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河北即将发生的这场大战,以及这场大战之后的局势走向,天下人各有其看法和论断。程昱还没出仕曹操之前,刘岱就曾就此事征询过他的意见,他给出的回答是袁绍占上风。
跟程昱有类似观点的人不少,特别是见识过张颌麾下的那支强军后,看好袁绍的人更加坚定了。
公孙瓒的兵力很强,白马义从更是当之无愧的当世强军,然而,公孙瓒的弱点也很多,每一个都很严重,其中最致命的一个就是,他没有地盘。
公孙瓒小吏出身,纯粹靠战功起的家,他麾下的部队被称为幽州军,但他并不是军政一把抓的幽州牧,而是个纯粹的武将。
他的官职是奋武将军,还有个蓟侯的爵位,因为军队的驻地在右北平,原来的北平太守惧他跋扈,弃官而走,之后也无人敢赴任,所以,他才自己弄了个北平太守的名头。
幽州本就是贫瘠之地,以卢龙塞为界,右北平有一半的疆域在长城之外,靠这么点地方,怎么可能养得起上万骑兵?
在董卓进京之前,公孙瓒的补给主要依靠朝廷供给,再加上打仗时获得的战利品,日子勉勉强强还能过得去。
等到董卓进京,关东群雄并起,朝廷的拨付自然也就没了着落,等米下锅的公孙瓒,无论有没有野心,他都得自寻出路。
摆在他面前的路无非两条,扩张或找个靠山。他的脾气倒不像吕布那么不靠谱,但他也是个骄傲的人,怎肯屈居人下?特别是有资格,或者说有能力给他当靠山的人选,还都是他看不顺眼的。
因此,扩张是他唯一的出路。
只不过,光靠扩张,无法彻底解决补给问题,至少短时间内不行。
袁绍拱手让出了渤海,看似示弱,实际上,他却是另有盘算,直接将公孙瓒架了个不上不下。
对此,王羽和他部下的骑兵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
“人都说冀州富庶,依某看也不怎么样啊?就算是前几年的青州,也不过如此,渤海这里又没有蛾贼作乱,怎么成了这副光景?我说老秦,你确定你没带错路?”太史慈雄赳赳气昂昂坐在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骠马上,一边兴致盎然的左顾右盼,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子义,你小点声,别惊到了人。”秦风大是不爽的哼哼道:“某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怎么会走错?中平五年的时候,张纯勾结丘力居……”
“好了,好了,你那点光辉史,某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没有新鲜的就没完没了的。”太史慈老大不耐烦的挥挥手,向四周比了一下,嘿然笑道:“吵到人?你看看周围这光景,像是有人么?嗯,活人没有,死人倒不少,惊到死人的本事,某还没学会呢!”
“奇怪了,这就是上次走的官道啊?”秦风自己也挺纳闷的,行军打仗带错路,那可是了不得的大罪名,他可不敢拿这个开玩笑,别看君侯平时和和气气的,若是有人真的犯了军法误事,也别指望他会手下容情。
他带马到了路边,翻身下马,用力的跺了跺脚,然后又附身看了看,觉得心里有底了,这才指着路基,大声说道:“是三合土,是官道没错!过了厌次,只有一条官道通往阳信,舆图上也是这么画的!”
“那还真是怪了。”官道的特征,就算秦风不提,太史慈也不会辨认不出,他挠挠头,更加迷惑了。
官道往来便利,正常来说,在周围总该见到些村落才对。秦风去年春天还在这条路上走过一次,对于他那样老行伍来说,走过的路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太史慈将目光转向了王羽,从过了厌次渡口之后,王羽就一直保持在沉思状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应该是没错,只是物是人非了……”王羽叹息道。
为将者不能不知地理,尽管有秦风这个识途老马带路,但冀、幽二州的地图,他还是反复看过的,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来相关的讯息。
从临近的山川与河流标记上分析,脚下的官道的确是直通阳信的那条。只是舆图上曾经标满的村落的地方,如今已经人迹罕至。与其说是物是人非,还不如说是沧海桑田。
仿佛在与他的想法相印证,一阵料峭的秋风从新绿的野草之间扫过,将草茎齐齐整整地压弯,几处焦黑的断壁和已经腐朽了的门窗便立刻显露出来,提醒过路者,此处当年曾经繁华。
勃勃的生机和残桓断壁的凄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感慨万千。而草丛中若隐若现的枯骨,更似在提醒王羽,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劫难。
“十一,去找几个向导了,问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况不明,王羽当然不敢贸然前进。
冀州的黄巾早就被平定了,盘踞在太行山的黑山贼,也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杀人放火。最近一段时间,他将精力都用在对付刘岱兄弟上面了,对渤海、乐陵这两块本应属于盟友的地盘没有多加关注。
想了想,王羽又补充道:“找到人后客气点,别吓到他们。”
“诺。”李十一答应一声,点起几个得力的手下,下马往草丛深处走去。
大军随即止步,将士们抓紧时间喂马喝水吃东西。青州人手有限,乐陵又是盟友的地盘,一向以来,这边的军情都是由田楷通报的。现在看来,此地似乎刚刚遭过兵灾,田楷又未予通报,说不定有什么突发的状况也说不定,不做好临阵准备可不行。
