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角的战马在愈发躁动的原地踏步。
它命运的缰绳却被嬴成蟜牢牢抓紧，令得它无法前进分毫。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人如同脱缰的阿拉斯加雪橇犬一般欢快的向前奔跑。
“袍泽们，冲锋，夺城！”
领着本部兵马，苏角大踏步向前跑动，口中还在不断高呼：“城内义士定要挺住！”
“挺住啊！”
项燕不自觉的贴近城墙垛，双眼定定的看着苏角所部，口中赶忙下令：“弩矢攒射无人之地。”
“软弓抛射敌军甲士。”
“务必做足假象！”
“此战能否竟功，皆在此刻！”
城头之上响起连绵不绝的弓弦炸响之音，做足了不吝代价阻截苏角所部的声势。
但事实上，漫天箭矢却未能杀伤几名苏角所部的将士，以免苏角所部因折损过重而撤军。
项冠更是惊喜的扯着嗓子大喊：“拜请秦齐袍泽加速行军！”
“我等必定会竭力挡住暴楚兵马，为大齐守住城门！”
在屠睢幽怨愤怒、项燕期待忐忑、项冠激动惊喜的注视下，苏角所部保持着笔直的行进姿态，向着下邳城城门方向狂奔而来。
但就在苏角距离下邳城城门仅剩十丈距离，眼瞅着就要迈进瓮城之际，苏角所部却突然向西南方向一拐，擦着城门向城墙方向行进！
项冠愕然而呼：“袍泽，尔等要往何处去？”
“速来取城门啊！”
苏角抽空回头高呼：“劳义士继续坚守！”
“后方自有袍泽前来代诸位坚守城门！”
“诸位义士，定要坚持住啊！”
呼喝间，苏角麾下已然抵近城墙，更是将手中云梯插入地面，向着城墙抛搭而去！
项燕愤怒的一拳砸向城墙垛，怒声厉喝：“成蟜小儿，安敢如此欺本将！”
苏角那话骗骗鬼还行，想骗项燕实乃痴人说梦。
项燕可以断定，秦齐联军必然早已看穿了项燕在城内布置了埋伏。
但秦将却没有坐视不理，反倒是借着项燕意欲诱敌深入的机会，让苏角所部佯做中计，而近乎无伤的越过了死伤最为惨烈的路段，安然无恙的奔袭至城墙下，甚至还搭上了云梯！
这无耻又透着一股孩子气的行举必定不会是王翦的手笔。
嬴成蟜确实又开始主导大军了。
但嬴成蟜主导大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甩了项燕一巴掌！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项燕强撑着理智的下令：“闭合城门！”
“城内所有士卒全数离开民宅、上城戍卫。”
“传令昭晃所部向南城门转进。”
“传令项悍所部向南城门转进，护送昭晃所部入城，而后继续回返巨山戍守，与守城军呈掎角之势。”
“坚守拖延！”
项燕的命令意味着项燕不再试图通过暴露下邳城内的空虚而诱敌深入，也意味着楚军今夜的战术彻底宣告失败！
回想着那被烧杀于秦齐联军大营内的袍泽，一众楚将忍不住心生悲戚。
他们，都白死了！
屈桓忍不住啐了口唾沫：“彼其娘之！”
“关门！”
项冠阴沉着脸，挥手令麾下收起兵刃，跑步上前，亲手推上了下邳城的城门和瓮城城门。
屠睢：！！！
见项冠所部与屈桓所部瞬间罢兵，项冠甚至亲自来关上了城门，再听着苏角所部骤然多起来的惨叫，屠睢不敢置信的低呼：“汝母婢也！”
“他们非是义士，而是楚军？！”
“那空荡荡的城门实则是对我军的埋伏？！”
孬蛋惊声道：“万幸我等方才遵从将令，退出了下邳城。”
“否则，我军恐会全军覆没矣！”
方才屠睢和孬蛋甚至误以为嬴成蟜强令他们后撤，是为了把先登的功劳交给苏角。
但现在，屠睢和孬蛋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后怕。
屠睢攥紧缰绳，断声道：“此番是本将险些铸成大错！”
“战后本将当向主帅负荆请罪。”
“将士们，速速剿杀此部，而后配合友军攻城，将功赎罪！”
呼喝间，屠睢所部加快了对昭晃所部的围剿。
各部秦军将士也纷纷越过屠睢所部，对着下邳城城墙展开了惨烈的攻城战！
直至阳光再次洒向大地，秦齐联军才终于鸣金收兵。
双手扶着城墙垛，项燕眸光俯视着城外那垒起的尸首，头顶似是突然多出了大量白发。
昭襄等楚将站在项燕身后，看向项燕的目光神色各异。
一场阖闾城之战，让楚国将领和楚国权贵们认清了即便项燕连战连败，却也依旧是楚国最能打的将军。
