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徐州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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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徐州

  “麻烦您老这边请,”那当值的小吏原本已经准备合身扑上,见到伯颜手中的锦囊,脸上的戒备之意立刻就变成了笑容。侧身让开一条通道,将伯颜领离正在排队接受检查的人流。然后才接过锦囊,取出里边的证明文书,一字一句地慢慢研读了起來。

  “怎么了。”周围的已经过了关的百姓,立刻停住了脚步。一个个皱着眉头,议论纷纷。

  “谁知道呢,好像此人以前当过鞑子的兵,”

  “什么当过鞑子的兵啊,你看他那眼神,那模样,分明就是个鞑子,”

  “真的是鞑子。只有鞑子的眼睛才那么宽,看人时才直勾勾的,”

  “是鞑子细作,鞑子细作,杀了他,杀了他,”

  ......

  四下里,群情汹涌。但大伙脸上却沒太多的畏惧,只是恨不得看到“鞑子”细作被碎尸万段。正在接受特别检查的伯颜听了,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竖,一颗原本充满希望的心脏,也如同结了冰般从胸口一点点向下沉,向下沉,向下沉。

  正当他觉得手脚开始发冷的时候,负责检查的小吏已经根据文书中所描述的五官特征,核实完了他的身份。随即,双手将文书放回锦囊,恭恭敬敬地交还了回來。然后将右手抬到耳边,向他行了一个端正无比的淮安军礼,“长官,欢迎回家,”

  “长官,欢迎回家,”四周暗中戒备的士兵们,也紧跟着排成一排,列队向伯颜施以对军人最高的崇敬。

  四下里的议论声顿时停滞,随即,人群就沸腾了起來。“不是鞑子细作,是咱们的人,咱们派往北边刺探鞑子军情的人回來了,”

  “你看他浓眉大眼的,怎么可能是鞑子,”

  “即便是鞑子,也分好鞑子和坏鞑子,淮安军中许多将军,也曾经是当过鞑子,”

  “不是当过鞑子,是迷途知返。大总管说过,天下好人都是兄弟,不管他是哪一族群,”

  “英雄,英雄,”

  “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

  “回家,回家....”一片热情的欢呼声中,伯颜嘴角濡嗫着,缓缓举起手,用尽可能标准的淮安军礼相还。身为脱脱曾经的养子和大元朝禁军高级将领,他以前沒少受过手下人的礼,也沒少被欢呼和称赞声包围。但是只有今天,他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那欢呼中所蕴含的温暖。如同一整坛子烈酒,从喉咙直接灌进了他的小腹。让他浑身上下都暖暖的,酥酥的,两脚仿佛踩上了云端。

  “长官请跟我來,”见四下围拢上前的百姓越來越多,小吏赶紧向伯颜打了个手势,带着他走向码头旁的几排木屋。“先前属下卡得严了些,还请长官不要怪罪。毕竟大战在即,咱们徐州又是出发的第一站,來往人流中鱼龙混杂。所以属下不得不加倍小心,”

  “无妨,无妨,”伯颜的心脏,一直被背后渐渐小下去的欢呼声烧得滚烫。摆摆手,用颤抖的声音回应。“咱们淮安军,咱们淮安军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抱歉,如果不方便说,你就当我沒问,”

  “对长官您,当然沒什么不能说的。但是,属下实在不知道,”小吏的脸色微红,讪讪地回应。

  “噢,”伯颜闻听,心里约略赶到有点遗憾。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把自己完全当成了一个淮扬人。而这一刻,却忽然发现隔阂又回來了,自己的长相和眼神,注定自己与周围的人难以混为一谈。

  “其实大人您要想知道,比属下容易得多,”小吏忽然搔了搔头,压低了声音补充。“您是军情处的干才,职位又那么高,当然会比属下知道得早。眼下军情处的张大人和内务处的陈大人也都在徐州。您跟他们打听,肯定比跟其他任何人打听都强,”

  “陈大人和张大人也到了徐州”伯颜闻听,心脏瞬间又是一紧。淮安军的两大细作头子,内务处主事陈基和军情处主事张松都赶到前线坐镇了,大军北上的日期难道还会远么。说不定,连运兵的战船都准备停当了,只待黄河解冻,便万舟齐发。

  “当然了,都來了小半个月了。今天早晨,他们还一道來码头上查看冰层厚度呢,”小吏不知道伯颜在一瞬间能想到那么多事情,又搔了搔脑袋,低声回应。

  说话间,二人已经來到了木屋门口。小吏推开一间看上去最大的房子门,把伯颜让了进去。然后一边安排人送上热茶和点心,一边笑着解释:“长官您先在这里少坐片刻。军情处的人和事情,向來不归我们这些人管。他们待会儿会专门派人來接您,然后护送您去跟您的直辖上司交接,”

  “多谢,”伯颜想了想,笑着点头。习惯性的伸手往腰间荷包里摸,却发现自己藏在里边的银豆子已经花干净了。只尴尬得将手拿出來不是,继续向里边摸铜子儿也不是,方正的面孔再度涨了个通红。

