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碧空之下,是无边草原,风吹草低,牛羊却不见,只有一支步骑混合的万人军队,马蹄和人的脚践踏过草丛,却打倒不了顽强的生命,只一会儿等到这支军队过去了,它们便又重新挺立起来,让行军的足迹也被掩盖在了这片草的海洋中。
如今正是日头高照,这个时节可是春日里难得的大晴天,也让万物都似乎头发出了蓬勃生机来,但对于这支军队的将士们来说这未必是个好天气。
此时对他们而言,那拂过面颊的风似乎都是热的,更别说他们现在是穿着皮甲在太阳烘晒下,皮甲倒不嫌重,但却很是密不透风,再加上此刻正在行军路上,连续走了这么久,铁人也该累着了;而即便是在马背上的那些骑士,其实也是在不断的颠簸之中度过,更何况他们没有双边马蹬,更没有好的马鞍,屁股和大腿之间不断与马的鬃毛摩擦,身上的衣物并不能够阻碍这种摩擦,在太阳底下更是将那微痛无限放大了,并没有觉得比步兵们舒适多少,反而只觉浑身都是难受。
军中每个将士的额头、后背都是汗水淋漓,不时提起手背揩干眉角滴下来快要遮挡视线的汗珠;那些战马倒还好,但看上去也有些难以振奋精神。
此刻在军队最前头,一个身穿皂青色文士袍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他的两眼透射精光一般,整个人的气质也是截然不同。在这支军队中显得独特而显眼,他环顾四周一片寂静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不由开口对前边一匹马上的那个将军说道:“将军,这看起来有些奇怪啊……”
那将军正是领军跨过了定襄与五原边界处、此刻正准备跨过五原与西河两郡边界,正是进入西河郡的袁绍麾下大将韩猛,他此时与那些普通士兵没什么区别,脸上、身上都是汗水密布,唯一好点的是他骑术较好,减轻了摩擦带来的疼痛。
韩猛正值壮年。也是一个武将最巅峰的时候。武者总有些傲气,尤其对于那种只有嘴皮子功夫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难免有些轻视,不过他从军已经五六年,别看外表粗犷不变,且近段时间因为都呆在这塞北受风霜影响脸上更显粗糙,可早不是个愣头青的他心底还是有几分细腻的,对于这文士虽然没有显得多恭敬,却也不至于冷落了,所以此时听到他的话。便朗声笑道:“逢督军未免谨慎过度了,这一路过去某都安排了斥候,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说也就是这附近安静了点,可督军又不是不知道,这地方历来就人少,再加上匈奴作乱,咱们什么都没发现这才正常啊。”
他知道这文士别看外形瘦弱,可他却是深得袁绍重用。要知道当初袁绍从雒阳出逃,身边所带的除了袁槐帮他安排的一些家将之外,就只有许攸和这文士两人。自己虽然是奉袁绍之命作为这一军主帅,而对方名义上也不过就只是个督军,但这一个“督”字可不简单,这等于是他现在在这军中代表的就是袁绍——袁绍问他话,他能不答么?
对于韩猛这种在外驻守的武将,袁绍自然不可能完全放心,而且此次也担心他一个人支撑不过来自己所派的任务,因而特意遣出了这文士来督军。
文士名叫逢纪。字元图,他是袁绍手下较受重用的谋士,有好事者称如今的袁绍手下有四大谋士,便是田丰、许攸、逢纪和陈琳,这其中除了田丰是袁绍入河北之后才来投奔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早就与袁绍有牵系,如许攸与袁绍、曹操等人有通俗所称的发小关系,陈琳早在袁绍等人为大将军何进谋划十常侍的时候就与他混在一起,逢纪也是当初袁绍还在雒阳时就慕名而投。
这逢纪既然能够被评上四大谋士,自然不会没有真才实学,实则若论谋策能力,他在这所谓四大谋士中当是仅次于田丰,毕竟许攸或许有些智谋,但大局观不行却是天生的软板,而陈琳文章做得好不代表他智商就高,只是很得袁绍宠任,而说他是凑数的恐怕也没多少人会反对。
