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贾诩汇报的军情时,王羽刚好率军进抵浊漳水北岸的涅县。
这里已经进入了上党地界。
居太行之巅,叶形最高,与天为党,故名上党,这就是上党之名的由来。这里地高势险,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的长平之战,就发生在上党治所长子城南五十里的长平亭。
正是经过这一战,秦国彻底奠定了对关东六国的压倒性优势,虽然没能趁机拿下强敌赵国,但占据了上党之后,秦国已经拥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高干、袁谭在逃出冀州之后,一度也有过这样的机会,奈何他们面对的对手太过难缠。以至他们不但没能利用地利上的优势,反而屡屡被徐庶的逆袭打得灰头土脸,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孔明,你怎么看?”王羽看过信,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而是一如既往的向幕僚、部将们征询着,身为参军的诸葛亮自然是第一个目标。
“军师等人说的都各自有其道理,”诸葛亮凝眉苦思片刻,沉吟着说道:“德公和承彦先生的眼力毋庸置疑,这些年以来,除了和主公有关的事项,他们商议之后作出来的结论,可说是十有九中。曹操这一回,确实是蓄谋已久啊!”
“嗯,曹操当然不是什么软柿子,和孙策、刘备联起手来,更是如虎添翼,谁小觑了他们肯定会倒大霉。”
王羽深以为然的点着头,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阴谋诡计都是小道,他想赢,终究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打上来,若换成是你,你会如何下手?嗯,子义、子龙,你们也一起来说说。”
“肯定是直取中宫,全力攻打高唐啊!”诸葛亮、赵云都是性情沉稳之人,没有贸然接茬,太史慈却是个不管不顾的,争着抢着叫道:“主公您上次不是说声东击西吗?应该就是这个路数了。他先把刘玄德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放出来搅风雨,然后突然又对温侯下手,这两招使过,我军的三路军就变成各自为战了!”
“东平国那一带本来就被糟蹋得不轻,前阵子的仗打下来,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烟了。若我是曹操,肯定会忽悠孙伯符打头阵,趁着刘备将高唐搅得人心不宁的机会,穿越文远和坦之两军之间的间隙,只带三五日的干粮,用最快的速度直扑大河南岸。”
“孙伯符的兵都是江东来的,熟识水性,即便收罗不到足够的船只,他们也能过河。说不定连现成的渡口都不用,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过去。过河之后,取高唐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太史慈嘴快,却非无谋,心眼转得也很快,点出来的几条,都很有道理,说到了点子上。众将都是颔首认同,连王羽都有些意外:“士别三日,确实当刮目相看啊,子义,你这段时间莫非都用来读书了?不然怎么出谋划策也头头是道了呢?”
“那您看看。”太史慈扬起下巴,很得意的说道:“这就叫与时俱进,主公,您不能总是拿老眼光看人。”
饶是局势紧迫,众将还是被这个活宝逗得好笑。
秦风凑上去,猛拍太史慈的肩膀,嘿嘿笑道:“子义呢,其实本来就很精明,就是嘴笨,是哑子吃饺子,心里有数说不出那种,这几天夜里他一直在读兵书,就等着这个机会,要向主公进言呢!还好主公善解人意,在涅县这里就问计了,不然准把个生龙活虎的子义给生生的憋出病来啊,哈哈。”
“去去去,哪儿都有你个疯子!”太史慈没好气的拨开秦风的手,嚷嚷道:“什么叫就等着这个机会?俺那分明就是效法先贤,先天下之忧而忧,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儿了呢?告诉你啊,熟归熟,要是乱说话,一样不会和你干休!”
太史慈气急败坏的威胁着,却没有任何威慑力,反倒令得众人引俊不止,哄然笑开了。
就算形势再怎么危急,青州军的军议也很少会有大家都愁眉苦脸,在愁云惨雾中商议的情况。这次的危机特别严重些,本来气氛是有些凝重的,不过被太史慈和秦风这一插科打诨,沉重的气息顿时消散了不少。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子义的推算还是很靠谱的,接下来谁继续说?”等众人笑过一阵,王羽这才挥着手,示意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回正题上来。
“虽说是声东击西,但西线未必就没有麻烦。”第二个发言的是赵云,还是一贯的郑重神色,沉声说道:“若我是曹操,就不会单单将宝押在高唐攻略上,而是尽可能的利用现在的有利形势!首先是河内……”
赵云微一沉吟,视线在众人身上打了个转,在吕绮玲身上稍稍停留了那么一刹那,观察了后者的神情变化后,这才放心的继续往下说明。
“张使君被围在小修武,此地看似安全,实则不然。这里距离黄河太近了,鸿沟、阴沟二水与黄河的交汇处离这里也很近。若是河内之变背后果然有曹操的影子,于毒、眭固就会有所防备,曹军也很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战场上!”
