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仓接口补充道:“至于所用人力也无须心忧。”
“今岁雨骤、山走,无粮、失田者众。”
“君上只需付出粮食,就能得诸多困苦农人臂助。”
韩仓顿了顿,嘴角含笑道:“亦或者说,正因为今岁会有诸多农人熬不过难关,君上才会匆匆验证此思吧?”
“只是臣斗胆上谏,为了保密,请君上只择食邑之民。”
作为看着嬴成蟜长大的人,韩仓很清楚嬴成蟜对基层黔首的态度。
韩仓也明白,嬴成蟜之所以开启这近乎疯狂的暴力穷举,更亲自冲锋在研究的第一线,不只是因为他想尽快验证所思,更不是因为嬴成蟜钱粮多到发霉了。
而是嬴成蟜有心用这种方法以工代赈,帮衬着基层黔首度过难关!
嬴成蟜没有正面回答韩仓的猜测,只是略略颔首:“本君本就有心以食邑之民治金汁。”
“不过许大夫所言也不无道理。”
“若欲行本君之策,不只需要钱粮、人力,还需要各类物资,更要收集天下作物和牲畜。”
“此事只能请韩上卿臂助。”
韩仓肃声应诺:“旬日之内,内史郡可得之作物牲畜,当尽数送来长安乡一份。”
“两个月内,天下作物并牲畜亦将送入长安乡!”
嬴成蟜沉声吩咐:“若是极珍之物,无需送来。”
“若只是罕见之物,莫要放过!”
饶是嬴成蟜也很难想象把人参、雪莲、银杏等珍惜作物拿来做肥料的场面。
但那作物或牲畜若只是罕见,嬴成蟜却不愿放过。
只要它切实有助于农事,嬴成蟜不吝进行人工繁育!
韩仓欣然拱手:“唯!”
话落,韩仓给了许旻一个眼色。
许旻赶忙开口:“臣也会即刻挑选有能为的甸师往长安君府,臂助长安君钻研!”
嬴成蟜温声道:“许大夫只需择人。”
“游说、讨要之事交于本君便是,必不会令许大夫难做。”
许旻感激的拱手一礼:“拜谢长安君!”
“臣但有暇,必往长安君府,一同助长安君钻研这治金汁之术!”
即便患了脑疾,依旧如此心系黔首、不为难下官。
不愧为盛名在外的长安君!
唯愿长安君早早康复啊!
齐艾也随之开口:“臣会尽快完成对造纸坊的人员精简,并令精简下来的匠人立刻搭建治金汁工坊。”
“三日之内,臣会根据君上的指导,完成此番研究各纲、组、类、目的细化,供君上挑选斧正。”
嬴成蟜满意颔首:“甚善!”
再看向挠破头皮也想不出自己能干点啥的曹冒,嬴成蟜笑道:“曹大匠只需多加留意治金汁工坊便是。”
“本君另有要事当劳烦曹大匠。”
不等曹冒回答,韩仓突然开口:“时间不早了。”
“若君上已吩咐完毕,臣并许大夫便先行离去,早早开始布置?”
许旻至今仍未拜入嬴成蟜麾下。
需要让许旻出力的事,不得不被许旻得知。
但与许旻无关之事,韩仓却不希望许旻知道太多。
嬴成蟜思考一番后轻轻颔首:“余下之事可容后再说。”
“韩上卿、许大夫自去便是。”
韩仓和许旻当即起身拱手:“唯!”
终于能离开这浊臭之地了,许旻脚下像是安了弹簧一样,恨不能直接蹦出府外。
但韩仓却微皱着眉,缓缓踱步,许旻便也只能压下性子,和韩仓一起继续忍受浊臭之气的侵袭。
直至走出长安君府、坐上马车,韩仓方才抽出思绪,肃声叮嘱:“君上今日交代的事,务必用心思虑。”
“无需考虑大王会如何看待此事,大王必会令君上挑出的甸师尽快去臂助君上。”
“若本官所料不错,尔也会在征调之列!”
“今君上看重尔于农事方面的能为,此乃尔之幸也。”
“若尔信得过本官,切切要抓住此番机缘!”
许旻疑惑又忐忑的小声发问:“上官,你我难道不是要回咸阳城为长安君寻祝由医去吗?”
韩仓反问:“尔以为君上今日乃是患了脑疾,胡言乱语乎?”
许旻内心腹诽。
这可不是下官说的,是你当着长安君的面亲口说的!
怎么现在又不认了呢?
韩仓慨然道:“以金汁粪田,何其荒诞!”
“本官初听此言,亦怀疑君上患了脑疾!”
