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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忠臣、名妓和太监
已经是夜里亥时了,天上圆月朗照,运河静静流淌,泊在运河岸边的三明瓦白篷船上的履纯、履洁这两个小孩儿早已进入梦乡,张若曦和穆真真在舱室油灯下等着张原回来,岸上有秦民屏的石柱土兵守着,那些打行青手都被杭州府衙的捕快押走了,先前人头攒动的运河埠口现在逐渐安静下来——
张若曦在教穆真真写大字,夸穆真真道“真真手腕有劲,这笔执得稳稳的,不错,就是这样写。”有点失望,赶忙起身道“没事没事,婢子洗衣去。”出了前舱,将昨日换下的衣物装在一个竹篮里,挽着竹篮走到船头,却见少爷站在那里,朝她身上一看,问“小盘龙棍呢?”
啊,少爷没忘记呀,穆真真红着脸道“带着呢。”
张原道“我去看你习武。”不待穆真真架上踏板,他退后两步,发力跃上离船五尺的河岸,回头笑吟吟望着穆真真,颇有点小得意,说道“我还不是四体不勤的废物。”
少爷跳上去了,穆真真也不好架踏板,只好在少爷的注视下一手挽着竹篮,一手提着裙角,也没见怎么作势,轻轻一跃就上岸了。
穆真真撩起裙子时张原就看到她右小腿边缚着的小盘龙棍了,心道“这裙底双截棍厉害,就是要这么隐蔽——”
“少爷,这么早要去哪里?”
穆敬岩过来叉手施礼,穆敬岩也是晨曦初现就起床了,这时正在岸上与马阔齐和另一名土兵切磋武艺,马阔齐对这个堕民汉子的身手极是佩服——
张原道“我看真真练武去。”
穆真真向爹爹还有两个土兵福了一福,挽着竹篮向半里外的小溪快步走去,听到少爷的脚步声跟上来了,心如小鹿般跃跃。
运河埠口繁忙嘈杂,而仅隔半里的这条小溪却颇为幽静,两岸都是高高低低的柳树,新抽的柳枝嫩绿喜人,有黄鹂在枝头鸣啾,这从武林山流出的小溪水比运河水干净得多,朝阳尚未升起,河底的溪石已然清澈可见——
张原笑道“这是个好去处,我先练拳,班门弄斧,真真不许笑我。”
穆真真抿嘴笑道“不会不会。”
张原练了一遍太极拳,问穆真真道“我练得可好?”
穆真真点头道“好。”
张原拱手笑道“女侠可敢与我较量较量?”
穆真真见少爷调笑她,不禁面红耳赤,羞道“婢子哪敢。”
张原哈哈大笑,说道“是我不敢——真真你练,我看着。”
穆真真这才将竹篮放在岸边一块青石上,侧着身不让少爷看到,弯腰从裙底摸出小盘龙棍,看了少爷一眼,还是有些忸怩,放不开手脚——
张原严肃道“好好练,我这人善能惹是生非,以后少不得还有想打我杀我的,就全靠你保护了。”
听少爷这么郑重其事地一说,穆真真立感自己重任在肩,用力点了一下头,将裙角掖在腰间,露出深青色的裈裤,裤管紧扎,腰肢一挺,霍地舞开了小盘龙棍,横扫、直戳、竖劈、抽提,攻如秋风扫落叶,守如砥柱当中流,动作全无花哨,简洁刚劲,重重叠叠、盘旋飞舞的棍影中,穆真真高挑健美的身形腾挪进退,既柔美又刚健——
清晨,潺潺的小溪畔,一个英姿飒爽的堕民少女在柳林下舞动双棍,怎不让张原看得眉飞色舞,不禁哼唱道
“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