赵云的声音并不高,但这番分析的分量却十分沉重,众人心中都是骤然一凛,像是突然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上了一样,一个劲的往下沉。
事关自己的父亲,吕绮玲更是花容失色,面容惨淡。再怎么有胆魄,终究也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哪里禁得住这种打击?
吕布军最强悍的武器就是突袭。通常的模式就是由最擅长混战的陷阵营打头阵,趁着敌军没来得及拉开阵势的时候一口气冲进去,搅乱阵势之后,骑兵发动全面进攻,一口气击溃敌人。靠着这一手,这支强军经常能在大范围的迂回作战中,创造以弱胜强的战绩。
但最强的一点同样也可能成为弱点,只要敌人早有准备,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迅速击溃。缠战之间,又有另外的敌人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来个黄雀在后,别说是吕布军,就算是王羽亲自率领的青州精骑,也讨不了好去。
惊惶忧急之下,吕绮玲的那张充满阳刚之气的俏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了无助的神情,被妻子注视着的王羽心里也不好受。吕布的刚愎自用让他万般无奈,曹操的老谋深算更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王羽只能狠下心,用眼神示意马云騄帮忙安抚,军议则照常举行。
在平陶城与马超盟誓之后,王羽便任由西凉军离去,没做任何限定条件。他的本意当然是以此来隔绝西凉军与曹操的联系,以免再生事端,只要西凉军退得足够远,就算马超得到消息,要反悔也是来不及的。
没想到此举却赢得了马超的认同,认为王羽是个有本事,也有气魄的好汉。所以他以长兄的身份做了主,将妹妹马云騄许配给了王羽。
对此,太史慈暗地里说了不少怪话,认为马超仍然不肯服输,就算仗打不下去了,也要在名分上占点便宜。有了这门亲事,他就可以叫自家主公作妹夫了,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
王羽自己倒是很高兴。
马超会主动要求联姻,至少是认可的表示,政治联姻,和送人质的性质本来就差不多。若是强行要求,马超那脾气说不定会炸刺,他主动提出,那就万事大吉了。
众将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于是纷纷进言。意见虽多,但大致上都是基于太史慈和赵云发言的基础之上,新意有限。
最后,王羽的目光落在了诸葛亮身上。
因为提前预料到了事态紧急,所以王羽没等徐庶的西线军团一起,便率骑兵先行南下了。而且,按照他制定的策略,徐庶、徐晃会在处理好并州事务后,展开西征。
先是合兵一处攻略河东,然后分兵两路,徐晃由蒲坂津渡河,徐庶走陕县,攻潼关,对长安分进合击。
若是中原局势战事顺利,西线军团的进攻就是犁庭扫穴,抄略曹操的老巢,进而切断曹操与益州的通道,以免两边达成实质性的联合。
若是中原战事不顺,西线军团的行动就是对曹操的牵制,就算得了兖州,曹操也不敢放任徐庶、徐晃在他的侧后方搅扰。长安残破已久,士民疲敝,丢了也算不上多大损失。不过,这里的战略意义太大,一旦被徐庶在这里占住了脚,曹操就是两面,甚至三面受敌了。
徐庶等人另有任务,王羽身边的幕僚只剩下一个诸葛亮,在众将没有出挑的意见时,他自然要向其问计。
“臣以为,各位将军说得都有道理,而且,这就是曹操的最终目的,他就是想增加军师的顾虑和推测,最后变得投鼠忌器,进退失据。”
“以目前的局势而言,军师怎么做都称不上是完全之策。若调文远或坦之将军这两路兵回救高唐。难保孙、刘不虚晃一枪,明攻高唐,实掠泰山,乃至青州腹地!亦或长驱直入,直下濮阳。若不救,也不是个办法,因为高唐确实有危险。”
“西线也是同样,温侯轻身入险地,在情在理,我军都当救援。不过,西线本来就只有文则将军一路兵马在,若轻率分兵,又有被曹操趁虚而入的危险。说白了,曹操这一次的策略并不复杂,就是要将手里主动权发挥到极致,可越是这种简单的套路,就越是难破……”
诸葛亮来了个总结性的陈词,虽然年纪还差很多,但看起来已经很有指点江山的千古名臣风范了。
