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护儿很快冷静下来,考虑对策。虽然杨玄感突然叛乱,东都危机突然爆发,大运河就此断绝,导致二次东征岌岌可危,但这依旧在圣主和中枢的预料当中,并且早已拟制了应急之策。当然了,这是最坏的局面,是圣主和中枢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而应急之策也仅仅是救急,治标不治本,若想解决根本问题,化解这次危机,尚需根据形势的发展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也就是说,二次东征肯定要中止,圣主和远征军肯定要返回东都,攘外必先安内,先把内部危机解决了,才能集中精力对外。但现实问题是,黎阳失陷了,永济渠中断了,南北运输大动脉断了,南方的物资已经无法运到北疆,而北疆所囤积的物资是有限的,无法保障北疆镇戍和东征战场的庞大需求。来护儿做为卫府最高统帅之一,对北疆物资储备的数量还是知道一些的,正常情况下,可以维持三个月左右,战争时期,可以维持两个月左右。大运河于六月初三断绝,而杨玄感叛乱的消息至少要到六月中旬才能送到圣主手上,但东都在奏报的时候如何陈述,直接影响到了圣主和中枢对这场危机的评估和判断,假如东都盲目自信感觉良好,或者出于狭隘私利避重就轻,让圣主和中枢对这场危机做出了错误的评估和判断,未能在第一时间内中止东征,撤军时间一旦拖到六月底或者七月初,那么北疆所囤积的物资,包括涿郡、北平、辽西临渝宫、辽东望海顿和怀远镇等地所囤积的全部物资,在大运河断绝快一个月的时间内未能得到补充的情况下,只剩下一个多月的储备了,根本不可能支撑几十万远征军和随军民夫长途跋涉返回东都的物资所需,也就是说,圣主只能带着行宫和禁卫军返回东都,解决东都危机的军队只能在国内抽调。然而,当前国内可征调军队十分有限,西北军肯定动不了,即使调用也要几个月之后,而且人数有限;北疆镇戍力量已十分单薄,除了涿郡还能调出部分军队外,其他地方根本无兵可调;江都的军队要镇戍江左,承担卫戍东南疆的重任,不到迫不得已不能调离;如此一来,除了被直接卷进这场风暴的两京卫戍军外,现在可调用的军队只有东莱水师。但是,东莱水师当前的任务是渡海远征,水师将士必须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准备渡海,除非接到圣主中断东征的诏令,否则他们就不能被东都危机所于扰,更不能为了支援东都而擅自推迟甚至放弃渡海。来护儿反复分析和推演后,做出的决策是,先不管东都危机如何发展,也不管东都在杨玄感的围攻下是否危在旦夕,先竭尽全力收复黎阳,打通南北大运河,只要南方的物资源源不断送到北疆,那么圣主和中枢就能牢牢掌握主动权,就有更多的选择,既可以把东征进行到底,也可以回师东都平叛,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可确保北疆镇戍的安全,只要北疆数千里长的边防固若磐石,只要南北双方始终维持和平,圣主和中枢就不会腹背受敌,卫府军就不会两线作战,就能集中精力解决杨玄感的军事政变和由此引发的东都危机。来护儿请来了周法尚和崔君肃,共商对策。周法尚和崔君肃都很震惊,没想到突然之间东都局势恶化到如此地步,这基本上可以宣告二次东征失败了,结束了,而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遭此重挫后也基本上“流产”了,而更严重的是,东都惨遭重创,各大势力重新洗牌,未来中土政局必将迎来一个剧烈动荡的时期,改革必将陷入停滞甚至倒退,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圣主和中枢再遭重创后,自身权威降到了最低点,不要说驾驭朝堂上的各大势力了,就连朝政都难以控制,而根基不稳的中央集权“大厦”必将因此而坍塌,门阀士族“粉墨登场”,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盛宴上饕餮大餐。江左人的利益与圣主的利益紧密相联,圣主衰落了,江左人的既得利益也就保不住了,所以从来护儿和周法尚的立场来说,他们没有选择,只有竭尽全力支持圣主,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然而,周法尚的对策与来护儿的决策截然相反。周法尚对圣主和中枢抱有很大信心,他认为圣主和中枢既然敢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后,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陷入极度不利的情况下,马上发动第二次东征,必定考虑周详,诸如军事政变、大运河中断等极端恶劣局势肯定都在他们的考虑之中,肯定都拟制了应急之策并做好了周密部署,所以周法尚有理由相信,杨玄感会在最短时间内遭到毁灭性打击,这场风暴会在最短时间内平息,而圣主依然会赢得二次东征的胜利。