人干战打架,争夺生意,总算将这活揽到自己身上,但眼下运河一封,什么活也是别想了。
众力棒们还要再说,待看见了岸边一群穿着铠甲的官兵,当下皆是纷纷闭嘴。
这名男子又说了几句后,码头旁的力棒方才散去了一半,多是考虑另谋生计,还有人则是不甘心地留在码头上,等待着其他船只,看看是否有机会。
这名周行老叹了口气,当下方上岸,就有两名番兵站在他的面前,言道:“这位是周行老吧,使君有请。”
周行老亦也看见李重九他们,当下走过去来到李重九面前,言道:“草民本市丝织业行老周博,见过李使君。”
李重九心知行老,一词即是一行一业行首的称呼,这样人物,一般同业间杜绝竞争调和之用,祭神时为主祭;对外则充为该行业的代表。而当时纺织业分为,丝织、麻织和棉织三等,丝织最为上等,而在宋以前,北方纺织业一向强于南方,所以这周博能成为一业行老,显然也是在本地很有能量的人物。
周博见李重九看了一眼他身上精致的绫衫,当下有所尴尬,虽说商人不允许身着绫衫,但是这已是陋规,涿郡商人早就十分富庶,哪里还有几人穿着麻衣的。
但李重九乃是一郡守,按照惯例,若是周博见官时,一般会穿麻衣,若是彼此熟络一点的,也会在锦缎外缝上一些丝麻,对外装个样子。
周博当下低下头言道:“不知使君叫草民来有何要事?”
李重九言道:“你说罗艺截断了永济渠水运?”
“正是。草民本是往定州运货的,哪里知罗艺在雍奴县设卡,截断了河运,任何从涿郡的船舶不准往南去,而其余的船舶亦不能前往涿郡,故而才返回这里。使君,你入蓟县也看到了,本城水运繁华,好几千人都指望着这条河来吃饭,若是水运断绝了,则是对于使君在蓟县是相当不利啊。”
李重九点头,言道:“我知道,那你说应如何处置?”
周博当下赔笑言道:“使君明见万里,草民这点见识敢在使君面前卖弄。”
一旁王马汉喝道:“叫你说,你就说,呱噪什么?”
周博听王马汉这么一喝,当下言道:“是,使君,我们从商之人,最恨莫过于兵荒马乱。若是使君若可以攻下雍奴县,自然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或者可以与罗艺言和,那么运河水路自然就通畅了。”
李重九摇了摇头,眼下两件事自己都无法办到。现在涿郡新定地方未靖,大军不可以贸然出征,何况现在又要入冬,攻城野战实在不便,至于与罗艺谈判,两家现在已到了这个地步,就更不可能了。
高开道,罗艺,李重九若是要一统涿郡之地,这两者就是他接下来要扫除的目标。
“除此之外呢?”
“请使君恕草民愚钝,实在不知。”
李重九点点头,言道:“我明白了,多谢你的金言。”
周博见李重九说话客气,丝毫没有以往打交道的官吏,那般骨子里瞧不起自己商人身份,而又几分诧异,心道听闻这位使君颇有不同,听说是以市井出身,而有今日的,想来也是位大有见识之人。
周博当下言道:“没能帮上使君,哪里当得金言二字,草民实在惭愧。”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无妨,记得以后有任何之事,皆可直接来郡守府上找我,特别如今日之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场民变。”
当下李重九上马带着部下而去,而周博听了李重九那番话,不由看着李重九离去的背影,发自内心地恭敬抱拳行了一礼。
离开永济渠后,李重九蓟县周边的干流巡视,一路所见不少百姓,皆是将刚刚打下的秋粮,推车自家鸡公车一车一车,一路一路地沿着河上流而去。
李重九当下诧异,命军士问了,方才知道这些百姓,就将新打下的秋粮,运往上游碾硙研磨去皮。
所谓碾硙,即是水力启动的石磨,利用流水的冲力,推动轮轴转动,带动碾硙。
这碾硙起始于魏晋,在隋朝在水利便利的江南这十分常见,成为主要手工业之一。但在于北地河流缺乏,却是比较稀缺,一般只能用马牵硙,甚至人力来牵硙。
李重九当下好奇,前往一见,果真在上游水势湍急之处,当地之人,在上面蓄水为坝,之后用水的冲力,带动了水车转动,之后用以碾硙之用。
李重九与众将见了皆不由点头,此真乃便民之举,不费牛马人力,就可以完成此事。李重九见这段水面之上,如此碾硙遍布,有几十处之多。
李重九心道,这修坝建硙的,乃是好大的手笔,不知是哪一家所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