由此可见,人的才能,除了潜质之外,主要还是看所处的位置。王羽提前挖掘出来的这些英才,放到合适的位置之后,很快就汲取到了大量的经验,越来越靠近王羽所熟知的形象了。
对此,王羽乐见其成。
“关键,无非取舍而已。只是这取舍二字说来简单,实际做起来却难,主公从前曾戏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的战局就有这个味道。不怕冒犯的的说,军师其实更适合扮演光脚的那个,结果现在他却被迫要充当穿鞋的,这就是这一次最大的危机所在了。”
诸葛亮对贾诩的评价听起来有些好笑,却没人真的在笑,因为这其中的意义太过沉重了些。
贾诩是草根出身,习惯了居于弱势地位考虑问题,让他以弱胜强,比让他用强大的实力压倒对手要困难得多。
眼下这个局面,想要面面俱到肯定是很难做到,关键是如何才能取舍得恰到好处,这偏偏是贾诩最不擅长的。
善泳者溺于水,恐怕胖子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做为标靶,被其他人当做研究的目标,各种算计吧?
王羽在心中暗叹一声,想象着胖子现在焦头烂额的模样,感慨万千。
说起来,最适合的留守指挥官,其实不是贾诩,而是诸葛亮……历史上的那个完全版的。诸葛亮的特长是精密计算,最适合指挥强势方攻打弱势方。他全力运筹的时候,可以让对方找不到任何漏洞,最终无计可施。
有趣的是,历史上的诸葛亮也被摆在了完全不适合的位置上。明明以算无遗策见长,他的任务却是要带领区区益州,逆袭强大数倍的魏国,饶是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后还是功败垂成身先死,成为了无数后人嗟叹的一段伤感往事。
要是历史上带领蜀国逆袭的是贾诩或庞统,世界又将会变成怎样?
“主公,主公?”王羽的浮想联翩被诸葛亮出声打断,众将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沉重,显然是误会王羽也在犯愁,甚至束手无策了。
“嗯,形势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对策没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筹莫展。若是身在兖州,办法倒是很多,以青州精骑的机动力,可以很轻松的策应各方,挫败曹操的阴谋。
可问题是,现在大伙儿还远在上党,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其中还包括了一座太行山!别说助战了,想下达指令都不可能。
即便是飞鸽传书,路上也要消耗三天左右,来回就是六七天!军情如火,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耽搁?遥控指挥根本不可行。
能想到的,也只有加快进兵速度一个办法了。可这也是有限度的。就算补给大部分都由沿途郡县提供,可并州多山,还要经过太行险路,就算是骑兵,速度也没办法狂飙。
何况,急行军对人马的体力消耗都很大,若是赶路太急,肯定会影响到作战时的状态,倒是得不偿失了。
沉寂之中,诸葛亮突然发问:“主公,日前您与臣商讨中原战局时,不是得出了初步结论,然后用飞鸽传书,送了封锦囊回濮阳吗?那锦囊中,莫非……”
“锦囊?”众将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大家都知道这段时间,主公时常与孔明密议些什么,虽然不知道内容,但想必与兖州战事也是息息相关。
而锦囊,则是主公的特殊爱好。也不知出于何种典故,反正主公经常会事先将计策藏在锦囊之中,让执行者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拆开来看。里面的计策虽然是事先写下的,但却很能颠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常识,总有别开生天的效果。
眼下的局势虽然不怎么乐观,但主公既然写下了锦囊,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军师虽然被人窥破了弱点,但也不是变成白痴了,有主公的锦囊在手,对付区区曹、孙、刘联手还不简单?
