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齐名一声喝出,毛有财哪敢接茬儿,这会儿功夫,他都快被卫齐名骂成三孙子了,也不敢回嘴。不过,毛有财也未有丁点怨愤的心思,因为他和卫齐名的关系,实在是太过特殊。可以说,没有卫齐名,就没有他毛有财,或者说就没有他毛有财局长。反之亦然,没有他毛有财,也就没卫齐名的今天,因为这俩人可是过命的交情。
六六年夏天的时候,卫齐名不过是谭家冲大队的大队长,而毛有财是卫齐名的隔壁,这二人本就是开裆裤一起长大,因着卫齐名年长毛有财四五岁,因此,便成了天然的大哥,更兼他脑子灵活,鬼点子多,身高体长的毛有财对这个大哥却是一直极为服气。
六六年秋天的时候,造f风不可避免的刮到了谭家冲,卫齐名审时度势,认定大丈夫功成名就,在谭家冲揭竿而起了,并领着毛有财等十多个铁兄弟夺了三庙乡的权,接着又加入了萧山县最大的造f派联阵,跟随联阵朝花原地委进发。
当时,造f派风头极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扫清了花原地委的外围,正式朝地委发起了总攻击。谁成想花原地委早有防备,在地委大院安排了重兵把守,把铁大门守得风雨不透,联阵总队长号集力量进攻了多次,都以失败告终,损伤不小,士气已颓。
就在这时,毛有财出手了。那时毛有财不过三十出头,正当盛年,气力极强,扛起卫齐名小推车上的半人来高、盛满汽油的汽油桶就冲大铁门砸了过去,那汽油桶本是拧开的,这一砸过去,翻滚至极,汽油汩汩而出,立时在大铁门处撒了一大滩,毛有财刮着火柴。点支香烟,便把燃着的香烟丢了过去,霎时便是汪洋大火,接着一声冲天巨响,汽油桶爆炸,气浪冲开了大门,联阵就此获得了胜利。
因着毛有财出自卫齐名小队,联阵总队长便把功劳记在了卫齐名小队上。还把卫齐名提拔为联阵第三分队分队长,自此,卫齐名便算是跨入了仕途,又过数年,卫齐名早已踢开了颓势毕现的联阵,攀上了新枝。进入了正统仕途,又是十来年的辗转腾挪,竟让他坐上了萧山县县委书记的宝座。
抛开年纪,细细一算卫齐名入仕的时间,短短十来年便能从一届毫无品级的队长。升任一县正印书记,如此升迁速度,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而卫齐名得势后,也未忘记当年的毛有财,愣是将之从一个公社财政所副所长的位子上,推到了现如今掌握一县财权。权势不输一般副县长的财政局局长位上。
因着二人有这层关系,且毛有财身上江湖气极重,在卫齐名身前跪拜,这家伙毫无心理负担。至于一侧的县委副书记郑冲、政法委书记齐楚、武装部长宋运通、县委办公室主任都是卫齐名一系干将,是以,对这几人,毛有财也不避嫌。
却说卫齐名怒火烧天,越骂越怒。一边的宋运通有些看不下去了,逮着卫齐名喘粗气的空当,就接了茬儿:“卫书记息怒,我看这事儿不能全怪有财,是那姓薛的先动的手,遭此一劫,也是活该,也不看看咱们有财同志是何等体格,当年冲击地委大院的急先锋,这身手......”
“放屁!”
卫齐名虽是农民出身,入仕后,却是极重涵养,许是骨子里的农民式自卑作祟,话出他口,总是特意书面化,也就是显得文绉绉,让人听了,觉得他卫齐名极有文化。原本卫齐名十多年伪装下来,已然成了习惯,可今天的粗口似乎再也藏不住了,张口就自个儿跳了出来。
卫齐名喝断宋运通的话,横眉冷对,接着叱道:“你宋部长也别说什么风凉话,他毛有财这辆车是怎么来的,你不清楚?你宋部长要是有能耐搞车,就给全县所有比他毛有财级别高的干部都搞一辆,要是没这个本事,就别出来现眼,噢,就你这私相授受,偷偷摸摸弄辆车给毛有财,就显着你呢?你也不想想他毛有财有什么资格去配专车,县里的孔书记都是歪了车把的两轮自行车,你跟我说说比他低两级、芝麻粒大小的毛有财配专车的道理在何处?”
宋运通被叱得满脸通红,张口欲辩,却是无言。
卫齐名冷哼一声,炮口又对准此次事故的罪魁祸首——毛有财:“毛有财,你脑子是什么材料的?”