在过去袁绍谋划河北的大计中,逢纪曾和田丰屡次献策,对于袁绍立下如今的大好局面都有着极大的功劳,与韩馥之间的几次战役尤其明显,几乎就是他们二人与韩馥手下沮授、审配、郭图和辛评四位谋士的对决,当然与他们二人都一心为袁绍谋划不同,韩馥手下四位谋士各有异心,沮授和审配还能谈得上忠诚,但郭图和辛评以及另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颖川荀家人却背着韩馥与袁绍方联系,否则哪怕是袁绍兵强马壮、声望日隆,而且有着四世三公之名引得各方来投,也很难对在冀州站稳脚跟又有沮授这等谋士相助的韩馥取得如今这般压倒性的优势。
这逢纪先后献策打破韩馥与公孙瓒的天然联盟,挑动二者矛盾,而袁绍才能就此等待坐收渔翁之利,只是如今这一切却都和他没有关系,因为他来到了这里邪君欺上身:阁主,请宠我。
不过逢纪对于袁绍在此关键时刻却让自己跑到这里来并没有什么不满,他知道这是因为许攸向袁绍进献了谗言,说到自己若是再留在冀州下去可能就是功高震主,让袁绍对自己有了防备,干脆便将自己派遣过来——实则和发配也差不多;他也很清楚许攸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因为自己支持大公子袁谭,而他支持三公子袁尚,袁绍河北未定,但其实两个儿子就有了争权夺位的趋向,而支持不同公子的人之间自然难免争斗,或许唯有田丰能置身事外,因为他时常会惹恼袁绍的作风连两位公子都受不了。
虽然形同被发配了,但逢纪并未因此就自暴自弃,他看得出来袁绍虽然听从许攸的建议发配了自己,可对于自己的信任还是没有丢,并州这里也是很重要的,若是一旦能够趁机帮袁绍拿下,那么就可以立刻对董卓形成一个半包围之势,这就可以牵制住董卓,而使袁绍能够空出手来从容解决河北问题,毕竟哪怕韩馥和公孙瓒矛盾激化很快就要有一场大战,但袁绍想要安安稳稳坐收渔利也需要注意来自于雒阳董卓、兖州徐荣和豫州李榷、郭汜的威胁。
所以对于这次出兵,逢纪自然也很是上心,此时听到韩猛这样说法,他只是淡淡道:“纪的意思是,万事当小心,这也是主公在我来时吩咐的。韩将军方才说的也的确在理,可这附近虽然没有一个汉人不稀奇,但连匈奴人也都没有,就未免有些不合情理了。纪想将军在并州时日不短,对于那南匈奴应当不会陌生,若纪记得不错他们的居住向来很分散,在这单于庭四周都会有部落居民,可咱们已经进入西河郡数里地了,沿途竟然连一丝人烟都没有发现,这不奇怪么?”
“呃……”韩猛想了想,便笑道:“这匈奴大军都被吕布驱逐了,这些匈奴百姓哪里还会继续留在这里?”
逢纪却摇了摇头,指着旁边一处痕迹道:“吾方才观察过了,若说这些匈奴百姓是因为大军败亡而纷纷逃走,那他们应当是惊慌失措,可这些痕迹显示他们在撤离此处的时候,是有条不紊地,这又作何解释?”
作何解释作何解释,我怎么知道作何解释,你知道你自己解释去啊!
韩猛听着不由暗自腹诽,但也不得不说逢纪的确说的在理,自己有些被他说服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事情的确透着诡异,他赶紧命令万军先停止行进,在此暂歇然后立刻派人去召来了派散出去的斥候们。
等到这些斥候都到齐了,韩猛才问道:“你等方才这一路过去,有没有什么发现?”
几人面面相觑之后,良久才有打头那一人硬着头皮道:“禀将军,一路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
“嗯?”韩猛一皱眉头,“但是什么?”
“但是……”这斥候头子一咬牙,道:“按照常理而言,这里已经属于斥候的地方,可咱们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一个敌方的斥候,这有些不合情理。”
听到这韩猛不禁翻了翻白眼,原来都只是猜测,那还说什么。
要他说这分明就是在杞人忧天,没有斥候正说明对方在与匈奴一战之后元气大伤,现在没心思管这些了,这正是他们的好机会啊,想到这里他就不由一片火热。
至于逢纪在担心什么,他也能猜得出来,不就是怕中了对方的埋伏么?
可这附近都是平坦的草原,韩猛根本不担心对方会利用地形优势设下埋伏,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适合埋伏的地点嘛,光光凭借那些还不到小腿长的草能遮住什么?
按说韩猛这么想,也是没错,可他没有想过,有时候埋伏,未必就要依托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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