周法尚坚持东征,坚持渡海,严守军纪律法,这一态度虽然保守古板,不知变通,但军纪就是如此,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如果统帅们都像政客一样阴险狡诈,厚颜无耻,恣意妄为,那军队还能成为守护王国的“长城”吗?来护儿冷眼瞅着周法尚,一副无语的郁闷表情。周法尚不是纯粹的军人,他戎马几十年,做过很多边郡蛮荒之地的军政长官,他的从政经验甚至比来护儿还丰富,但正因为如此,他此刻的“古板”足以说明他对未来局势的看法十分悲观,关键时刻他只能以明哲保身、谨守本分来最大程度的保障自身利益。来护儿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周法尚。李子雄是在他的“有意安排”下逃脱的,结果李子雄逃到黎阳造反了,将来追究责任的时候,不是来护儿一个人承担责任,水师三位最高长官都有责任。现在来护儿又要违法,置东征于不顾,擅自率军去东都平叛,这件事将来追究起来罪责就更大了,要砍脑袋的,所以周法尚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来护儿陪葬。来护儿只能征求崔君肃的意见,如果崔君肃也坚决反对,他就难做了,但他知道,崔君肃肯定不会反对,肯定会拿出一个三人都能接受的对策,原因无他,杨玄感杀死了游元。这件事充满了玄妙,所有人都知道,杨玄感绝无可能杀死游元,那么谁杀死了游元?肯定是杨玄感的对手。谁是杨玄感的对手?关陇人和山东人互相敌对,保守派和改革派互相敌对,所以从西京的立场出发,不论它的目的是摧毁东都还是重建皇统,它都需要杨玄感足够强大,而让杨玄感足够然强大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山东人拉进“陷阱”,因此西京没有理由杀死游元。接下来有可能杀死游元的就是山东人,就是河北人,原因无他,杨玄感兵变是山东人打击关陇人的一个最好机会,摧毁了杨玄感就能重创关陇集团,所以山东人为逃避对手的“陷阱”,无奈之下只有壮士断臂,杀死游元,同时拿一个豪门的人头来警告所有山东贵族,与杨玄感划清界限,并向他们发出明确信号,向关陇人展开报复性反击。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嫌疑人以杀死游元来“坐山观虎斗”,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山东人已站在了圣主一边,因此来护儿坚信,崔君肃和清河崔氏的立场肯定是平叛。目前河北唯一有能力平叛的军队就是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但崔弘升实力不够,并不是他没有实力攻陷黎阳,重新打通大运河,而是齐王加入到了这场风暴中。不论齐王的目的是什么,在风暴初期形势尚不明朗之前齐王不会冒冒失失地冲进东都,他会以追剿白发贼之名活跃于京畿外围,而黎阳肯定是他的主要目标,一旦拿到了黎阳,控制了大运河,他就有足够的“筹码”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牟取暴利。以崔君肃的智慧,当然知道黎阳的重要性,所以不论从清河崔氏和河北人的立场出发,还是从圣主和国祚的利益出发,他都必须帮助崔弘升以最快速度拿下黎阳,打通大运河,绝不能让杨玄感和齐王中的任何一个控制黎阳,因为那意味着大运河将无限期的断绝下去,而由此危及到的不仅是二次东征,还是整个北疆防御,一旦长城防线形同虚设,南北战争还会远吗?果然,崔君肃拿出了一个兼顾之策。从水师中抽调一万大军火速赶赴黎阳平叛,但有个要求,没有圣主的诏令,绝不进入东都战场,东都是风暴的核心所在,水师一旦卷进去,三位水师统帅就被卷进了咆哮的政治旋涡,后果不堪设想;水师主力继续进行渡海远征的准备工作,若东都危机持续恶化,大运河迟迟不能打通,二次东征已不可继续,即便没有接到接到圣主的诏令,水师的渡海时间也必须延迟,以免给水师带来不可预测的灾祸;水师统帅部十万火急遣使赶赴行宫,代表水师三位统帅亲自向圣主呈述和解释这一决策,不论圣主是否同意,水师的实力都因这一决策而削弱,圣主和中枢必须及时调整水陆夹击平壤之策,以免在攻击过程中出现不必要的失误。此策满足了来护儿的要求。调用整个水师去平叛的确不现实,但不去平叛,不去夺回黎阳打通大运河,对中土的未来局势影响太大了,不能视而不见、视若无睹。此策同样满足了周法尚的要求。水师坚持渡海远征,同时水师虽去平叛,但与东都风暴保持安全距离,可以确保自己不被卷进去。“谁去平叛?”来护儿问道。来护儿肯定不能去,渡海远征是水师的头等重任,他这个水师的最高统帅岂能擅自离开?崔君肃也不能去。水师是江左人的水师,江左将士不信任崔君肃,而来护儿和周法尚亦不敢把一万江左将士的性命托付给一个河北人。只有周法尚去了。周法尚不仅是水师副统帅,还兼领负责齐鲁地区镇戍重任的右候卫府,而依照军兴之法,地方军事长官有勤王和守护京师之职责,现在东都发生了叛乱,他率军去救援京师,合情合理合法,另外今年春天周法尚参加了齐郡戡乱,与齐王有一些“交集”,对其有些了解,这也有利于他在黎阳的征战。“樵公以为如何?”来护儿和颜悦色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