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深夜,西京接到了东都留守樊子盖出的“出兵支援”的请求。
这一请求不是由越王杨侗出,而是由东都留守府樊子盖出,足以说明东都内部矛盾非常激烈,同时也说明越王杨侗对东都形势的展趋势有清醒的认识,他不想看到这场军事政变演变为皇统大战,不想看到东都因此变成废墟,但樊子盖的想法显然不一样,他要借助这场风暴给保守力量以致命一击,不但要摧毁杨玄感,还要重创关陇本土势力,为此不惜付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乃至东都变成废墟的巨大代价。
樊子盖的想法代表了改革派的立场。二次东征已不可持续,而连续两年东征失败把圣主和改革派推到了“政治悬崖”的边上,生死悬于一线之间,改革派们为之疯狂,他们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只有不惜代价击败保守派,才能拯救自己,才能拯救改革,才能继续把持最高权柄维持自身利益。
当然了,改革派在这场风暴中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还是个未知数,改革派有信心也有实力把自身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而有信心有实力利用这场风暴达到自身目的的远不止改革派一个,各大势力都要大展拳脚、各显神通。
樊子盖请求西京“出兵支援”坚定了卫文升的决心,西京的改革势力为达目的,也要破釜沉舟了。
这一消息也坚定了关陇本土人的决心。改革派都不惜代价,都要破釜沉舟了,自己这边还有选择吗?没有选择,唯有迎头而上,唯有浴血厮杀了。
中立派冷眼旁观,不论形势如何展,他们都是明哲保身,火中取栗的“渔翁”肯定没有独善其身的“乌龟”安
宗室和山东人不得不坐下来仔细商讨了。
在这场风暴中,宗室十分被动,为了国祚他们必须支持圣主,必须帮助改革派,与改革派合作,同样还是为了国祚,他们必须最大程度的保护保守派,杨玄感一系全军覆没后,河洛势力奄奄一息,就靠关陇本土势力独自抗衡改革派了。宗室倒不是要刻意维持改革和保守两派对峙之局,而是关陇本土和河洛这两大贵族集团是国祚的根基,是大隋王朝赖以生存展的基础,一旦这个根基、这个基础在这场风暴中坍塌了,国祚还能安稳?王朝还能兴盛?西京的宗室力量较为薄弱,仅靠杨则一人独木难支,必须寻找盟友,而当前最好的盟友就是山东人,就是以崔氏为的河北人
山东人坐山观虎斗,关陇人自相残杀是他们愿意看到的,改革派和保守派打个两败俱伤对他们也非常有利,但关键问题时,无论是关陇人,还是改革派,面对山东人这样一个窥伺一侧、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谁敢掉以轻心?山东人可以坐山观虎斗,但若想趁火打劫、渔翁得利,难度就很大了,稍有不慎就会卷进去,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太不划算。
刑部侍郎明雅、尚书右司郎卢楚、秘书丞崔民令都是河北人,他们与东都的河北人保持一致,东都那边的观国公杨恭仁、秦王杨浩和崔赜结盟了,西京这边他们与有司谒者杨则也结盟了。
内史舍人郭文懿出自山东太原世家,从山东人的整体利益来说,他支持河北人,但从地域利益来说,他不想过度介入到这场风暴中。
京兆内史李长雅出自赵郡李氏辽东房。这一房的李弼一脉崛起于关陇,与关陇人走得近,但他们又无法割舍自己与赵郡李氏的关系,所以始终游离于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然而这一次他们必须站在关陇本土贵族一边,因为他们家的蒲山公李密是杨玄感的同党,参与了这次兵变,家族若想与李密划清界限,就必须去东都诛杀李密大义灭亲,必须亲自去剿灭杨玄感以表对圣主的忠心。
六月十四日,凌晨,西京皇城尚书省内依旧是争执激烈,各方在出兵东都、增援河右和留守西京的诸多细节上迟迟不能达成一致意见。
西京留守卫文升拒不让步,坚持支援东都的人马必须达到两万,而李仁政做出了妥协,愿意把增援河右的军队降到一万人,但再降他就不同意了。五千人马增援河右实际上很难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尤其在中央“有所取舍”的决策下更难有作为,但军方对河右战局依旧抱有信心,试图在困境中迎难而上杀出一条血路,即便保不住西河也要力保河右无恙,而前提就是必须保证增援部队有足够强悍的实力。
在统兵权上,卫文升也是寸步不让,他坚持要亲自率军支援东都,坚持由代王杨侑留守西京,坚决把这场风暴控制在军事政变范围内,不允许它演变成皇统大战,不给居心叵测的关陇本土贵族以任何摧毁东都摧毁改革的机会,而以民部侍郎韦津、给事郎赵长文、殿内少监韦圆成、鸿胪少卿苏夔为的关中本土权贵却坚持要由代王杨侑领军出战,理由很充分,代王杨侑要利用这个机会建立功勋,要为其在问鼎路上走得更远赢得更多机会。你卫文升蓄意阻挠代王建功目的何在?居心何在?你以这种强硬姿态公开介入到皇统之争中,必将得罪整个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你可考虑到了它的严重后果?
