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 君与臣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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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君与臣

  “你......”饶是盛文郁平素足智多谋,此时此刻,却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赵君用今天一直在赌,先是仗着陈留距离汴梁近,赌刘福通不能因为他主动向韩林儿“献捷”这么一点儿小事儿,就千里回师。眼下,他又开始赌朱屠户做事有底限,会看在鞑虏未灭的情况下,不肯与他兵戎相见。至于此举对北伐大局的影响,给汴梁红巾带來的无穷后患,则一概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

  “末将读书少,但也听说过当年六国豪杰联手灭秦的故事。殿下不妨下一道诏令,请全天下的英雄们一道起兵北上,先破大都者,则以大都或冀宁封之。如此,群雄必然个个用命,鞑虏北窜指日可待。”唯恐盛文郁不会被当场气死,枢密院副知事彭大也站出來,文绉绉地背诵预先准备好的说辞。

  “善,此计甚善。”韩林儿闻听,兴奋差点儿跳起來。当场,将头扭向桌案,准备跑过去书写手谕。双腿刚刚迈开了几步,纱帘后,却隐隐传來了一记非常清脆的环佩撞击声,“叮,,。”

  韩林儿脸色瞬间就是一变,然后讪笑着摇头,“然刘丞相如今远在秭归,朱重八和彭丞相也忙着在江南与鞑子厮杀,无暇抽身北顾。孤,孤,唉,孤如果现在就下诏,未免有点儿对他们不住。”

  他的确急于执掌大权,也的确缺乏作为一代雄主的阅历和见识,但是,他这些年读过的书却不算少。被自家娘亲用环佩声兜头泼了一瓢冷水,立刻就想起了当年楚怀王的下场。

  沒错,楚怀王那道先入咸阳者封王的旨意,的确极大鼓舞了三军的士气,并且以刘邦为棋子,狠狠地打击了项羽的嚣张气焰。然而,楚怀王最后却死在了项羽手中,先前所有努力都白白便宜了刘邦这粒棋子。

  如今,朱重九实力强悍,不亚于当年的楚霸王项羽。而赵君用的奸诈与无耻,也直追折子戏里的刘三儿。想要不重蹈楚怀王覆辙,他必须小心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凡事要把握尺度,这是他娘亲刚刚给他的忠告。想与赵君用互相利用可以,想借赵君用的势來对付刘福通也沒错。甚至通过大力扶植赵君用,以牵制朱重九,都在帝王之术许可范围之内。然而,如果玩火玩得太狠,不小心惹得刘福通或者其他人铤而走险,就得不偿失了。毕竟,母子两个除了占据了大义的名分之外,如今手里并沒來得及掌握一兵一卒。真正把别人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弄不好结果就是玉石俱焚。

  “不如这样.....”顾忌到个人安危,韩林儿笑着补充,“反正诸位叔父今天都在,不妨跟盛平章商量出一条北伐路线來。尽量避开淮安军,以免跟在朱总管身后白跑。至于诏书,孤现在先不下。等驱逐了鞑虏之后,再论功行赏便是。反正只要赵叔父和彭叔父的功劳无可辩驳,届时,孤又怎么会吝啬几个王爵,。”

  ‘这该死的女人,光想占便宜就不肯吃亏。’赵君用闻听,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本打算借着韩林儿的势,尾随朱屠户身后捡现成便宜。一方面可以分得直捣黄龙的奇功,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不费丝毫力气就在黄河以北抢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从此彻底虎入深山。却沒想到,眼看着谋划就要得手,那个姓杨的女人却突然跳出來搅了局。

  ‘这小子倒也不是傻的无可救药。’原本已经绝望的盛文郁在一旁听了,脸上却又瞬间恢复了几丝生机。既然北伐路线要跟自己商量着來,那就让赵君用和彭大两个向西出潞州,直扑冀宁去对付察罕帖木儿便是。反正姓赵的自己说不愿做壁上观,那他刚好可以牵制住蒙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力量,使得后者再也不可能赶去援救大都。

  唯独直心肠的彭大,事先找赵君用准备的台词中,根本沒有眼下这种场景。故而皱了皱眉头,非常实在地说道:“为什么还要商量另外一条路线,跟朱兄弟齐头并进,或者帮他收拾一些沿途的杂碎,不是挺好么,我估计狗皇帝不狠狠跟朱兄弟打上一场,肯定舍不得放弃大都。而两军决战之时,我和赵平章忽然带着人马从侧翼杀出,肯定能杀狗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你们那时候会帮哪边,’盛文郁笑了笑,在心中偷偷地嘀咕。无论为公还是为私,他都据对不会赞成让赵君用的兵马与淮安军靠得太近。一则那起不到任何牵制元军的作用,二來,有赵君用跟在身后,徐达肯定也不敢放心大胆地向前推进,等同于赵、彭两个变相帮助了蒙元。

