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十三,松漠牙旗,饶乐城。
在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征召下,位于黑河两岸的霫族巴图部和苏台部,火速集结控弦南下饶乐,但因为天气恶劣,诸家万帐居住分散,军队集结需要时间,只能分批次南下,所以率先赶到牙旗的两部控弦不足两千骑,好在都是部落主力控弦,实力尚可。
巴图部酋帅巴图鲁卫、苏台部酋帅苏台卜鲁丹先后拜会阿史那咄尔。
之前两人接到步利设的征召令,听说奚族再次北上攻打契丹,猛攻少郎河,包围了遥辇部首府乌丹城,便已怀疑安州那边出了大事,而且还是不利于突厥汗国的大事。现在的奚族既无能力亦无条件再次攻打契丹,更不敢攻打遥辇部,直接把战火烧到松漠牙旗的眼皮底下,蓄意挑衅,所以这背后必有重大变故。
两人以最快速度赶到牙旗,询问具体情况,结果当前局势远比他们想像得更糟糕。
根据牙旗的分析和推断,入侵安州的中土军队,十有八九已经击败救援安州的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完全占据了安州,然后乘胜出击,北上攻打契丹,其中奚族军队应为偏师,以攻打少郎河两岸的遥辇部来有效牵制松漠牙旗的突厥控弦,从而帮助中土军队东进托纥臣水,攻打遥来、出伏诸部,给契丹以重创。但中土人的目标肯定不止一个契丹,中土人打完契丹后必然调转马头越过弱洛水,猛攻松漠牙旗和霫族诸部,以达到攻占东北全境之目的。
听说中土大军汹涌而来,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暗自惊惶,心情沉重。
东胡奚、契丹和霫三大族种,虽鼎足而立,但实力有高下,其中毗邻中土长城的奚族实力最强,然后越往北,实力越弱,契丹次之,霫族最弱。这与生存环境的恶劣程度有直接关系,生存都难以解决,何谈发展壮大?正因为霫族实力最弱,随时都有可能给强者吞并,所以霫族诸部对突厥人最为依赖,而突厥人也需要一个忠诚的别部来制衡奚族和契丹,以最大程度控制和稳定东北,于是双方各取所需,突厥人把松漠牙旗放在了霫族领地,联合霫族诸部来稳固东胡鼎足之势,而霫族则在突厥人的保护下谋求生存发展。
然而,两年前,中土东征高句丽,地区平衡打破,东胡三足鼎立之势也随之动摇。契丹在盟友高句丽惨遭重创和中土陈兵边界虎视眈眈,两大不利因素的前后夹击下,深陷危机;奚族则在中土的怂恿和突厥人的默许下,野心迅速膨胀;而霫族则为加快发展步伐,急于南下弱洛水谋求壮大,于是多方合力“推动”,奚族向契丹发动了攻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奚族对此早有准备,只是一心防着突厥人,而突厥人和霫族也把自己当做了黄雀,打算在奚族与契丹两败俱伤后,渔翁得利,哪料中土人突然杀出,打了各方势力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局面下,东北博弈的主角迅速变成了中土人和突厥人,而东胡三大族种只能在两大强者的斗争中垂死挣扎,所以霫族明明知道奚族和契丹打了个两败俱伤,也不敢南下弱洛水趁火打劫,原因就在如此,在两大强者的博弈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他们最好的对策就是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那么,现在博弈双方是否分出了胜负?
显然没有,即便中土军队在安州战场上击败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那也是阶段性胜利,毕竟中土与安州只隔着一座长城,拥有天时地利,又有心算无心,准备充分,兵贵神速,而突厥汗国部署在碛南的各路大军,距离东北太远,也没有做好支援准备,所以就算始毕可汗和牙帐下达了支援命令,调兵遣将,而各路援军也想方设法克服恶劣天气等各种不利因素,加快支援速度,但若想在年底前抵达东北,基本上不现实。
既然博弈双方尚未决出胜负,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那不论是松漠牙旗的突厥军队还是霫族诸部,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中土大军,都应该消极防御,坚守弱洛水,保存实力,耐心等待反击时机同时利用契丹人把中土大军拖在弱洛水以南,以契丹诸部的牺牲来换取宝贵时间。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如实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无积极救援遥辇部的意愿。
“就目前局势而言,消极防御恐怕对我不利。”做为牙旗的军事参谋,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并没有恃强凌弱、盛气凌人,而是心平气和,耐心说服。
危难关头,齐心协力至关重要,虽然霫族整体实力有限,但松漠牙旗的控弦数量也有限,仅靠牙旗力量解决不了当前危机,必须联合霫族军队一起作战,而霫族的波罗、火赤、黑狼、勒德等四个部落远在四五百里乃至千里之外,短期内根本赶不到牙旗,所以真正可以与牙旗并肩作战的只有巴图和苏台两个部落,这也是突厥人“和颜悦色”的原因所在。
“目前我们虽然不知道援军何时开始攻打安州,但依照正常情况下的推算,保守估计,援军至少要到明年开春后才能展开攻击。只是,我们的援军云集而至,中土人岂能视而不见?必然也会积极应对,也会派出更多军队进入安州。”
阿史德特古尔手指地图上的平地松林,“松林是大漠进入安州的最近通道,中土人如果重兵阻截,再辅以地利,我援军即便顺利突破,也要付出巨大代价。”接着他手指上移,停在了远东室韦的领地上,“我援军如果绕道室韦进入弱洛水北岸,则需绕道五千余里,耗时数月之久,其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互相看看,忧心忡忡。
