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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性的差距就在于魄力!”
公孙度当然不会知道王羽对自己的评价,但从踏上漂榆津开始,一路所见都对他造成了极大的触动,加之对未来的不确定,他破天荒的和柳毅分享起了此刻的所思所想。
“魄力?”柳毅一阵迷茫。
王羽的魄力,天下皆知,他当然不会去质疑什么。但自家主公或许在中原没什么名气,但在辽东乃至草原东部,就算是在背后诋毁,又有谁敢说辽东太守是个胆小鬼?
柳毅一直觉得,自家主公和王羽的差距全在机遇。若是易地而处,在群雄讨董的大舞台上登场,说不定主公会比王羽干得更漂亮也未可知呢。
“对,就是魄力!”公孙度很肯定的点点头。
“说到敢想,其实某不比他差什么,屯田、海贸、建城、军制,以及抑制豪强等举措,是我早就在思考,在做的,王鹏举虽是天纵奇才,但时间上总不可能比辽东还早……”说着,他略带自嘲的笑了起来,慨叹道:“甚至连选定基业的眼光,我们两个都极为相似。”
柳毅很清楚,主公虽然与墨家关联不浅,但他在辽东的施政,却是集百家之长,摒弃弊端后的大成之作。王羽这几年的在青州的做为,主公也一直看在眼里,并据此推断,对方是得了徐荣推心置腹的传承,而徐荣也非外间所传的那样,战没于阳人的那场大战之中。
青州新政推广的面更广,更彻底,收效也大,辽东新政的收效和影响力远远瞠乎其后,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家主公才是首倡的一方。
当然,即便如此,辽东这边也不可能找到说理的地方,争这个虚名也没什么意义。柳毅只是一阵黯然,为公孙度这番话感到悲哀。
除了治政理念之外,两家也是不约而同的选定了青州做为争鼎中原的起点。辽东遣船队南下,在东莱建立营州的时候,王羽还窝在泰山老家,做那个众所周知的胆小鬼呢。
“我知道你不以为然,觉得本将是受了一连串的打击,自信心损失过度,有些垂头丧气了。”公孙度察言观色,从柳毅的反应中,轻易的窥破了他的所思所想:“但子强,你不妨仔细回想一下,当初我命你南下,在东沓执手相送的时候,是怎么叮嘱你的?”
“主公当时是说……”柳毅微一错愕,下意识做出的回答却很流畅:“青州虽动乱多年,相当于无主之地,但其形势复杂,依然不可小觑了,嘱咐末将谨慎从事,尽量不要惹起周边势力的注意,先在营州经营几年,把根基打好再说。”
“那你再想想,王鹏举是怎么做的?”公孙度紧接着又是一问。
“他?”柳毅眉头绽开,顿时恍然大悟,知道公孙度为什么如此评价王羽和自身的区别了。相对于公孙度的稳扎稳打战略而言,王羽平定青州的过程,完全秉持着他发迹以来的作风。
快,和准!
两边都分析出了青州是无主之地,取之较易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由乱返治的青州,就如同一块璞玉,可以在上面任意雕刻,也不会遭遇地方势力的反弹。
柳毅并不是十分确定,王羽到底是什么时候选中青州的。不过以他事后的分析,从王羽刺董,却只割了一只耳朵那一刻开始,对方就应该对未来有了清晰的判断,甚至有了明确的思路了。
即便如此,辽东水师南下,也比王羽更早,形势也更有利。
辽东水师南下之时,青州已经一片狼藉,刺史焦和整天只顾着拜神求佛,既拿不出办法赈济灾民,也无力平乱。孔融参加酸枣会盟,与其说是共襄盛举,还不如说是逃难去了呢。
而关东群雄当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阳,没有人会注意到青州这块混乱之地。总之就是一句话,只要能解决境内的黄巾乱军,就能将青州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如果全力以赴,辽东的实力还是可以一试的。黄巾军不过乌合之众,只要注意不要引起他们的串联,利用机动力和装备上的优势,各个击破并不为难。就算没办法一口气全取青州,一半总是没问题的。
但辽东这点家底来自不易,无论是公孙度,还是柳毅等人,都不敢把全副身家都押上去。结果,没等他们在东莱站稳脚跟,王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将青州连人带地盘全给吞进去了。
由此而论,公孙度魄力不如王羽,确实也不能算妄自菲薄。
“当时你传信回襄平,说当鹏举露出对青州的兴趣后,果然有人在黄巾军背后兴风作浪,某还一度深以之自诩,觉得自己料事甚明,避开了一场灾劫,可谁又曾想,许子远机关算计,反倒是成全了鹏举一战建功……”
公孙度满脸苦笑,摇头不迭:“以小见大,青州事不是个例。这两年我仔细研究分析过王鹏举的发迹时,总觉得他的魄力之强,仿佛天授神通一般,不论是什么事,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最正确的方向。”
他抬手向四周的田野中指指,感慨万千道:“子强,这一路你也看到了,无论是屯田,还是海贸,他做的都比咱们晚,但都比咱们彻底,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只要验证了技术上可行,他就会全力以赴的推动事情前进!”
