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上午,古北口。
杨恭道紧急约‘郭绚。
“告诉使君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杨恭道喜形于色,难掩激动之情,“白发帅于九月二十六攻占方城,全歼奚王府,安州收复在即。”
郭绚非常吃惊,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不相信,这太荒谬了,这才几天时间,白发贼就摧毁了奚王府,难道奚族都是泥捏的,不堪一击?难道突厥人视若不见,任由白发贼攻打奚族?
“事关重大,不可作假,亦不可儿戏。”郭绚严肃警告。
奚王府在奚族的地位,就像东都西京在中土的地位,是中枢核心所在,奚王府一旦覆灭,对奚族是致命打击,兵败如山倒,安州形势迅速颠覆,凭借奚族本身力量难以逆转,只能依赖于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支援。也就是说,接下来风云联盟的处境非常险恶,强敌环伺,恶战不断,长城内必须给予有力支援,否则所有战果都有可能丢失。所以郭绚认定,杨恭道谎报喜讯,目的是欺骗官方以榨取更多支援,由此推及,白发贼不但没有拿下奚王府,还极有可能受阻于方城,迫切需要大量粮草武器,情急之下,杨恭道遂急吼吼地跑来欺骗他。
郭绚很生气,前天凌晨他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已经通过双方约定的秘密渠道,向蟠龙堡运送粮草等战争物资,虽然数量有限,但最起码可以暂解联盟的燃眉之急,谁知杨恭道得寸进尺,今天上午竟然故意欺骗他,而且还是在重大问题上欺骗他,这纯属挖坑,一旦真相大白,事情败露,他的罪责就大了,搞得不好吃饭的家伙就没了。
“如此大事,某岂敢胡言乱语?”杨恭道抚须笑道,“某知道胜利来得太快,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不要说你不相信,某也不相信,但事实俱在,不相信都不行啊。”
“事实俱在?”郭绚连连摇头,“事实是,从你们越过平地松林杀进安州,到现在也有十几天了,阿会正就算爬也爬回安州了,为何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有,有他的消息,他的确回来了,距离奚王府近在咫尺,可惜晚了一步,只能饮恨终生了。”
杨恭道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李子雄的书信,递给郭绚,“使君请看,事实就在这里,安州战场上的每一个胜利,这里都有详细叙述。”
郭绚看了杨恭道一眼,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展开细看,接过越看越是心惊,最后忍不住拍案而呼,“奇迹,当真是奇迹,谁能想到,如此短的时间内,奚族内部竟然分裂,辱纥王部竟然献城投降,安州竟然唾手而得。”
郭绚情绪高涨,非常兴奋,功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到手了,太不可思议了,“某立即加大增援,同时急报留守府。”说着他指了指手中的书信,“这封书信某要带走,一起呈送留守府,你看如何?”
杨恭道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一封书信就换来更多的粮草武器,非常划算,而更重要的是,涿郡留守府肯定会把李子雄的这封书信一起呈奏圣主,那很显然,接下来的事就值得期待了。
同一时间,李孟尝疾驰古北口,紧急拜会崔家十二娘子。
李风云攻陷奚王府的捷报来得太快,快得让崔钰、崔九和李思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直到李孟尝把安州战局的发展过程做了一番详细述说,崔钰和崔九才接受了这个惊天喜讯,李风云再创奇迹,安州收复在即,功劳即将到手,未来利益大可期待,一切都异乎寻常得顺利,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最后决战的胜算有多大?”崔钰按捺不住兴奋心情,征询崔九对安州战局的预测。
“没有悬念,胜券在握,但这不是安州战场上的最后决战,距离最后决战还很遥远。”崔九不假思索地说道,“奚族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但阿会正帐下的军队还在,支持阿会正的诸部落强者也还有一定实力,另外诸部落中还有很多强硬派,短期内他们也不会投降。目前奚族还有转败为胜的希望,他们只要保存一定实力,突厥人必定支援,实际上安州战局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冬天才是安州战场最为艰难时期。”
崔钰心领神会,知道李孟尝匆忙赶来报捷的意图了。李风云需要更多的支援,尤其联盟与官方谈判受阻,官方支援难以保证的不利情况下,李风云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于豪门世家。
