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荀爽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只感觉自己浑身处处是锥心刺骨的疼。
不知是多久,他才能够勉强移动一下自己的手,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身上,一阵苦笑,却似乎又是牵动了哪里的伤口,疼得他直吸冷气。
嘴硬、不怕死,不代表他不会痛,只是有心中的信念支撑,每一次在他忍不住想要向现实低头的时候,身体里就好似涌出一股力量来,还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怕,自己的坚持都是有意义的。
荀爽终究只是个文人,而且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以他如今的身子骨,真地是经不起多少折腾了,但显然在这里不会有人对他怜惜,即便此时对他的证据并不充分,却不妨碍他们对他用刑,只是他始终紧咬住牙关,没有松口半分,这不是他坚持不肯认,而是他知道自己的认罪只会带来更加严重的后果,可能会将许多人也跟着牵连过来,为了大汉能够保有足够的力量,他只能死撑。
此刻他两手反撑在身后,靠着两手的支撑慢慢艰难地坐了起来,然后就靠在这个囚牢的墙上,冰凉的墙面透过他后背上单薄的衣衫几乎直接刺激到他的肌肤,给他足以醒脑的刺激,同时也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再次昏过去。
这里就是关押他的地牢,隶属于廷尉府,也就是李儒的治下,这间囚牢显得阴森恐怖,若是心理脆弱的人光是住进了这个环境里,也免不了要崩溃,倒是荀爽此时身体的疼痛时时刺激着他,令他头脑白痴清明。
而他的视线却凝注在不远处,那是在他的隔壁。
他的隔壁“住”地,其实便是士孙瑞,他的模样看上去比荀爽还要惨,遍体鳞伤不说,脸还异常浮肿。不熟悉的人初看可能完全认不出来这就是那意气风发的尚书仆射士孙君荣,这也令人难以想象他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司空……”士孙瑞也看到了他,他的眼皮没有睁开多少,但还是能够看清楚,只是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很艰难。称呼之后就是一阵迷迷糊糊的话。隔得远了荀爽根本就听不清楚。
“不必多言,吾都知道了……”说完荀爽却又一阵苦笑,相比之下自己还真算是好的,至少还能清晰表达。
虽然荀爽也受了刑。但与士孙瑞比较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毕竟士孙瑞可是直接领兵冲进雒阳城里,欲要行颠覆之事地。
这一次廷尉府抓捕的名单,司空荀爽、尚书仆射士孙瑞、光禄大夫马日磾等人皆列其中,甚至河南尹朱儁也受到了一点牵连。为何?就因为在他的官职中除了河南尹之外尚还有一个城门校尉,而且这个城门校尉正是管的雒阳南城津门,也就是事发当夜光禄大夫率领上千军士闯入的那个城门,虽然有一些证据表明朱儁本人与此事应无关系,毕竟士孙瑞他们当时是夺城门而入,朱儁手下守城将士除了士孙瑞的内应全部覆没,但朱儁也少不了一个护城不力的类似于玩忽职守的罪名,小惩大诫总是免不了的,虽然没有被抓起来。却免去了城门校尉的官职。
不过更多人却因为荀爽他们的死硬,暂时还没有被牵连进来,不过若是董卓他们真地想要抓人,所谓证据根本阻挡不了什么。
而与荀爽他们也一起被抓进来而且几乎同时受了刑的马日磾也在这地牢里,只是和他们隔着几间。无法交流。
荀爽叹了口气,他现在更加担心的还是大汉的未来,只希望自己的这一次失败,不要影响到后来人。反而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教训,成为他们的指路明灯。荀爽始终相信,董卓的霸权不能长久,终有那么一日,只是那一日可惜自己是看不到了。
“开门……”耳边蓦然听到这个声音,荀爽不禁一怔,他听出来了。
这个声音,竟然是董卓!
他怎么会来这里?这是荀爽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他回头看了看士孙瑞,他眼中同样流露出不解。
不过他们不解归不解,却阻止不了脚步声越来越响、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几条人影出现在眼前,当先那个身材臃肿、走路缓慢地中年人不是董卓又是何人。
荀爽和士孙瑞自昨晚被抓之后便都关入这里,期间受刑不断,自然不知道昨夜董卓那所谓遇刺事件,否则定然会感觉到奇怪。
不过董卓会出现在这里就表明他已经不介意让人看到自己没事了,毕竟他一路过来就没有过什么掩饰,而待会儿还将要召集一次朝会,必然要出现在众多人面前,怎么也不可能再说自己受伤了。
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董卓已经放弃了李儒的那个装受伤的计划,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够再装下去了,再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这一切都是为吕布而设的圈套,可现在吕布都已经不在雒阳城里,而且昨晚至今发生的一切,都表明了吕布可能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图谋,既然如此这一切还有什么用?
