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南郡,襄阳州牧府,这里便是与益州牧刘焉同出一脉的大汉宗室刘表所在。
刘表此人身长八尺余,姿貌温厚伟壮,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不减多少当年的风采,当然个性也是一个样儿,有些优柔寡断,和益州刘焉相较起来,未免显得婆妈。
说起来刘表这个州牧得来还要感谢已经故去的孙坚,初平元年天下诸侯联盟讨董,时任长沙太守的孙坚作为天下诸侯之一,在途经襄阳之时,考虑到董卓势大,此行若能更积聚些人马把握会更大,便造访时任荆州刺史的王叡,望其能够共同出兵一同讨董。
王叡安于守城,不想真个出兵,又因与武陵太守曹寅不和,便对孙坚言道若其能杀死曹寅,自己方才出兵,如此果然将孙坚镇住,心中更升起不可与之为伍的想法,准备绕道而行。
此事至此却又生出变化,那武陵太守也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辈,闻听王叡居然有此歹毒用心哪还管他是不是只是为了搪塞孙坚,又担心那孙坚真会为了使王叡出兵而杀自己,他没有信心能抵抗以善战为名的长沙太守,尤其此时孙坚作为讨董联盟诸侯,还占据了大义之名。与他作对于名声同样有损,便想到祸水东引,又引回王叡自己身上去,于是一边在暗地里伪造出“案行使者”的檄文,其中列举王叡罪状,又故意让孙坚知晓,引得其嫉恶如仇之心;另一边又安排所谓被王叡压迫之人寻上孙坚,痛诉王叡残暴,如此人证物证俱全,令人想辩驳都难。
孙坚号称“江东猛虎”。嫉恶如仇更是性烈如火。此时哪里还能忍受得了,便即带兵杀回襄阳,不过在途中清醒下来又经过程普、黄盖等人劝说之后,他便改原本的定杀不饶为活捉王叡。但王叡却不知晓。他虽然作为荆州刺史。拥有调兵遣兵之权,实则此时的荆襄真正势力完全是掌控在那些世家的手中,王叡一向与他们不睦。孙坚来势汹汹,王叡就算调兵也恐怕来不及,作为保守性格的王叡也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眼见着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干脆求一个安生直接吞金自尽。
不过也是因此,在外人看来王叡这更像是畏罪自杀,而就在此时,被天下诸侯群起反之的董卓在李儒的建议下以朝廷名义欲征新的荆州地方长官,当然在刘焉的“废史立牧”之后,已经成为州牧而非刺史了,刘表就此进入其视野中。
董卓看重的是刘表的宗室背景,以及他在士人中的威望,以此示好于他,而这些优势也为之后刘表掌控荆州创造了有利的先天条件。
不过当时去往荆州的必经之路被阻隔,刘表最后只得以乔装低调过境,在进入南郡之后,与当地世家蒯氏、蔡氏等取得联系,并在他们的帮助下在荆州慢慢立稳脚跟,从而才有今日牧野一方、成立诸侯的局面。
原本之前第二次诸侯联盟讨董之时,袁绍、曹操等人也有派人来延请刘表,可惜这时候刘表性格中优柔寡断的弱点显露出来了,他根本就做不出决定来,和蔡邕感念董卓当时的看重而感恩怀旧不同,刘表完全是从自己角度出发,自己的州牧之名毕竟出自董卓,若是自己反过来要对付董卓,即便这占据了大义名分,会不会也是引得士林众人非议,从而坏掉自己的清誉?再加上如蔡氏、蒯氏这些支持刘表登上荆州牧之位的“从龙之臣”的反对,最终刘表还是没有动作,也是因此之后颇为后悔,当时没有抓住这样一个打响声名的机会。
如今知天命年纪的刘表对于权势的念头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也没有了再造一番大业的雄心,成了一个老实本分的“守成之犬”,更何况自家事情还没有闹清楚,尤其是这已经慢慢被摆到台面上来的继承人的问题。
原本刘表完全不需要为这方面考虑,毕竟他之前只有刘琦这一子,而且还是嫡长子,是刘表的元配陈氏所生,而且性子温文敦厚,作为继承人没有半点儿问题,有问题就有问题在母系这一边。
陈氏并非是个没背景的破落户,否则也无法成为大汉宗室的正妻,而正因此,所以与蔡氏联姻的蔡氏夫人,因为是后来者,即便家族势力在这荆州再大,也只能屈居为妾,不过刘表显然更是喜爱年轻貌美的蔡氏,只可惜成婚几年二人一直没有生育,这使得一直想要妹妹坐上州牧夫人之位的蔡瑁也有些无话可说。
