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李风云率军逼近晦发川。
得到消息的耶律铁力飞马赶来会合,稍事寒暄后,耶律铁力说道,“本以为明公还要等些时日再发动攻击,给我们更多时间游说靺鞨诸部,没想到明公竟来得如此之快。”
“某初四接到你们的消息,初六便挥师东进,没有丝毫耽搁。”李风云伸手拍拍耶律铁力的后背,笑着说道,“并不是某不相信你们的能力,不给你们更多时间游说靺鞨诸部,而是某根本就不可能信任靺鞨诸部,亦没有时间与靺鞨人虚与委蛇往来周旋,所以某对晦发川两岸军情有所了解后,遂果断出击,一击致命,予靺鞨以重创。我们只要把靺鞨人杀得尸横遍野、狼奔豕突、肝胆俱裂,必能逼迫靺鞨人跪地臣服,对我中土言听计从。”
说到这里,李风云举起拳头,在耶律铁力的眼前晃了两下,“弱肉强食,实力决定一切,靺鞨人不服,某就凭实力打倒他们,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耶律铁力脸色僵滞,神情略显尴尬。自李风云横空出世以来,不论是奚人、契丹人还是霫族,乃至松漠牙旗的突厥人,都被李风云打趴下,打服了,所以李风云的这句话虽然是大实话,但听在耶律铁力这位契丹强者的耳中,却是非常戳心,让他郁愤之余亦倍感无奈。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中土强大,李风云这条过江龙又特别强悍,做为地头蛇的塞外诸虏打不过他,也只能鞍前马后小心伺侯着,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李风云不动声色地看了耶律铁力一眼,眼里掠过一丝阴戾。
他不但不相信靺鞨人,同样不相信契丹人。此次李风云攻占安东,屠灭了契丹遥辇部,给了契丹人沉重一击,如此深仇大恨,若说契丹人心里没想法,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等契丹强者视若无睹,那是绝无可能,只不过迫于恶劣形势和自身实力不足,他们只能把仇恨埋在心里,拱手投降,强作笑颜,先度过生存危机,然后想方设法恢复元气,楸展壮大,所以中土东征高句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只是,求人不如求己,未来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的帮助,因此当李风云把目标对准晦发川两岸的靺鞨人时,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毫不犹豫,主动请缨去探查军情,去合纵连横,理由是契丹与靺鞨是盟友,尤其在高句丽称霸远东频繁侵掠中土时,契丹与靺鞨因为与高句丽有共同利益诉求,所以三方搁置矛盾冲突,积极结盟合作。而在此过程中,契丹与靺鞨因为实力不济处于劣势,对高句丽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两族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互通声气,非常默契,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基础。
李风云答应了,不过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得通透。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之所以积极请缨,甚至亲赴晦发川以身犯险,说白了目的就一个,保存实力。原因很简单,不论是攻打晦发川还是攻打平壤,契丹等东胡诸种控弦都冲在最前面,战斗最艰苦,损失最大,如果不想方设法予以自救,最后即便攻陷了平壤、灭亡了高句丽、缴获了大量战利品,也无法让死去的族人重新活过来,无法弥补自身实力的急剧衰落,如此李风云如愿以偿,但契丹等东胡诸种却遭遇空前重创,没有一两代人的休养生息根本恢复不过来。
契丹人有自己的算计,李风云亦有自己的“算盘”,绝无可能让契丹人牵着鼻子走,所以他当着耶律铁力的面,表露出了强烈的攻击欲望。
“最近数日,晦发川两岸军情可有变化?”李风云问道,“你们的游说可有更多成果?”
“明公,最近数日,晦发川两岸军情已有所变化。”耶律铁力不假思索地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游说颇有成效,靺鞨很多部落明确表示臣服中土,与明公共击平壤,只是,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耶律铁力当然要竭尽全力阻止李风云的血腥杀戮,这不仅关系到契丹一族的切身利益,也关到东胡诸种乃至远东诸种的现实利益。中土是庞然大物,且随着中土的日益强大,其扩张野心也日益膨胀,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诸种存亡,大家不得不防,不得不搁置前嫌携手共抗。吐谷浑和高句丽就是两个典型例子,它们都是中土藩属,过去中土没有统一,挣扎在分裂和战乱之中时,双方睦邻友好,合作大于冲突,但现在呢?现在中土统一了,强大了,马上背信弃义,反目成仇,先是一口吃掉吐谷浑,接着调转身形就冲向高句丽。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吐谷浑和高句丽的今天,就是东胡诸种和远东诸族的明天,而为了明天的美好未来,今天就必须活下去,为此必须竭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
李风云一听就知道耶律铁力的心思,当即举手轻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耶律铁力的话,“最近数日晦发川两岸军情有何变化?是来自靺鞨内部,还是来自平壤?”