董卓可不是有那个耐心的人,不管李儒再怎么劝,他都一定要出来,向世人宣布他董卓的存在,至于之前的刺杀事件,则完全当成了过去式,别人的猜测与他无关,他现在只想要看到吕布在他面前跪地求饶。
当然在那之前他要先处理掉另一些人,这群人从他入主雒阳开始便令他烦不胜烦,时至今日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来到了这狱中,就站在荀爽那个囚牢的外边,看到他这副模样,再想到平常看到他的时候总是令他又恨又妒的风度,居然哈哈笑了起来。
荀爽也笑了,可董卓自己笑可以,这个自己的阶下之囚怎么能笑,他在自己面前只配跪地求饶,所以他突然停下不笑,冲着荀爽恶狠狠道:“你何故发笑?”
“那你又是笑什么?”
“某笑你高居庙堂,却不知道所谓时务,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如今大汉乃由我董卓执掌,汝等不思为我尽忠,却要行篡逆之事,实在罪在当诛。”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大汉四百年绵延,而今国祚犹在,岂是尔等跳梁小丑可以轻易颠覆地?只恨如今天子年少,我等诸臣实力又不济,方得令你气焰嚣张、弄权弊政,可你只怕也时日无多了,只要待得来日天子成长起来,又能有匡扶之臣从旁辅佐,必教你这国贼不得好死!”
董卓越听越怒,到最后荀爽一番话说完,他已经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荀爽怒骂道:“简直混账,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哼!”荀爽感觉这一番骂的真是酣畅淋漓,让自己憋屈已久的心情都得到了释放,他哼了一声,继续道:“前有十常侍阉竖乱宫廷、惑天子,今有你董卓国贼弄权柄、污庙堂,只恨天不让你早亡……”
董卓哪里听不出来,荀爽这是将自己和十常侍那群没卵子的相提并较,虽然他曾经为了升官左右逢源在大将军何进与中常侍张让之间都有周旋,但心里面踏实看不起张让之流地,荀爽这番对比对他来说根本是羞辱,他怒道:“你真不畏死?”
荀爽此刻只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挺直并不凸出的胸膛沉声道:“若能为大汉而死,虽死而无憾也。”
董卓狞笑道:“那好,某便成全你。来啊……”
“相国请吩咐……”左右立刻走出几名狱卒来,躬身在董卓身后低声道。
董卓一字字道:“给某将这所谓大汉忠良,带下去斩了。”
此时李儒并不在董卓身边,否则他少不得要出来阻止,可惜他身边这些人都只会听董卓之命行事。
“喏。”顿时那几名狱卒如狼虎一般蹿上来将荀爽缚住推出去,荀爽并不挣扎,但嘴里的骂声却未见停:“董贼,你今日杀我,明日便会有人替吾报仇,你这竖子休想要安稳度日,天下百姓饶不过你,大汉义士饶不过你,你将不得好死……”
声音已经渐渐远去,董卓烦闷地挥挥手,然后走向了士孙瑞的囚笼,他要一个一个将他们解决了。
与此同时荀爽已经被那些狱卒带到了地牢后边的行刑之地,这是一大片空地,荀爽想要站直,可受刑虚弱的身体完全撑不住,被生生按倒在地上,他不禁仰天长叹:“难道真是天亡我大汉?”
心中陡然悲伤,双目竟然流下两行泪来,身子也发着颤,却不是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为前途未卜的汉室。
“当然不是……”突然传来的声音令荀爽不由得一怔,他回头看去,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却依旧能够看到,那开口说话的,正是被董卓派来监斩自己的其中一个男子,他就站在荀爽左后方,见自己看向他,他还对自己露齿一笑,笑得荀爽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然后就见他凑到了荀爽耳边,低声道:“司空不必疑惑,是温侯让小的来地,待会儿得罪了,不过恐怕还要请司空好好配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