不过是人就脱不了生老病死,陈氏当初与刘表也可算得上是琴瑟和鸣、相濡以沫,未曾想有这么一日为被抛弃形同抛弃,积怨成疾,居然早早就去了,这时候蔡氏的上位也就在情理之中,毕竟蔡瑁在刘表入主荆州的过程中可谓出力甚大。
可惜陈氏谓之为贤良淑德,又有嫡长子刘琦在,刘表不得不考虑一下大局,依照着他那上了年纪后变本加厉的优柔寡断的性格,真正要做出决定还不知道要多久,但蔡氏显然已经等不了了,于是恰逢在这时候刘表的幼子刘琮诞生而蔡氏也趁此抓住机会,将因难产致死而丧了母亲的刘琮接继过来,而后有着蔡氏这个巨大靠山依仗的刘琮人还在襁褓中,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卷入到了世子之争中来。
为了将刘琮牢牢绑在自己战车上,蔡氏还做主令刘琮与自家一侄女定亲。当然定的只是娃娃亲,毕竟双方都还只是婴孩,当做完这一切,终于凭借刘琮这个儿子打破了刘表最后疑虑从而成为刘表正妻的蔡氏,便开始不由自主筹谋起自己和孩子的未来起来。
刘琮虽不是她亲子,但毕竟刚出生不久便被她抱养过来,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也有了些感情了,而且因为自己无子,在刘琮身上才能感觉到自己的母性。这让她对刘琮更多了几分奇妙的感情。而不管是为了刘琮的将来,还是她自己以及蔡氏的将来,她都务必要帮刘琮夺过世子的继承权来。
于是从此她便开始了自己最能影响到刘表的“绝技”,吹枕边风。总是在刘表面前搬弄有关于刘琦的是非。刘表初始还会听上一些。而且也确实因此对刘琦产生了许多不好的观感,但随着时日日久,他也渐渐对此有了一些厌烦。毕竟刘琦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对于刘琮更为宠爱,但他对刘琦也同样是有自己感情的,何况陈氏的死也让他对刘琦多了一些愧疚之情,舔犊情深,他反倒是对搬弄是非的蔡氏开始有了不满。
可惜也仅仅只能是不满,刘表轻易都不会表现出来,毕竟他现在已经失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就算明知道蔡氏、蒯氏这几个原本荆州的大家族在扶助自己成为州牧,之后更借机巩固自己势力,现在已经逐渐成了尾大不掉之势,他也无力也不想再去做什么,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度过自己接下来的日子。
最后刘表也只能是充当一个调和剂,安抚住蔡氏的同时,也将刘琦调远一些,直接调出了襄阳去,免得他在此平白生事,却不知这也正如了蔡氏的下怀,她的想法也很简单,刘琦不在身边,只有刘琮相随,能带给刘表天伦之乐,时日日久,那边感情稀薄,这边感情却会越来越深,到最后肯定偏向于刘琮,再加上家族在背后使力,刘琮的继承人身份就稳了,只待刘表归天。
不过刘表到底还没有完全老糊涂,他也给刘琦安排了不少班底,比如说兖州山阳人伊籍,就被刘表安排去刘琦接掌的武陵郡手下做了从事,南郡枝江人霍笃也被安排到刘琦手下做一个裨将,这些都是刘表颇为看好之人,要么就像是伊籍乃是刘表一早的部从,对于刘琦的发展,刘表可也算是仁至义尽、能做的都做了。
至于将来刘琦会发展成什么样,刘表连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能保证,又何谈再去考虑这些,只是不想这些安排落入蔡氏耳中,又引来了她的不满,毕竟出身大家族的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对于刘琦来说多么重要,刘琮毕竟年纪还小,就算他们蔡氏帮忙铺好了路,却还是不如刘琦顶着嫡长公子的身份让人信服,毕竟一个是已经成型、可以看得出来好坏的,另一个却还只是未知,该选谁一目了然。
对此刘表也颇感无奈,答应下蔡氏等到刘琮到了一定年纪,一定会给他请最好的文武启蒙师傅,实际上也等于是在主动为他培养人脉,蔡氏这才满意,否则恐怕刘表得过一段时间晚上孤枕难眠的日子了。
这边刚处理完了这令人操心不已的家事,刘表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却听到襄阳令傅巽来报,马超使者再次求见,请见与否?