“两者皆有。”耶律铁力神情微滞,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从平壤传来的消息虽然依旧是倾尽国力备战,但因为夏天已到,辽水以西的中土军队又云集怀远,新一轮攻击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而新罗、百济又联手出兵侵掠高句丽的东南边陲,持续威胁平壤安全,导致高句丽腹背受敌,顾此失彼,平壤无奈之下不得不做出放弃春耕之决定,号召全国军民背水一战,与高句丽共存亡。这种困难局面下,靺鞨人如果背信弃义临阵倒戈,必将给平壤以致命一击,所以平壤为了拉拢靺鞨人,在自己都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坚守盟约,于近日向靺鞨诸部提供了一批粮草辎重。”
“这批粮草辎重的到来,让许多立场摇摆的靺鞨部落选择了观望,其内部争论愈发激烈。与此同时,他们在扶余亦发现了明公的大军,据此断定形势很恶劣,对他们很不利,于是内部分裂的速度越来越快,而这种局面显然对我们很有利,只要时间充足,必能达到奇效,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李风云笑了,“最近粟末水一线可有其他部落控弦抵达晦发川?”
“暂时没有。”耶律铁力说道,“自粟末、伯咄两大部落控弦及附属他们的一些小部落控弦陆续南下集结于晦发川西岸后,回跋部就开始收缩防守,把控弦大军集结于晦发川东岸以防不测。”
“东岸?”李风云眉头微皱,稍稍思索了一下,问道,“大贺咄罗在哪?”
“在粟末部,与粟末莫弗铁骊,还有伯咄部的莫弗涅刺,具体商讨合作事宜。”耶律铁力看了一眼李风云,谨慎说道,“不过进展甚微。我们空口说白话,回跋莫弗乙典手里却有平壤送来的粮草辎重,而人都很现实,都不愿错过眼前利益,所以两下一比较,谁的话更有说服力,一目了然。”
李风云冷笑,一脸不屑,“粟末的铁骊和伯咄的涅刺,他们两人有何立场?是不是观望摇摆,要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耶律铁力犹豫了片刻,回道,“关键是现在中土大军尚未渡过辽水,尚未展开大规模的攻击,辽东战场的形势因此尚未明朗,所以我们只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等到辽东形势发生了决定性变化,高句丽大势已去覆灭在即,铁骊和涅刺必然会做出正确选择。”
李风云摇摇手,“机会就在眼前,但他们不能抓住,眼睁睁错失了,怨得谁来?”
耶律铁力暗自叹息,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止,只能做出最后的努力,“平壤最忠诚的盟友,是靺鞨回跋部。”
李风云心领神会。虽然他有心横扫晦发川两岸,但靺鞨人若能倒戈而来,遵从自己的命令,与自己一起洗劫平壤,则攻陷平壤的胜算大增,所以稍作权衡后,李风云还接受了耶律铁力的建议。
“攻打回跋部,我们需要渡过晦发水。”李风云眉头紧皱,沉吟道,“但我们只要进入晦发川,行踪必然暴露,强渡晦发水时极有可能遭到敌人的半渡而击,后果堪忧。”
“现在是枯水期。”耶律铁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凑到李风云身边低声说道,“我用重金买到消息,知道何处水浅,可驱马涉水而过,如履平地。”
李风云当即问道,“可曾实地勘察?”
“我派人探查过了,消息可靠,绝对安全。”耶律铁力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万无一失。”
李风云点点头,说道,“全歼回跋部不难,难就难在封锁消息,不能让平壤提前发现我们的踪迹。”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耶律铁力,问道,“能否在围歼回跋部的同时,派出一队人马断其后路,确保消息不至走漏。”
“这需要靺鞨人的帮助。”耶律铁力说道,“这里是靺鞨人的地盘,而我们人生地不熟,一旦与高句丽人撞个正着,则前功尽弃。”
“可有对策?”李风云急忙追问道。
耶律铁力想了片刻,郑重点头,“必不负明公所托。”
“善!”李风云笑道,“我们快马加鞭,直杀晦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