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时刻了!
翟哲心中出奇的平静,像摆脱了千斤巨石的压力。
大海很辽阔,胜过漠南的草原,但他还是向往大漠孤烟的风光,他想有一日他还会回到漠南草原。
战船离岸边越来越近,山草树木渐渐清晰。
剃发令下了!下的这么快!
他当然希望多尔衮下的越快越好,这些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还好多尔衮没让自己失望。
柳随风跟在翟哲身后半步,他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但是……,从翟哲的如释重负,从翟哲的按捺不住,他似乎能猜测到什么,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这么愚蠢的问题柳随风不会问出来。今日的翟哲让他熟悉又陌生,就像那一盘盘的棋局……,他脑中一闪,想起当日钱塘江侧军帐中的残局。原来大人一直在等待,等待清虏犯错误。
船头劈开海浪哗哗作响,船上没有人说话,海风拂面,有一个潮湿的腥气。
翟哲扶住船头的木栏,脑子里把浙东各处的局势又过了一边,一切都烂熟于心,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天不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只要能看到希望,稍有骨气的人也不会把巍巍峨冠变成鼠尾辫,他首要的目的要为那些人树起希望,那需要一个有轰动效应的胜利。他不要再让马士英或者是钱谦益掣肘自己,所以这场胜利只能属于他自己,而不是哪一个督师。
阉党不可靠,东林不可靠,文官不可靠,军镇不可靠,唯有匹夫之志最可靠。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浪潮之后,方可见真心。
当然这些匹夫之志,要为合适的人所用,否则便是一盘散沙。
“在江南这几年,是我一直在等待此刻收拾残局,还是局势将我逼到这一步?”翟哲自问了一句,但他回避了答案。
观海卫岸边有几个在晃动,等战船靠岸,翟哲一跃而上,萧之言抖动肩膀从礁石上跳下来,“你总算回来了!”
“我早说过,我会回来的!”
他们之间虽然观点不同,但从未失去对彼此的信任。
“有个人在等你!”
“谁!”
萧之言一脸神秘,“见了你就知道了!”
从观海卫到定海卫所,一路快马加鞭,才进总兵府,一个人影迎面冲过来。
“你在这里!?”陈子龙恨不得揪住翟哲的衣领,话音打颤。
他在军中时曾经对翟哲和萧之言的关系略有耳闻,所以听说萧之言降清,翟哲潜逃时,他一直将信将疑。
“你为何不与清虏血战,掉头逃入海里去了。”陈子龙眼里的活要是能喷出来,翟哲该成了焦炭了。
“我一直在想,弘光帝被俘了,潞王投降了,我该拥戴哪个皇帝?”翟哲懒洋洋的回答。
陈子龙历经千辛万苦,又委屈又气愤,没注意到翟哲似笑非笑的表情,骂道:“这算是理由吗?你为卢公的学生,怎么卢公一点骨头也没学到。”
“当然,大明没了皇帝,其实已经不存在了!”翟哲一本正经。
“浙东有四位王爷,广西有桂王,靖王,怎么可能没有皇帝!”陈子龙喘着气。
翟哲看陈子龙一副比乞丐还可怜的摸样,决定不再逗他,“浙东的四个王爷,萧山的周王,会稽的惠王,钱塘的崇王,都被清虏的文书召走了,如今只剩下个鲁王还有点骨气,托病往台州临海,所以如今我不用选择了。”
“你要反清?”陈子龙疲倦顿消。
“我又没投降过清虏,何谓反清?”
此时方进端上一杯水来,陈子龙接过咕咕而下,长舒了一口气。
“来的路上,你听说了什么消息吗?”
陈子龙想起绍兴城下那一幕,“剃发令?”
“正是,前日剃发令传到宁波,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所以你……”
“鲁王就快到了,你就在这里等好消息吧!”
安顿好陈子龙,翟哲转身进了总兵府书房。
浙东还是翟哲的天下,逢勤一万两千兵马在桐庐山区,朱大彪联络白头军分布在金华府和衢州府各县。绍兴府和宁波府各种消息一日内便传到他手中。
“我麾下多是新兵,与清虏及三镇降卒在野战时,胜负难料,所以首先要出其不意攻下杭州,然后示弱守之。”
“柳随风!”
“在!”
“你与马士英、方国安等人熟识,拿着三万两银子前去犒军,就说我在浙东拥鲁王为君,命他进攻富阳县,随后向临安进军。银子给方国安,给马士英带句话,鲁王的朝廷里,我会给他留个位子。方国安和马士英的关系一向不错。”
“遵命!”