众将眼中流露出的热切神色,搞得王羽也是压力山大。
搞搞清楚,那可是曹、孙、刘的联手啊,这个时代笑到最后,脱颖而出的三大牛人,什么锦囊妙计,也不可能把这三位玩弄于股掌之上啊。
不过,这种事也没法解释。毕竟历史已经走入岔路了,在世人眼中,这三大牛人,就是一直在自己手下吃瘪的手下败将,或可简称瘪三……好吧,就当是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好了。
早在连日来的密议中,王羽心中便已有了成算,此刻也是当机立断:“孔明,你立刻书信一封与元直,让他暂缓西进,从速调配粮草,向南运输,优先保证骑军所用!”
“调配粮草?”诸葛亮愕然,惊疑不定的看向王羽。
这命令和原计划可不一样。
原计划,骑军会原路返回,回到冀州之后,补给就可以从当地筹集了,故而不需要携带太多粮草。现在主公却要调用西线军团的补给……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主公决意改道!
以目前的战况来说,可供更改的只有两条路,走白陉或太行陉,直接进入河内!走太行陉的话,或许是围魏救赵,攻洛阳;若是走白陉,只有一个可能了,主公打算亲自去救吕布!
“主公,真的要改道?您那锦囊中到底……”诸葛亮越想越是心惊。改道之后的战略,完全就是在赌博!赌曹操真的先算计吕布;赌吕布能坚持得到至少十天;还赌其他战线不会出现状况!
远在千里之外发现敌军破绽,然后妄想着一击致命。这种举动简直就是……诸葛亮强自压抑着,才将匹夫之勇四个字咽回肚里,但脸上的惊讶、疑惑神色,却完全无法掩饰。
其他人的反应稍微慢一些,但想通之后的脸色,也不比诸葛亮差多少。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唯一的例外只有两个女孩。
“姐姐,将军他真的很在乎你呢,为了你,他什么都不顾了。”马云騄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都快冒出星星来了。早就听说这位未来夫君仿佛当年的冠军侯再世,一样的神勇绝无敌,所向披靡,一样是天下无双的风流种子,今日一见,传言真是一点都不假呢。
“哪有此事?”吕绮玲也难得的有了小儿女神态,扭捏着,似嗔还喜的说道:“咱们这位夫君啊,厉害着呢,说不定他已经想到什么破敌之策了,哪会被儿女之情所碍?”
尽管嘴里这么说,但她那双美眸却瞬也不瞬的盯在郎君身上,眼中的热切、感激之意,同样丝毫不加掩饰。
看着好姐妹的神情,马云騄突然有些羡慕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压抑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她微微有些无措,于是转移话题道:“说到这破敌之计,那锦囊中到底写了什么,还是不知道呀。”
“嗯,也是呢。”吕绮玲也想到此节,抬眼看时,却见王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完全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
众将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讪讪作罢,心里当然是猜测纷纷,莫衷一是。
……
其实,别说没看到锦囊的人,就算是看到了,疑虑也不会少了。
就在不久之前,贾诩和虞翻等人就被吓到了,几人毫无风仪的坐在那里,神情都有些呆滞。
“主公这锦囊妙计到底是……”虞翻突然站起身,快步走了大半圈,突然一跺脚,疾声说道:“军师,你觉得呢?这压根就行不通吧?是不是等主公收到最新军情,考虑过后再……”
“是啊,军国大事,要慎之又慎,主公这锦囊中的计策未免……总还是要再仔细商议商议才是。”王朗也附和道:“之前三将军和陈叔至搞出来的御敌之计,就够危险了,现在又要……那岂不是……总之,文和,此事你应该拿出决断来才好!”
众幕僚也是议论纷纷。
“这信是飞鸽传书送来的,会不会是主公的惑敌之计啊?”
“也是呢,主公不是一直都说,重大决策不会用飞鸽吗?现在突然……那曹操诡计多端,手下也是人才众多,会不会是他们搞的鬼啊?”
“还真别说,若真是这样,那曹贼可就太狡猾了!”
貂蝉没有发表意见,这道锦囊妙计到底在破敌方面有何妙用,她还看不出,但显而易见的是,这条计策可说是对贾诩的能力有着一定程度的质疑。这时候,就是考验人心的时候了。自己这位师傅到底会如何选择呢?
任凭众人如何议论,贾诩都一直保持跌坐的姿势不动,只有不时变幻着的神情,才能说明他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思考。
良久,他突然端坐起来,神情异常凝重。
众人知道他要做出最后决断了,当即停止议论,齐齐看了过来。
在众人瞩目之下,贾诩重重一拍桌案:“无需多言,依计行事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