“我们只能救急,不能救命。”崔钰望着李孟尝,直言不讳地说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圣主和中枢坚决支持收复安州,愿意给你们以最大程度的支援。这是好消息,基于这一利好,我们认为,你们应该妥协,应该把留在飞狐的军队撤进安州,如此既可以增加你们在安州的力量,又可以解决留守飞狐军队的生存问题,同时又满足了圣主和中枢的要求,可谓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李孟尝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当然,从你们的自身利益出发,肯定不愿接受官方这一安排,但官方也要维护自身利益,他们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向你们妥协。”崔钰继续说道,“双方互不信任,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儿请你带个话给白发,如果他拒不妥协,飞狐那边极有可能灰飞烟灭,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在支援安州的同时,还给飞狐以帮助。飞狐那边有十几万军民,虽然之前掳掠甚多,但最多也就支撑到今年年底,开春后怎么办?下山掳掠必然激怒官府,必然连累安州,最终白发既失去了飞狐的军队,又与官方反目成仇,一无所获,最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灭亡。”
李孟尝迟疑片刻,开口说道,“白发说过一句话,某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上,若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则必死无疑。”
崔钰的眼神顿时凌厉,嗤之以鼻,“在这个世上,有多少人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行吗?儿行吗?狂妄自大。”
崔九轻轻摇手,示意崔钰不要激动,现在重点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激化矛盾。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对白发非常有利,但接下来白发能否巩固战果,能否在安州站住脚,能否在未来一段时间扩大战果,除了官方的支持和粮草武器的支援外,还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能否赢得奚族的支持。”崔九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主和中枢的态度很明确,在南北大战没有爆发之前,中土需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官方不会公开支持白发,更不会公开把安州纳入版图,一切都要靠白发自己,而白发若想实现既定目标,首先就要发展壮大,就要有更强的实力,有更多的军队,于是奚族必然成为白发结盟的对象。现在白发已经赢得辱纥王部的结盟,接下来若想赢得更多部落的结盟,首要条件就是帮助这些部落的老弱妇孺过冬,一旦食物短缺,导致大量人口死亡,白发与奚族必然结下死仇,而阿会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凝聚人心,即便困守安州东南一隅,但几万军队在手,依旧有一搏之力。”
此言一出,李孟尝目露喜色,还是崔家九将军高明,洞若观火,一眼就看到了安州战局的要害,看到了李风云的棘手之处。
崔钰也听明白了,沉默不语。奚族此次远征契丹,打了两个多月,毫无建树,劳师远征,劳民伤财,即便没有李风云的偷袭,今年过冬也很艰难。如今李风云偷袭成功,联盟几万军队要养,马上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又要展开反攻,打仗又要消耗,而安州变成战场后,狼烟四起,一片混乱,可想而知安州数十万人口所面临的困窘局面。
这种困难局面下,把留守飞狐的军队全部撤进安州,十几万军民蜂拥而入,必然大大增加安州负担,安州不堪重负,一旦崩溃,那就是一场灾难,饿殍遍野,死亡无数。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内,在李风云没有立足安州,没有稳定安州局面之前,的的确确不能把留守飞狐的十几万军民撤进安州,那等于一刀捅死李风云。
实际上现在李风云虽然在战场上节节胜利,但就安州局势而言,却是危如累卵。这场现实可见的危机如果处置不当,李风云未能帮助安州数十万人口顺利度过冬天,结果不言而喻,那李风云就是杀人魔鬼,联盟就是众矢之的,人人喊打,联盟的实力得不到有效补充,必将在一场场战斗中消耗殆尽,最终败亡。反之,如果处置好了,尤其奚族诸部落的老弱妇孺都活下来了,证明了李风云强大的实力,证明了中土对奚族的接纳诚意,不要说辱纥王部会坚守同盟,其他几个部落的强者也会带着军队投奔而来,如此李风云与奚族诸部就能携手结盟一致对外,实力会迅速扩张,战果亦会迅速扩大。
“计将何出?”崔钰问道。
“剿不如抚。”崔九不动声色地说道,“白发收复安州,南北形势剧变,南北大战或许就会提前爆发,而大战一旦爆发,中土就要动员所有力量北上征伐,这其中必有白发的军队,所以现在虽然没有招抚的可能,却有招抚的条件,双方可以谈,先稳定幽燕局势,谈上几个月之后形势或许就变了,招抚条件也就满足了。”
崔钰沉思良久,微微颔首,“儿立即返回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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