  那小吏每天在码头上负责防备细作,见过的人和事情是何等之多。瞬间就看清楚了伯颜脸色发红的缘由,连忙后退了两步,快速摆手,“长官,长官您千万别客气。兄弟知道您是一番好心,想让兄弟暖和一下身子。可万一被别人看见,兄弟我这辈子就全都毁了。别,您别掏了,咱们淮安军规矩严,除了你们军情处可以特殊一些,其他各部发现这种事情,送礼和收礼的一起倒霉,”

  “啊。”伯颜的嘴巴微微张开,忍不住惊呼出声。先前他还担心荷包里的铜板拿不出手,此刻,却恨不得荷包里连铜子儿也一个沒剩。

  在大元朝那边,规矩可不是这样。从妥欢帖木儿这个皇上,一直到巡城的帮闲,哪一级都不会拒绝别人送礼。并且送礼和收礼,还有成千上百种门道。什么撒花钱,追节钱,生日钱,常例钱,人情钱,赍发钱......,数目多到寻常人根本记不清楚,从官方到民间都司空见惯。而不收礼,不送礼,才会被视为另类,无论在哪儿都寸步难行。

  正尴尬间,却又听小吏笑着说道:“长官不必在意,其实只要从北边刚刚过來的人,对咱们淮扬的规矩都不会太适应。包括属下,最初大总管下达廉政令时,也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三两年下來,大伙就都发现其中好处了。办事情的人不需要劳神揣摩别人的爱好,礼物的轻重。管事儿的人也不用费尽心思琢磨怎么给人帮忙开后门儿。一切按规矩走就是,大伙都乐得清闲,”

  “那是,那是,”伯颜先是点头,然后偷偷叹气。他养父脱脱号称一代贤相,被抄家时从府邸里抬出來的钱款珠宝,也填满了小半个国库。至于那些有名的贪官,如燕帖木儿,哈麻等,更是个个富可敌国。内部吏治败坏到如此地步,外边又遇到了淮扬大总管府这个连普通巡查小吏都懂得廉洁自律的对手,大元朝要是还能扛得住,才怪。

  “长官还有家人留在了北方么。”见伯颜的眉宇间忽然涌起了郁郁之色,小吏非常善解人意地询问。

  “沒,沒了。”伯颜迅速回转心神,轻轻摇头。“路,我的顶头上司很仗义,早就把我的家眷送过黄河了。如今,那边再也无可留恋。”

  话一出口,他顿时觉得肩膀上又是一松。是啊,自己已经过了黄河了,还为大元朝操哪门子心呢。它贪、它暴、它内部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种种都不可理喻,但它终究会成为过去。而脚下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却即将迎來一种全新的生活。

  “那属下提前恭喜大人一家团聚了。”小吏甚会说话,听闻伯颜的全家都已经來到淮扬,立刻笑着以世俗之礼拱手。“咱们淮扬,这两年可是新添了很多好玩地方。您有空带着嫂夫人和孩子一起去逛逛,保证顿时就忘了所有烦心的事情。”

  “带着嫂夫人,你们汉,你们这边,不是不准女人出家门么。”伯颜听得心中好奇,忍不住顺口询问。在大都,他可沒少听闻关于南方百姓生活习俗的谣传。什么女儿八岁开始就必须上绣楼独居啊,什么成亲女眷不可在外边抛头露面啊,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林林总总,光怪陆离。

  而今天小吏却提议,他带着老婆孩子去外边闲逛,可真是令他觉得有些出乎预料。潜意识里,这种女人和男人都可以随便在长街上鲜衣怒马的习惯,属于大都城里的同族才对,怎么会流传到黄河以南來。

  “什么啊。大人,您这是听谁瞎说的。”接下來,小吏的回答,更是令伯颜目瞪口呆,“不准女人出家门,是哪朝哪代的规矩。切莫说我们淮扬现在沒有,就是以前,男人外出应付徭役,家里的农活还不是得女人帮忙操持。若是连门儿都不准出,一家老小岂不是全得饿死。。”

  说罢,也不待伯颜解释,又笑着摇头,“我知道了,这就是以讹传讹。就像我们这边老师谣传,你们北方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一样。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那倒是。”伯颜被逗得哈哈大笑,心中惊诧一扫而空。虽然潜意识里,他依旧觉得,对方说得是普通人家的规矩,有钱人家应该对女人的约束更多一些。但再怎么着,估计也沒有又将女人当囚犯关着的讲究。那根本不是捍卫家风,那是自己作死。

  二人谈谈说说,聊到哪算哪,很快就混了个斯熟。小吏知道伯颜初來乍到,便非常好心地将淮扬的一些民间习俗,以及官场规矩,一件件说给他听。而伯颜感谢小吏的热心,也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掌故,传闻,捡无关紧要的,笑着讲给对方。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转眼已经临近正午。小吏起身向外看了看,刚想邀请伯颜跟自己一道去用饭。忽然间,门外传來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请问,伯颜长官在这儿么。军情处张大人听闻您载誉而归,特地在城里准备了一桌,给您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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