阿史德特古尔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直白,不能把拯救东北危机的希望都寄托在援军身上,一旦契丹败亡,唇亡齿寒,中土人必然渡过弱洛水,松漠牙旗固然不保,霫族诸部也难以保全,一败涂地,以弱洛水为中心的东北地区遂为中土所有,如此一来,大势已去,大漠的目标就不是夺东北了,而是要与中土打个你死我活。如果形势发展到那一步,霫族不要说发展了,连生存都成问题。
“所以,我们若想拯救这场危机,就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拯救契丹,联合契丹诸部,阻挡中土人的攻击,不让中土人横扫弱洛水,如此只待我援军杀到,中土人腹背受敌,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撤安州,如此危机可解。”
说到这里,阿史德特古尔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说道,“这场危机对契丹来说有灭族之祸,不得不倾力死战,但对你们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错过了,就再难寻到。”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心领神会,沉思不语。
中土人北上攻击,契丹人首当其冲,如果松漠牙旗和霫族不及时救援,契丹人绝望之下,必然投降,并且对见死不救的松漠牙旗和霫族充满了怨恨,结果可想而知,必然倒戈一击,帮助中土人攻打他们,所以利用契丹人阻挡和消耗中土人的想法固然很好,但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契丹人面对强敌,就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宁死不降,这纯属自欺欺人,不现实。
另外阿史德提特古尔有一点分析得很对,大漠支援东北有个前提,那就是东北还有夺来的希望,如果东北已经丢了,松漠牙旗已经败亡了,东北三个别部也都覆灭了,整个东北都是中土的,那大漠还能支援谁?双方即便要打也不是地区性的小规模冲突,而是南北战争了。所以联合契丹,齐心协力阻止中土人攻占弱洛水两岸,才是拯救这场危机的关键。
“这场危机结束后,如果我们要南下发展,牙旗是否给予支持?”巴图鲁卫踌躇良久,问道。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吐屯阿史那扎兰和达干阿史德特古尔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这一仗打下来,契丹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尤其正面作战的遥辇、遥来和出伏等部落,必定损失惨重,一蹶不振,正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吃干抹尽的好机会。霫族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必能解决生存发展的大问题。
“对此,牙旗可以做出承诺。”阿史那咄尔郑重说道。
“如果我们吞并遥辇部,步利设是否也会给予支持?”苏台卜鲁丹追问道。
巴图部和苏台部若要南下发展,首要目标就是少郎河,就是契丹遥辇部的领地,而遥辇部忠诚于牙旗,遥辇延碛对阿史那咄尔也是死心塌地。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阿史那咄尔蓄意袒护遥辇氏,他们南下发展必然受阻。
步利设脸上含笑,心里却十分不快。两个小部落酋帅得寸进尺,危难关头乘火打劫也就算了,竟然还胁迫自己,岂有此理。
“如果你们吃得下,我一定支持。”步利设笑道,“不过,乌丹城要给我。你们南下了,牙旗当然也要南迁。”
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考虑到遥辇部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来不及从少郎河两岸的诸家万帐征召控弦,导致乌丹城防守兵力十分薄弱,随时都有失陷之危,因此阿史德特古尔在说服巴图和苏台两部南下作战后,当即提出建议,由牙旗的三千控弦和巴图、苏台两部近两千骑,组成选锋军,立即南下弱洛水救援遥辇部。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有些迟疑,因为步利设已经做出承诺,两人野心膨胀,贪欲大增,急不可待要吃掉遥辇部,但若想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抓住那一闪即逝的战机,实力是最大保障,没有实力不要说吃别人了,就连自己都难保,所以两人打算再等几天,等到部落内的控弦全部赶来,再行南下。
“需要几天?”阿史那咄尔问道。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四目相顾,非常默契地答道,“最多三天。”
“不行。”阿史那咄尔一口否决,“明日上午,我亲率选锋军南下,你们率军随行。”接着他手指阿史德特古尔,“三天后,达干率牙旗两千控弦,以及所有赶到牙旗的诸部控弦,火速南下会合。”又手指阿史那扎兰,“吐屯留守牙旗,所有从狼河两岸赶来的诸部控弦,暂时也留守牙旗,等待我的命令。”
阿史那扎兰、阿史德特古尔、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躬身领命。
阿史那咄尔一挥手,“急召遥辇巴林,共议驰援遥辇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