双方各怀其利、各执一词、各不相让,再加上宗室和山东人同样不愿意代王杨侑率军出战,但同时又不愿意站在改革派一方与关中本土权贵撕破脸,只能从中“和稀泥”,结果非但无助于解决问题,反而让局面更为混乱。
六月十四日,清晨,东都再来急书,樊子盖急报,偃师失陷,偃师都尉来渊投敌,武贲郎将周仲全军覆没并投敌,河南令达奚善意五千大军临阵倒戈,杨玄感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已兵临白司马坂与裴弘策对峙,距离东都北郭的上春门仅剩十几里路程了,与此同时,贼帅韩相国突破了西苑防线,杀进了积翠池,沿着积翠池南北大堤疯狂攻击,距离皇城已近在咫尺了。东都形势已非常危急,樊子盖请求西京,火增援,万万不能耽搁时间,一旦有所贻误支援不及,则后果不堪设想。
西京震惊。
杨玄感的攻击度太快了,摧枯拉朽一般无人可挡。依照这一形势进行分析和推演,东都守不住了,失陷已成定局。杨玄感在东都的优势太明显,河洛人蜂拥响应,京畿应者云集,再加上东都卫戍军纷纷倒戈,城内内应无处不在,东都的大门就像洞开一般形同虚设。东都失陷,越王杨侗只能率残军退守河内,已经无法给西京大军以有力配合,而杨玄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东都后便能横扫京畿,一旦其兵临潼关,西京就十分被动了,退一步说,即便杨玄感未能及时夺取潼关,但他依然可以据崤山之险、扼函谷而守,同样能能让西京大军止步于函谷关外,只能望东都而兴叹。还有更可怕的,那就是齐王杨喃,一旦齐王杨喃看到东都失陷,自己有了夺取皇统的机会,则必然与杨玄感联手,以图殊死一搏,到那时形势就一不可收拾了,只要齐王杨喃进入东都登基称帝,则二次东征必然功亏一篑,内战必然爆,统一大业也就面临崩溃之危。
然而,东都形势越是糟糕,未来趋势就越是不堪,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就越是被动,所以卫文升、萧造和袁充等人的态度也就愈强硬,这时候妥协让步就等于拱手交出主动权,任由对手操控,形势会对圣主和改革派更加不利,一旦关陇本土权贵倒戈,转而支持齐王杨喃,与杨玄感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则大事去矣,分裂和战乱必将席卷整个中土。
卫文升一咬牙,拿出了自己的“底线”:代王杨侑必须留守西京,支援东都的军队人数必须达到两万五千人。
危急关头,宗室大臣杨则和山东籍大臣郭文懿、明雅、卢楚、李长雅、崔民令没有选择余地,只能义无反顾地支持卫文升。
司隶大夫裴操之果断支持卫文升,没办法,他必须表态了,他可以肯定裴弘策要大败于白马山坂,极有可能被杨玄感杀得片甲不留,这对裴弘策本人和河东裴氏都十分不利。裴弘策傲慢自大、狭隘自私的性格造成了危机时刻他在东都的“孤立”处境,而战场上的失败必将进一步加剧他在政治上的“孤立”,虽然河东裴氏目前与圣主和改革派之间的联盟关系比较牢固,但矛盾和冲突是事实存在的,一旦东都的保守势力利用裴弘策这个“缺口”向河东裴氏展开疯狂反扑,不但裴弘策岌岌可危,河东裴氏亦会受到打击,如此则事态就严重了。所以出兵东都一事不能耽搁了,河东裴氏必须旗帜鲜明地支持卫文升了。
形势对关陇本土权贵不利了。
中立派旋即见风使舵,司农少卿独孤机、太常丞元善达、卫尉少卿宇文儒童等马上给了卫文升以谨慎支持,虽然支持的力度不够,但态度很明显了,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内战的爆,看到统一大业的崩溃。
关陇本土权贵无奈之下,只有妥协。
代王杨侑和部分中枢大臣留守西京,卫文升和部分中央官员支援东都。
支援东都的军队人数增加到两万五千人,增援河右的军队还是一万,留守西京的卫戍军锐减到五千人,另外京兆内史府将在最短时间内征募五千关中青壮以补充西京卫戍之不足。
军方统帅则一分为三,右屯卫将军柳武建和右御卫将军李仁政率一万大军增援河右,西北籍的武贲郎将和武牙郎将均随之出征。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和武贲郎将令狐德润率五千大军留守西京。监门直阁将军庞玉率部分西京禁卫军,虏姓武贲郎将豆卢贤、斛斯万寿、武牙郎将长孙无傲以及关中籍的武贲郎将张俊、武牙郎将梁元礼,还有山东籍的武贲郎将崔师、武牙郎将郭臻则各率本部人马随卫文升支援东都。
至此,卫文升和西京改革派在这轮博弈中艰难“胜出”,依旧掌控了主动权,但能否逆转当前东都劣局,则必须抢在杨玄感之前杀进函谷关,否则一切都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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