但一场秦齐攻楚之战，却让楚国将领和楚国权贵们认清了即便项燕是楚国最能打的将军，却也依旧会在嬴成蟜面前连战连败！
信任，在逐渐崩塌。
信心，也在迅速淡化。
“唉~”
突然间，一阵幽幽叹息在沙场响起。
项燕转过身，以沧桑疲惫的目光扫视众将：“诸位将军当知，依照本将军略，本将意欲于十月与秦齐联军展开决战。”
“然，王令既下，本将不敢不从！”
“本将昨夜有心突围，却探出了敌军诸多伏兵，我军除非甘愿折损大半兵马，否则几无可能走脱。”
“本将昨夜有心诱敌深入、以求决战，秦长安君却比之本将更耐得住性子。”
“因为秦长安君知道，他固然性子急躁，本将却更有着不得不退的理由！”
“依本将之能，本将着实无力于内忧外患并起之际，战秦长安君并秦上将军翦而胜之。”
“此战过后，本将自会去向大王请罪。”
“若有哪位将军有全王令之能，本将也甘愿退位让贤。”
项燕的话语令得全场一片沉默。
是个人都能听得出，项燕这番话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甩锅！
昨夜为何大败？
全都怪楚王启！
但众将却也都无言反驳。
若非楚王启突然来了强令，楚军和秦齐联军肯定还会继续对峙，怎么可能遭此大败？！
至于楚王启面对的后方危机？
在众将看来，项燕不是已经给出解决方案了吗！
就算项燕的方案只能拖延而不能根治，可大不了就是阖闾城被攻破而已。
为了大楚，楚王启他死一死又能如何啊！
一时间，众将心中对项燕的不满开始向楚王启转移。
至于项燕所谓的甘愿退位，就更无人应承了。
但凡有楚将自认比项燕更善战，项燕也不可能在接连战败后继续挂帅！
熊留声音坚定的说：“此战之败，其罪不在上柱国！”
“而实是因我大楚朝堂在不明前线战况的情况下做出了错误的命令。”
“待到回朝之后，本将自会为上柱国分说！”
屈桓等将领也压下心中对项燕的质疑，纷纷开口附和。
项燕感激的拱手一礼：“拜谢诸位袍泽！”
屈桓强笑道：“此乃我等应尽之事，何故道谢？”
“只是上有王令、外有强敌，我军接下来该当何如？”
熊留主动开口：“本将以为，即便我军有心南下淮河，也无力冲破敌军封锁。”
“因战局所困，我军也只能违抗王令，固守下邳城了！”
“除此之外，诸位袍泽还有良策乎？”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项燕轻声一叹：“都尉熊留所言甚是。”
“战至如今，我军已别无他策！”
“本将这就将此战战况上禀大王，万望大王能够理解。”
“非是我等不遵王令，而实是我军无法遵从王令！”
项燕突然抬高声调，声音坚定的开口：“只要大王愿意给予我军足够的时间，即便我军屡遭重创，我军也必定能胜！”
一众将领的内心并不坚定，但面上却也轰然拱手：“唯！”
……
与此同时。
下邳城西。
看着紧闭的下邳城门，嬴成蟜微微皱眉：“这一战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难道是因为楚上柱国只擅正策，而不擅奇谋乎？”
项燕在这一战的表现，有失水准啊！
王翦有些突兀的岔开了话题：“经此一战，楚上柱国也算是对楚王有了交代。”
“楚王不会、也不敢再令楚上柱国即刻率军南下。”
“接下来我军必将于下邳城与楚上柱国长期对峙！”
嬴成蟜眉头紧锁：“若战局果真如此发展，大不利于我军！”
“战事若是拖延的太久，我军内部弊病将会集中爆发。”
“届时，即便我军兵力是楚军数倍，却也难胜楚军！”
王翦附和道：“这本就是楚上柱国所求。”
嬴成蟜看向下邳城的眸光满是沉凝，细细思量。
王翦没有打扰嬴成蟜，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许久之后，嬴成蟜突然狠声开口：“我军滋扰敌后，楚上柱国无动于衷。”
“但若阖闾城再次面临沦陷之危，楚上柱国还能如现在一般无动于衷吗！”
嬴成蟜的神色有些狰狞。
但王翦却平静的给出了评价：“主帅有些过于仁善了。”
嬴成蟜的面色一僵。
再次沉默数十息后，嬴成蟜方才开口：“本将会领兵十万南下阖闾城。”
“余下所有兵力，包括蒙恬所部在内尽数交由上将军指挥。”
“一旦时机满足，则即刻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