说到这里,他稍做停顿,似乎是在措词,然后一字一句说道:“青州之兴,并非侥幸,就算他施行的不是现在这套新政,但只要他确定的大方向没错,就凭他整合资源,踏踏实实推动各项事务建设、发展的魄力和手腕,能有今天这等基业,就是理所应当的。”
柳毅默然,虽然不情愿,但对公孙度这番话,他也是打心底里认可的。
除了夺取青州等军事上的行动之外,海贸,王羽这几年一口气在青州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港口。
其中规模较大的,与漂榆津差不多的就有位于青州的利津,东莱,以及胶县、崂山四大港口,再加上位于徐州朐县外海的郁州山。从漂榆津的见闻之中,完全可以想象出,青州的海贸到底有多大的交易量,能带来多么可观的财富。
除了海贸,还有屯田。
幽州、辽东这些地方都是地广人稀,只怕没人种地,绝对不用担心土地不够用。但问题是,从幽州开始,气候就变得相当寒冷了,这一点对于种植尤为不利,开垦和耕种的时间都要比中原晚很多。
寒冷的天气不能彻底断绝室外劳动的可能性,让农人们束手无策的是那些硬的和坚冰一样的冻土。这可不是凭借勇气和力气就能解决的难题,如果在寒冷的天气中,一名农夫一天都开垦不了半亩地,那光是他补充体力的消耗,就足以让他这一年血本无归了。
在辽东,三月份就可以开始张罗春耕了,四月正是农活方兴未艾之时。幽州的气候虽比辽东温暖一些,但其实也有限得很,不到冻雪彻底开化,翻土的工作是肯定无法进行的。
但从目前所见,从漂榆津到蓟县这一路上的田地,熟地的耕作都已经基本结束了,连播种都进行了一大半。很显然,这里的春耕开始的要比辽东早上至少一个月!
答案也不难寻找,熟地的耕种虽然基本结束,但还有人在开垦荒地。公孙度和柳毅一眼就看到了幽州屯田民众所使用的新式农具。
最显眼的就是那种要数头牛、马拉动的大犁,只要将犁头往地里一插,一个人驱赶牛马,一个人在后面盯着,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垦好大一块土地出来。
除了这种夸张的大犁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小一号的犁头,统一的特点就是都是精铁所制,看那浑身亮闪闪的样子,八成都是新制造出来不久的。
这些新式农具给公孙度带来的震憾,不在漂榆津的见闻之下。那些农具的构思精巧,造型独特还在其次,辽东也有很多高明工匠,想发明或是仿制都不难,真正让他震惊的是,王羽居然舍得用这么多精铁来打造农具!
铁,可是很重要的战略物资。特别是在乱世之中,诸侯们恨不得把所有农具都熔炼了,哪怕多打造一副铠甲,一柄战刀,也会对争霸大业有着相当的促进作用。
这说法一点都不夸张,事实上,中原很多地方都和辽东、幽州一样,农人们用着全木制作的农具,或者只有在犁头上能见到点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木制农具的开垦效率,自然比不上这种恨不得全身都用精铁打造,农时可务农,战时可以直接拿来砸人的利器。
这样的花费当然是巨大的,但提升的效率也是显而易见的。
边疆的土地虽然耕作艰难,但长年受雪水滋润,肥沃程度甚至比黄河流域还高,只是气候所限,没办法利用起来而已。照幽州目前的态势进行下去,屯田要不了两三年,幽州就能完全自给自足,再过些年,这里会变成北疆的粮仓都未可知。
正是看到了这些,公孙度才这般慨叹,觉得自己的魄力和王羽差了不止一筹,这一次输的不冤。
“主公,那这一次……”看着公孙度百感交集的神情,柳毅艰涩开口,想问问主公的真实打算,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口气憋在心里,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见机行事吧。”公孙度重重叹了口气:“古人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是不知,本将此番,是否有这样的机会……想那王鹏举少年得志,威风惯了,只要放低姿态,哪怕放弃辽东基业,本将也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所以,此番去蓟县,要点就是一个字:忍……”
“百忍成金,无论他如何桀骜,如何强势,我只忍他一时,退上一步即是……今日忍了、退了,未尝不是将来卷土重来的契机呢。”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微不可闻。
柳毅轻轻点头,知道阳仪这次八成会被丢出去当替罪羊了,虽然两人一向不对付,但知道主公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他心里的感觉同样不好受,只是分不清是出于兔死狐悲,还是对未来的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