许旻忍不住附和:“长安君以金汁粪田的说辞看似有理,实则毫无根据。”
“长安君制定的验证之策至少需要数万人才能竟功,但却粗浅单薄。”
“若说长安君未患脑疾,下官只能以为长安君是有心供养困苦黔首。”
“而长安君之所以治金汁,则是因金汁浊臭,唯有确实活不下去的黔首才会甘愿与金汁为伍。”
“如此,长安君便可筛去诸多还能活得下去或不愿为活路而拼尽全力的黔首。”
韩仓笑而颔首:“本官很难说君上没有如此想法。”
“但本官却更以为君上是得了大秦列代先王的提点!”
许旻双眼瞪的溜圆:“长安君又得了大秦列代先王的提点?”
韩仓点了点头:“君上甚少言说没有把握的事,说话也多留有余地。”
“今岁四月,君上笃定天下大旱,何其荒唐!然,天下果然大旱。”
“前几日,君上断言天将落雨,依旧荒唐!然,天下果然落雨。”
“群臣皆以为此乃大秦列代先王的提点。”
“今君上又说出了可以用金汁粪田这更加荒唐的言论。”
“且比之研造长安纸之际,此番君上的态度愈发笃信!”
许旻的呼吸多了几分急促:“所以上官以为,这又是大秦列代先王提点了长安君。”
“长安君的笃信,乃是出于对大秦列代先王的信任!”
明白了!
全明白了!
怪不得长安君那般自信,怪不得韩仓突然就不劝了,怪不得自己无法理解长安君的布置。
原来这一切都是大秦列代先王的任务!
大秦列代先王能害长安君、能害大秦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既是大秦列代先王的提点,那即便自己不理解,也必须照做!
韩仓笑而颔首:“这只是本官个人粗浅的判断。”
“若非脑疾,本官也只能想到大秦列代先王再次提点了君上这唯一的解释。”
“而观君上对治金汁的种种布置,本官以为君上理应不曾患脑疾!”
许旻的呼吸愈发急促。
以往大秦列代先王几十几百年都不一定能显灵一次。
但今年才刚过去一半,大秦列代先王却已提点长安君三次!
这还只是被外人得知、有切实证据表明的提点。
未被外人得知的提点呢?
许旻慨然而赞:“长安君身负列代先王恩宠何其重也!”
韩仓轻声道:“本官却以为,这不只是长安君身负列代先王恩宠那么简单。”
许旻诧异的看向韩仓。
简单?
大秦列代先王的如此厚待,便是大王都会馋到眼红!
你管这叫简单?
韩仓认真的说:“我大秦有列代先王,别国难道没有列代先王吗?”
“皆有之!”
“然,唯我大秦列代先王提点了我大秦的长安君。”
“再想想长安君今岁被提点之事。”
韩仓右手手掌上扬:“上苍何时大旱、何时落雨!”
韩仓右手手掌又下压:“田亩需要什么养料,如何才能从地里耕耘出更多庄稼!”
韩仓的声线愈发轻微:“这些事,果真是我大秦列代先王可知的?”
许旻愣了几息,而后面色大变。
这三次提点分别涉及了两方至尊。
皇天!
后土!
就算大秦列代先王足够尊崇,可相较于皇天后土而言却仍逊一筹!
许旻不自觉的压低声线:“难道……长安君不止得了大秦列代先王恩宠,甚至还得了皇天后土恩宠?!!”
韩仓怒声低喝:“尔岂能言谋逆之语!!!”
大秦列代先王恩宠嬴成蟜虽然不合理,但合情。
毕竟嬴成蟜是大秦列代先王的后代,身为长辈,宠着小孙子、喜欢和小孙子聊聊天怎么了?
很正常嘛!
但皇天后土岂能恩宠嬴成蟜?
皇天后土就算真要恩宠一人,也只能恩宠大秦的王!
许旻赶忙抬手狠狠扇向自己的脸:“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脸上很疼,但许旻心里却放松了些许。
万幸!上官不曾认同那谋逆之言!
如此看来,长安君依旧无心大位,本官安矣!
韩仓摆手止住了许旻的动作:“无需如此。”
“本官以为。”韩仓用微不可查的声线低声道:“皇天后土心向大秦也!”
“若我大秦不负皇天后土,我大秦或可取周而代之!”
许旻瞳孔地震。
韩仓的话语超出了许旻的想象极限!
就算大秦屡屡开疆扩土,可绝大多数秦人依旧认为秦王和天子之间有着深深的沟壑。
可今日,韩仓的话语却让许旻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或许早已乘上了开辟一方新朝的巨轮,只是他自己不曾察觉而已!
许旻声线颤抖的轻声道:“此等大事,非是下官有资格置喙的。”
“然,若我大秦果真能有此幸,下官不惜肝脑涂地!”
“下官必竭力臂助长安君,以壮我大秦!”
韩仓轻笑颔首:“善!”
“切记,无论君上之言有多么荒诞,只要君上自己笃信不疑。”
“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