是谁在练太极风生水起,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
穆真真大约练了一刻时才收棍,脸若朝霞,鼻翼见汗,微微有些气喘,隆起的胸脯顶着衣衫起伏着,似有可爱小兽跃跃欲出。
张原鼓掌道“好极,真真的棍法让我瞧得眼花缭乱,真心佩服,以后每次练都记得叫我。”嗯,的确养眼。
穆真真被少爷夸得不好意思,这时也不便将小盘龙棍重新缚到小腿上,便将小盘龙棍挂在柳树上,说了一声“少爷,婢子洗衣服了。”走到那块大青石边,心情愉快地洗起衣裳来。
张原摘下小盘龙棍看了看,试着舞两下,“啪”的一声,短棍翻起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记,还好没用劲,不然就是一个包——
穆真真一直留心着呢,听到声响就知道少爷打到了自己,忙扭头道“少爷小心,少爷想学的话,婢子等下教少爷,或者叫我爹爹教你。”
张原笑道“练武我还是算了,练得不上不下,反而容易送命,有真真跟着我就行了,哪能事必躬亲呢。”
穆真真听少爷这么说,心里欢喜,使劲搓衣服,搅得水花四溅。
武可以不练,身必须健,张原又练了一遍简易太极拳,觉得四肢八骸毛孔开张,很是舒泰,想着还没洗漱,便折了一截细柳枝,蹲到上游一些,将柳枝一端嚼烂,便用这柳茬刷牙,气味清新啊,又捧着溪水洗脸,冰凉清爽,没布巾拭干脸,就那样一脸水渍地坐在溪石边,看穆真真洗衣服——
穆真攘着袖子,露出白白两截小臂,用油菜籽饼在衣服易生污垢处抹几下,然后搓洗、浣净,这堕民少女蹲在那里,长裙在臀股处绷起,饱满、结实、浑圆,很有看头。
穆真真知道少爷在看她,有些心慌意乱,手里的油菜籽饼滑进水里,赶紧摸起,袖子都弄湿了,便叫了一声“少爷——”有些娇嗔的意味。
张原笑嘻嘻道“怎么了?”
穆真真不好说不让少爷看,只好道“少爷先回去,船娘的匾食快做好了,婢子昨晚听船娘说今早吃匾食。”
张原道“等你一起回去,好了,我不看你洗衣了,我自默诵诗书。”起身在岸边踱步,试着对几个四书小题进行破题、承题——
待穆真真洗好衣服,朝阳才刚刚从东面山巅升起。
张原回到船上吃了韭菜匾食,秦民屏就过来了,与张原一起去织造署拜见钟太监,交还驿递小勘合牌,钟太监道“张公子,那些打行青手以后绝不敢再找你的麻烦了,咱家派人知会了殷知府,要严惩那些泼皮,全部充军边卫,一辈子也别想回来,至于山阴姚氏雇凶伤人,这回也逃不了,你尽管放心。”
张原躬身道“多谢公公仗义相助,这回若不是公公,那学生就狼狈了。”
钟太监笑道“也不会狼狈,有秦先生助你,几个泼皮能奈你何——你府试是下月对,也不用急,今日陪咱家再游西湖,帮咱家斟酌一下生祠的选址。”
这是钟太监的终生大事,张原岂能不凑趣,便随钟太监上了西湖楼船,径往苏堤方向而去,钟太监很会选地方,他想把生祠建在苏堤第一桥畔,附近便是岳王坟和银瓶小姐墓,银瓶小姐是岳飞之女,岳飞死后,银瓶小姐怀抱银瓶坠进而死,西泠桥的苏小小墓离此也不远,忠臣、烈女、名妓,钟太监想厕身其中,实在是煞风景——
钟太监于楼船上遥指建祠方位,征求张原的意见,张原问“除此地之外,公公可另有选址?”