见秦风一脸忧色,王羽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宽慰道:“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法式兄与某也算是无话不说的兄弟了,战事不利的话,多少会招呼一声。”
“君侯说的是。”秦风点点头,可心中的担忧却有增无减。
田楷性情直率不假,可他的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若真是吃了败仗,损失只要不太大,他就肯定不会向青州求援。
实际上,秦风并不看好王羽这次增援行动。
公孙将军与君侯自然是没的说,见到君侯来援,只有高兴的份儿,但幽州军的其他军将,却未必对此表示欢迎。
要知道,幽州军中,可是一群堪称百战百胜的骄兵悍将,自己若非亲眼见证了君侯的本领,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任由驱使。君侯的增援行动,说不定会被某些人当做污辱也说不定。
乐陵国所见的景象,加重了秦风的忧虑。若是连与君侯很谈得来的田将军都不肯求援,那……想到傲气不在主公之下的严纲,心机深沉的单经,秦风忧心忡忡。
“启禀主公,人带到了。”
从追随在王羽麾下开始,李十一办事一向很得力,可这一次,他去的时间却很长。眼见着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才带着几个手下,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身后跟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看起来畏畏缩缩,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王羽看一眼李军侯,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王羽心下微微一沉,他带出来的兵,能力自然一清二楚,用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步行,搜索半径也有方圆数里了,结果,竟然只找到了一个老头?
这乐陵国,简直可以与黄巾大队攻入泰山后的青州相比了。
“老人家,这附近到底出了什么事,是遭了兵灾吗?”看看一脸凶相的太史慈,又看看一脸焦躁的秦风,王羽决定亲自盘问。
老头看着王羽,颤巍巍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你是……将军?说话算数的?”
“哦?”王羽微微一愣,李十一赶忙上前打圆场:“老人家,答应你的东西,一定会给你,只要你回答了我家将军的问题。看!”他抬手一指高高飘扬的将旗,大声说道:“我家将军是天子亲口敕封的大汉冠军侯,骠骑将军!”
“哦。”老头点点头,浑浊的眼睛向上翻了一下,算是看过了,然后低声向李十一确认:“十斤粟米,没错吧。”
合着李十一为了让他自愿来,许下了十斤粟米的报酬,而在老头眼中,冠军侯、骠骑将军什么的,远比不上十斤米重要。
“你这老货……”太史慈大怒,他的功名心本来就比较重,对王羽更是尊敬有加,这时见一个乡间农夫竟然两者一起蔑视,他恨不得一拳把这不知好歹的老头揍扁。
“子义别急,等某问清楚再说。”王羽手疾,一把拦住了太史慈,看着老头瘦骨嶙峋的模样,来阵大风,说不定都能吹倒,哪里禁得住太史慈哪怕一根小指?
“十一,去拿米。”
李十一答应了一声,快速从一匹驮马的后背上拿下两个连在一起的袋子。王羽这支轻骑差不多达到了一人三马的比例,驮马带着口粮,足够旬月之用。
看到李十一打开袋口,露出黄灿灿的粟米粒,老头浑浊的眼中终于泛起了光芒,像是怕王羽反悔似的,忙不迭道:“这附近是遭了兵灾,不是兵灾,哪能把好好的地方祸害成这样啊?这附近的可都是良田啊!好好的,谁会糟蹋田地?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什么时候?”老头肯配合,但絮絮叨叨的老半天说不到重点,王羽只能打断他,追问道。
“早先就不太平,时不时的就有蛾贼从青州那边过来,官兵不去缴,大户人家又只顾自己,不过日子倒也能凑合过。后来……就是前年吧?渤海郡来了个新使君,一上任就闹出了老大的动静,一边招纳名士,一边招兵买马,说是要勤王什么的,俺们乡下人也不懂……”
是袁绍!袁绍也是以一郡之地,养了上万兵马,而且还招揽了一大堆名士、名将什么的,耗费自然不小。
“听说河间、安平那边还好,韩使君派人守在边境,不许渤海郡的那位大人过界,可咱们乐陵这地方偏远,没人管,渤海刮完了,就轮到咱们乐陵倒霉了。青壮都被拉走了,粮食也被征完了,田土也就荒废了。”
老头的语气一直没什么波动,平平静静的,就像是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跟他自己完全无关似的。可越是这样,他说出来的话也越是让人心惊。
“后来,袁将军走了,白马将军又来了……”用同样的语气,老头又提起了公孙瓒。
“你胡说!”这次咆哮的是秦风,他怒目圆睁,额头上都是青筋,手紧紧的握在刀柄上,让人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抽刀杀人。
王羽这次没有急着出手阻拦,而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老头口中说的,正是他最担心的事,为了筹集补给,公孙瓒刮地三尺,失去民心的同时,他的弱点也是暴露无遗!
他兵力虽强,但补给不足,也没有根据地,十足的外强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