  “行军打仗之事,孤一窍不通。两位叔叔尽管跟盛平章商量。反正他平素就负责粮草辎重,而两位叔叔,一个身为平章政事,一个身为枢密院知事,刚好可以与盛平章一道做出决定。”见赵君用和盛文郁两人都不肯说话,韩林儿也沒心思听彭大这个莽夫瞎搅合,只好硬着头皮补充。

  按照“大宋”的朝廷架构,中书省和枢密院、御史台三家主事官员凑在一起,就有权决定大部分军务和政务。而御史台的文官通常都是摆设,左右丞相都在外之时,中书省则由平章政事负责,枢密院的权力则归属于知枢密院事。盛文郁、赵君用两人都是平章,彭大偏偏顶着一个知枢密院事头衔....

  “嗯,也罢。只是盛平章对军务恐怕并不太熟悉,而微臣和彭知事两个的想法,他又未必肯赞同。”赵君用无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

  “盛某虽然不才,却多少也读过一些兵书。况且,留守汴梁的诸位将军里头,未必个个都不通军务。”盛文郁立刻竖起眼睛,不卑不亢地回敬。

  “是么,赵某却沒看出來,汴梁城里藏龙卧虎。”赵君用眉头倒竖,非常不客气地讥讽。

  “藏龙卧虎未必,勉强不全是瞎子而已。”光斗嘴,盛文郁可不怕任何人。耸耸肩,冷笑着撇嘴。

  “两位叔父不要做意气之争。”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來,韩林儿只好再度插嘴,“其实秭归距离这里也沒多远。两位如果意见不能折衷,直接派信使报告给刘丞相定夺即可。往返一趟,顶多是十來天的事情。而北伐的粮草辎重,也需要花上些时日准备。”

  ‘小王八蛋,捡着便宜卖乖。’赵君用气得牙根儿都痒痒,狠狠看了韩林儿一眼,大声说道:“粮草辎重就算了,赵某原本也沒指望盛平章帮忙筹备。倒是出兵日期,不能一拖再拖。”

  双方意见不统一时,去请示刘福通,那不等于自掘坟墓么,眼睁睁地看着一支强军就要自立门户,刘福通怎么可能会给大伙好脸色看,肯不暗中拆台,已经算是心胸宽阔了。弄不好,立刻赶回來亲自出手阻止都有可能。

  “北方有几户义民,正翘首,翘首以盼王师。粮草,粮草辎重,他们答应代为筹措。”彭大也不想让刘福通插手,向前跨了半步,瓮声瓮气地帮腔。

  “孤不懂,真的不懂,三位叔父就自行商量便是。孤,孤家在这里恭候最终结果。”韩林儿对他满脸横肉的模样有些忌惮,向后退开两步,强笑着做出决断。

  这下,赵君用和盛文郁两个都再无话说,双双躬身领命。随即,又当着韩林儿的面儿约好了商量军务的具体时间,然后各自告退。

  作为一个“礼贤下士”的明主,韩林儿自然要亲自将众人送出宫门。待目送众人陆续上了马车,转过头的瞬间,他的双腿却明显地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殿下当心。”亲眼目睹了整个交锋过程的太监总管柳三,一个箭步蹿上前,伸手搀扶。韩林儿却警惕地将其一把推开,大笑着说道:“无妨,无妨,路有些滑,孤沒站稳。哈哈,主要是见到赵叔父和彭叔父他们凯旋而归,孤太开心了。孤今天真的太开心了。”

  “老奴送殿下回寝宫。”太监总管柳三垂下眼皮,尽量让自己嘴巴里说出來的话语不带任何感情。

  今天的事情,表面上看起來,韩林儿母子是占了个大便宜。平白利用了赵君用,却沒付出任何实际代价。但以早年间伺候那些蒙古王爷的经验,柳三却深深地感到了这对母子的愚蠢。摆脱了刘福通的控制,看似他距离真正的帝王又近了一大步。事实上,却是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只等着阎罗王派鬼差前來勾魂。

  “嘿,皇家么,蒙古人汉人还不都一个德行。”抬眼看了韩林儿早已湿透了的脊背,老太监悄悄地摇头。

  他有些可怜韩林儿,但是他不准备做任何提醒。不光是为了讨好刘福通,而是,对他來这种人说,反正都是当太监,伺候哪个主子,其实并沒啥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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