钟太监问“怎么,此地不佳吗,咱家觉得好,这里热闹。”
张原道“蒙公公厚爱,学生不敢不直言,正因为这里是游人必经之处,热闹是热闹,但也极易遭人忌恨,愚以为,建生祠不必在这繁华热闹处,于栖霞岭或者宝石山上建祠最佳,坐山观湖,居高临下,才是雅人深致,这样才得长久。”
钟太监皱眉思忖片刻,点头道“你是真心为咱家着想的,咱家听你的,宝石山上有保俶塔,栖霞岭有牛皋墓,也是好地方,你今日就陪咱家踏勘宝石山和栖霞岭,选定一处建祠。”
张原便陪着钟太监舍舟登岸,先游栖霞岭,岭上桃花灿烂,远望如烟霞织锦,故名栖霞岭,东与葛岭相连,山不高,古迹颇多,一时间寻不到好的建祠之所,便再往宝石山,保俶塔是宋代建的,毁而又建,建而又毁,现在这塔是万历二十年重修的,钟太监看中塔畔顿霞石一块地,张原也觉得不错,生祠选址就这么定了。
这时已经是午后未时,钟太监与张原、秦民屏三人就在塔下小寺随便用了一些斋饭,随行的其他人当然还得饿着,饭后又在山上游览了一会,这才下山,楼船早已奉命泊在白堤,一行人乘船返回西湖西岸——
钟太监选定了生祠地址,心情愉快,邀张原、秦民屏入织造署赴宴,又知张原的姐姐和外甥在运河埠口船上,钟太监还特意派干儿子小高送了酒食去。
戌时末,张原和秦民屏向钟太监告辞,张原道“钟公公,学生明日便要启程回山阴,就不再来向公公辞行了。”
钟太监道“好,咱家祝你科考连捷,一路考到京城去,哈哈。”携着张原的手送出织造署大门,派马车送张原回运河埠口。
次日一早,张原雇纤夫把白篷船拉过连接运河与钱塘江的通渠,因为地势高低不一样,必须使用人力,秦民屏领着土兵赶来相送,秦民屏道“张贤弟,那个雇佣打行青手的人名叫姚信,被抓获了,果然是姚复之弟。”秦民屏派了两个土兵一直在杭州府衙看着审案,一有消息即来报告。
张原喜问“在哪里抓到的?”
秦民屏道“那个姚信雇佣了打行的黑八,就在城内眠花楼一个妓女那里住着等那黑八的消息,黑八一招供,捕快到眠花楼就把他抓住了。”
张原道“这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秦民屏与手下土兵一直送到钱塘江畔,本来还想让四个土兵雇船护送至山阴,张原婉拒了。
这日午后,三明瓦白篷船到了西兴运河的西陵这一端,这回是顺流而下,船行颇快,六十里水路两个多时辰便到了,在钱清用了晚饭,白篷船的船工、船娘都是商家仆人,离家也快一个月了,也是归心似箭,趁着月色明朗,二人轮番操船,一夜行了一百零五里水路,三月十八日一早便到了会稽——
张原、张若曦等人早早就起身洗漱,张若曦笑吟吟看着弟弟道“小原,要先见商氏小姐吗?”
张原笑道“也是顺路,会稽商氏在东大池畔就有泊船的码头,姐姐要见见她吗?”
张若曦笑道“这还用问,当然要见。”
三明瓦白篷船在商氏后园码头泊下,早有商氏仆人看到,问知是张公子回来了,大喜道“大小姐早吩咐小人们候着呢,料想张公子就是这两日回来。”说罢,飞奔去报信了。
张原下了船,立在岸阶上,看着不远处的白马山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下,青山绿水,良辰美景,怀着美好的心情等商澹然来。
只过了半盏茶时间,商氏大宅后园拥出来一群婢仆,然后是商澹然和祁氏,祁氏关心夫君商周德,自然也要来问话。
张原快步迎上去,先向祁氏行礼道“见过二嫂子。”又向商澹然一揖,微笑道“澹然你好。”身子一侧,朝白篷船一指“我姐姐张若曦也从青浦归宁了。”
张若曦上了岸,看着那商氏小姐含羞走来,初升的朝阳映照着这女郎美丽的容颜,梳着三小髻,髻上珠箍熠熠生辉,眉若翠羽,眸光如水,那种美态难描难画,仿佛会稽山水钟灵毓秀于此,不禁暗赞一声“小原真是好福气。”正待迎上几步,不料身后的履纯、履洁跑上前,冲着商澹然很有礼貌地道“姐姐好。”
张若曦忙道“不要错叫,这是舅母。”
履纯、履洁便改口叫舅母,商澹然大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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