卫齐名忽然温声细语一句,挨了半天骂的毛有财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来,脱口道出:“肉做的。”
话一出口,毛有财就后悔了,慌忙低下脑袋,心中大骂自己蠢猪。
“狗屁!”果然,卫齐名抓住话头,大骂起来:“我看是榆木疙瘩做的,里面装的都是驴粪蛋子,要是里面装着二两智商,都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老子就是在招待所打麻将这种蠢猪都不会讲的话,我....”
骂到最后,卫齐名却又接不下去,喘起粗气来。
毛有财原本心中正嘀咕着“智商”到底是何物,既然是论两的,想必能买着,正暗自计较,待过了此劫,就买回一些,看看究竟是何物,这会儿,陡见卫齐名气得直抽抽,担心之余,便又开了腔:“书记,您别气,大不了我去给姓薛的磕头,给他赔罪,只是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说,那姓薛的压根儿就是装的,当时,我虽然生气,可心中还是有数的,也不敢拿那么大的扳手往姓薛的脑壳上夯,我又不傻,是他拧住我的手,让我手上的扳手砰他脑袋的.....”
闻听毛有财竟敢扬言”不傻“,气得卫齐名一屁股跌坐在他自个儿踹翻的靠背椅侧背,这一坐下,忽地,憋在心中的那股恶气猛然顺了,于是便又有了骂人的力气:“你是不傻,你就是艮!憨娃子一个!你还说人家装的,你往食堂工作人员肚子上踹的那脚也叫不傻?踹得人家胃出血!还有,你说薛县长拧着你的胳膊,你多高他多高?你多壮他多壮?他能拧住你,算了,毛有财做就做了,你怎么不是原来敢作敢当的汉子了?”
毛有财最厌烦人家说他不够爷们儿,若非是卫齐名,换任何一个人,毛有财就得暴走,可眼前的卫齐名如是说,直让他心中委屈,却又没法分辨,心中却是恨死了那溜尖耍滑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卫齐名见毛有财不言语了,也懒得训他了,训了这许久,他已是精疲力竭,且他叫齐自家人马,也非是来看他骂人的,实是有正事儿。
“行了,我没功夫跟你这儿瞎耗。毛有财,你下去准备检讨吧,到时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做深刻检查,另外,那辆车你也别开了,转给薛县长,也算是补偿,最后,这段时间,若是再敢旷工打牌,再敢给我整出幺蛾子,你就准备脱下这身官皮滚蛋!”
卫齐名下了逐客令,毛有财也非受虐狂,立时跳起身来,一道烟钻出门去。
毛有财去后,卫齐名站起身来,冲县委办公室主任使个眼色,后者会意,紧走几步,到得门边,探头冲在走廊外走动的卫齐名秘书何文远打个招呼,便将门关死。
卫齐名移步书架边的棕皮沙发边上,在主位坐了,接着又招呼众人在两侧落座,待众人坐下,他便开了腔:“薛县长被毛有财打的事儿,你们有什么看法?”
宋运通性子最急,立时抢出声来:“卫书记,我觉得有财没撒谎,他脾气虽然不好,却是个直筒子脾性,应该不会..........”
宋运通和毛有财身材相似,脾气也相近,都是武夫思维,平常走得也近乎,这会儿竟是不顾方才的教训,又替毛有财分辨起来。
熟料这回卫齐名同样不等他说完,便挥手阻断:“行了,有些事儿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必拿出来了说了,不管怎么说,薛县长挨了打,还被打昏了,打进了医院,那么多干部群众看着,在咱们萧山县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毛有财不处理能行,不给薛县长个交待,广大干部群众能答应?”
卫齐名和毛有财相交几十年,岂能不知道毛有财的性格,再说,即使毛有财对别人会撒谎,可对他卫齐名从来都是掏心掏肺,卫齐名怎会怀疑毛有财的话。只是心中着实恼他,就是故意不信他分辨,让毛有财憋屈憋屈,长长记性。
“卫书记有什么章程没有?”
说话的是县委一正四副五大书记之一、排位第五、分管纪委、政法的副书记郑冲。说到这儿,又得多提一嘴,时下不似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实行了书记减副,只有一正书记、一副书记兼县长、一专职副书记,而这会儿的正副书记最少都是五人,个别地方甚至有多达七人。而此前,郑冲在这萧山县五大书记中,却是极为显眼,即使在常委班子里,也极是显眼,因为郑冲今年年仅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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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卫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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