“这两人如惊弓之鸟,未必敢进军。逢勤的兵马不日将出桐庐,等他们到富阳县,富阳县城应该已经被拿下了!这样有集结有三万兵马在富阳县城下,只需做出向临安进军的架势即可。”
翟哲细细给他解释。
“清军大部驻扎在杭州,有三万多人,富阳县只有三百守兵。季弘在里面已经布置了内应,剃发令下,群情汹汹,只要大军到来,富阳、临安一鼓可下,杭州驻军必然来救,你命逢勤一定要守住,不可冒进,只需相持。”
“遵命。”
“路上小心,带上一百轻骑。”
夏日的夜晚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定海卫所的信使悄然出发,往桐庐和严州府行进。各地乡民正在为剃发之事议论纷纷,一股怒气在浙东弥漫。
严州府在桐庐往北,方国安是因为逢勤挡住往浙东的道路才不得不往那里。
逢勤接到命令的时候正是拂晓,柳随风一身被露水打湿,一点倦意也没有,把翟哲的书信交给他。
不用口述,看书信就明白了。
柳随风连喝口茶也没喝,找逢勤换了几匹马,要了几个向导引路,往严州府分水一带赶过去。
不用点火把,接着拂晓的露出的一点明亮,逢勤飞快看完书信。
“众军集合。”
在左若和孟康等人背后议论纷纷的时,他们这几个亲兵从来没对翟哲表露出一点怀疑,这就是忠诚。
辰时过去,众军集结完毕。
“进军,富阳!”
逢勤只说了四个字。
一千骑兵像欢悦的野鹿跳出山林。宁绍大军退向舟山岛,但八成的骑兵留在岸上,萧之言那里有一千五百人,还有两千人正在逢勤麾下。出桐庐山的道路行走了整整一天,骑兵先行,大队步卒紧跟其后。一万多步卒分鸟铳兵、长枪兵、虎蹲炮兵和重甲斧手,浩浩荡荡。
逢勤不急不躁,命大军休整一夜。
斥候四周警戒,遇见闲杂人等立刻捕捉回来。
次日清晨,两千轻骑风驰电掣往富阳县而去。
“明”字旗迎着朝阳招展,官道两侧的百姓都看呆了,先是沉默,随后低着头爆发出一顿压抑的欢呼,四散离去。
富阳县令得到消息,城门才关闭上,骑兵便出现在地平线中。
骑兵绕城两周,稀疏的箭雨飞上城头,随后是各种大嗓门的喊叫。
“诸位都是我大明的子民,为何要学那清虏吊着鼠尾辫丑陋的模样?富阳县里没有一个男儿吗?尔等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看看你们县令那个模样,不觉得恶心吗?”
“大明王师归来,驱逐鞑虏出塞!”
城头鼓噪一片。
富阳县令眼看弹压不住,在城头喝叫下令:“放铳!”
“砰-砰-砰!”一阵鸟铳响声。
骑兵射箭之后迅速退后,铅子到了六十步外不能穿过衣衫。
“鲁王大军将至,有好志气的男人打开城门。”有掷弹兵的骑兵往四边城门处各扔了两个火药包,战场的气氛立刻被点燃。
“北边城门开了,王屠户带人开了城门。”城头乱作一团。
骑兵不顾城头鸟铳兵攻击,飞一般冲入打开一条裂缝的城门,挥舞长刀劈开二十几个正在与百姓缠斗清兵。
长刀如收割稻子般断去一颗颗头颅,二十几颗头光秃秃脑门,带着鼠尾辫的脑袋掉下地面。
城门一开,原本胆子稍小,还在观望的老百姓也沸腾起来。这边北城门才攻下来,城头的县令已经被百姓揪住送到进城的骑兵前。富阳县城那种压抑突然被掀开,到处是尚未剪发的百姓在追打已经剃发的百姓士绅。
剃发令下了有七日,限期一月。有少数人提前剃了发,但大多数人尚在观望。
入城的骑兵当即把县令和兵士关押起来,封锁四门,维持秩序,但群情激愤的老百姓挡不住,哪怕是曾经的友邻,若是剃了头发也免不了往上踩几脚。
先剃发的以官绅为多,平日里有身份的人如今被打的死去活来。
入城的骑兵千总一看形势不对,立刻下令把剃了头发的人押送到城门口集中,又命骑兵巡逻维持秩序,再有胡乱打人抢劫者,立刻关押,一顿折腾终于把富阳城内的控制住。
夕阳西落时,逢勤率大军入城,把担任清廷官员的几人在街心四牌楼斩首示众,首级挂在四面城门楼上示众,又抄没家产。
其余剃发的百姓命绞去鼠尾鞭,释放回家。
第382章 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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