这傅巽表字公悌,乃是雍州北地泥阳人,义阳侯傅介子之后,其人容貌瑰伟、见识博达,是个极其合乎刘表心意的下属,所以在辗转来到荆州成为刘表宾客后不久,就被刘表委以重用任为襄阳令,掌这一州之治所的安平。
这傅巽虽没有辜负刘表的厚望,在任上很快便安定下来,但也并未给他太多惊喜,只能说是一个平庸之臣,不过虽然不善于治理地方,但傅巽博览群书,且能做到知人善明,这才是他能够在于荆州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坐稳襄阳令的重要原因,刘表自然也不会再轻易更换掉他,不过却也时常将他叫唤到身边,反正距离不远,而傅巽对于好文雅的刘表而言自然是一个极好的交流对象。
也是因此,在之前马超使者到来求见的时候,因为刘表正烦心处理家事,根本无暇去管,反正他与马超也没什么交情,所以便让傅巽先晾着那边,刘表区区小事也算是傅巽擅长,他不会让自己失望的,不成想此后多次那马超使者都欲求见,有一次甚至干脆绕过了傅巽,这让刘表已经对傅巽有些不满意,交托他的事情都办得不圆满,这样的人又有何用?
不过这时候刘表还不可能立刻摊牌,只是皱眉说道:“那马超使者,其实即便是没有这些烦心事,吾也不想去见,那马超算是什么人物,吾又与他、与马家也都无甚交情,何况现在他在针对雒阳那边,难道我还去助纣为虐?子悌之前随意寻个理由将他打发走也就是了,怎么让他还逗留到了现在?”
听出了刘表语气中的不满,傅巽却只是苦笑了一声,道:“不瞒州牧,非是巽不愿如此,而是实在无法。那人说他乃是奉了天子密令而来,还有当今伏国丈、董国丈的信物……”
“什么?”刘表也吃了一惊,本来下意识就想责怪傅巽,怎么如此重大的事情也不提前报于自己知晓,但想想这事情也不怪傅巽,且不说之前那段时日自己偷闲常常谁都不见,傅巽要报也得见到人,见不到人如何报?何况这事情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首先天子、国丈怎么和马超那边扯到一起去了,毕竟最开始的时候他可是只说他是马超使者,刘表才没有去见,想来是之后一直见不到自己,所以才陆续通过傅巽报上天子密令那些东西,但那时候傅巽见自己都见不着了,自己也无从知晓。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现在就算知道了,刘表也必须要先装作不知道,事关重大他必须要多点儿时间准备,好好仔细参详参详。
现在再看傅巽,刘表不满尽去,能在自己开放见人的第一时间就跑来告知,而且好几次那使者可能都想自己先来见上自己报上名来,后来都被傅巽劝阻回去,想必暗地里也是需要好生一番安抚的,如今来看这恰恰是其能力的体现,一旦想到这些,刘表反倒是怎么看傅巽怎么顺眼,直觉得真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而随后傅巽的话令刘表更感惊喜,只听他道:“巽知道今日应当就能见到州牧,所以昨日便与其约定,定然在五日内将消息传到,并第一时间返回告知他,再为他求见州牧牵桥搭线,他也应允下来了。”
刘表呵呵一笑,道:“子悌,好啊、子悌……”随即收敛神色,沉思起来,毕竟给了时间,也只是缓兵之计,到底还是需要做一个决定,若只是马超,刘表真会不予理会,但是天子和国丈,这分量可就重多了,尤其是如果连见一面这样都拒绝,那传扬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自己?活到这个年纪,刘表没多少在乎的东西,这名声就算最重要的一个了。
只是想也都知道带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毕竟以刘表的世故怎么可能看不出现在雒阳究竟谁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而现在问题是自己首先要做好应对的准备,也必须要先了解清楚一些基本的情况。
就在他正要问傅巽雒阳那边形势如何之时,外面又传来禀报:“益州使者求见……”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