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贼匪做梦都想不到,平日里人人厌弃的他们现在却成了香饽饽。
一波又一波的使者或书信传入各路贼匪寨中。
一些大型贼匪山寨甚至同时收到了百余封诏安文书,看的这群没什么文化的贼匪一阵头大!
不过这也给了所有贼匪一个明确的信号。
逍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贼匪们不得不做出抉择。
或是悄悄带上家眷奔赴秦国,或是选出青壮光明正大的往鄂城方向整军。
或是听从诸百姓的命令迅速扩张,或是听从楚王负刍的命令烧杀贵族食邑。
不同的选择让楚地陷入一片混乱。
而僮仆们的私逃和庄贾的暗中挑拨又进一步加重了乱象。
一时间,本该稳定的楚国后方乱成了一锅粥!
但秦楚前线却是诡异的平静。
秦王政十二年一月六日。
樊城水寨,楼船之上,景畴沉声开口:“秦国已经完成了对南阳郡、南郡全数官吏的更换。”
“再加上秦长安君留驻于各城的守军,我军暗中游说的诸城国人再难发挥作用。”
“屈左尹所部略处下风,而今已退守项城。”
“秦将军蒙武已围困内黄城两月有余,然,赵国却不曾令赵武安君撤军。”
“赵武安君依旧在太行山一线与秦上将军齮对峙。”
足足三个月的时间里,三国战场陷入一潭死水。
秦国也好像根本不担心越发单薄的粮库,陪着各国共淋雪。
局势诡异的连景畴都倍感不安。
项燕沉声发问:“秦长安君所部最近可有动向?”
景畴面色愈发古怪:“秦长安君所部的主力部队仍在鄂城学习。”
自嬴成蟜攻破鄂城、项燕攻破邓城之后,嬴成蟜就率主力部队入驻鄂城。
然后,开始学习!
别的军营内尽是喊杀训练之声。
但嬴成蟜的军营里却全都是朗朗的读书声!
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根本不会觉得那是军营,而会误认为是什么高考突击集中营!
项燕眉头紧锁:“还在学习?!”
“秦长安君究竟意欲何为!”
项燕不能理解,且大受震撼。
虽然经过上一次战争,项燕早已知道嬴成蟜这人多少有点不正常。
但项燕也想不到嬴成蟜能这么不正常。
如果做出此举的是别人,项燕可能会一笑置之。
但偏偏,做出如此诡异举动的人是嬴成蟜,那就由不得项燕多想了!
景畴低声道:“上柱国,熊将军麾下的诏安军已经抵近前线,随时可战。”
“末将以为,便是再等上几个月,秦长安君所部或许还是在继续学习。”
“然,国内的局势已经撑不住了。”
“诸多将领都希望能尽快结束此战。”
“末将谏,速战!”
此战消耗的可都是诸贵族的粮草,用的是诸贵族的兵。
再加上现在后院失火的困局,此战持续的时间越久,诸贵族承受的损失也就越大。
项燕摇了摇头:“以速战、快战闻名天下的秦长安君此战却一反常态的驻于鄂城,不求决战。”
“秦长安君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陡然转变战术思想。”
“然,本将却至今都未曾想出他究竟意欲何为。”
“现下决战,过于危险。”
“继续等待,继续观察!”
在项燕的坚持下,楚军按兵不动。
然而项燕又等了足足半个多月,嬴成蟜所部唯一的变化,只是将背诵的律法从《军爵律》换成了《金布律》而已!
项燕不知道嬴成蟜还要等多久。
但项燕却等不了了。
准确的说,是各大族已经等不了了!
“上柱国,国内局势愈发严峻。”
楼船之上,景畴声音之中满是肃然:“越来越多的僮仆明杀主家,仅仅聚集数十人甚至是数人就胆敢公开宣扬已为盗匪。”
“而后袭杀乡里庶民,甚至是袭杀贵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而今国内贼匪已有数千股,且还在不断增长。”
“若我军仍长期僵持,则国内堪忧!”
在剿匪初期,诏安起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但随着诏安工作的开展,楚人们却惊奇的发现,原来只要临时客串一把盗匪,就可以完成从僮仆到庶民的华丽转变!
能当庶民,谁乐意当僮仆啊!
越来越多的僮仆生出了别样心思,以各种方式落草为寇,然后肆意满足着自己内心的黑暗面,毫无顾忌!
只因他们知道,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只要接受了诏安就会被一笔勾销。
为了能被尽快诏安,一些人甚至刻意去烧杀掳掠,争取让自己的恶名更大一些。
这直接导致了一个恶性循环。
越诏安、匪越多!
时至今日,大量被贵族藏匿的隐户和深山老林里的野人都冒了出来。
就连楚王负刍都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国家里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青壮!
项燕沉默许久之后,沉凝的目光看向鄂城方向:“难道,这就是秦长安君放弃速战的原因?”
“他在等待我大楚自乱!”
原本秦军头上悬着粮草这柄利刃,逼迫着秦军不得不尽快决战。
但现在,楚军头顶却悬上了内乱这柄更加紧迫的利刃。
主动权,易手了!
景畴的脸色也无比严肃:“秦长安君此人虽是将领,但最早步入天下时却是说客身份,且秦国朝局的几次转变也都有着秦长安君的身影。”
“此人善军略,亦善国事!”
“现下局势很有可能就是秦长安君刻意引导而成。”
“上柱国,我军该当何如?”
项燕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最担忧的是不知道嬴成蟜在想什么。
既然已经探明了嬴成蟜的心思,那项燕也就安心了。
项燕当即下令:“传令全军,拔营!”
“直下鄂城!”
“传令诏安军,即刻向鄂城方向转进。”
景畴振奋拱手:“唯!”
一艘艘战船收起船锚,承载着楚军沿着汉江和长江汇聚而去。
一月二十八日。
长江鄂城河段之上,近万艘各色舟船近乎堵塞了江面!
三十七万余楚军汇聚于鄂城周边,属于楚国的旌旗肆意飘荡。
项燕所部也终于完成了和熊寻所部的胜利会师。
踏上楼船,熊寻肃然拱手:“拜见上柱国!”
项燕面露笑意,拱手还礼:“未曾想,再次得见熊候奄,竟是在沙场之上。”
“只是今日便不能再称熊候奄,而该称熊将军了。”
熊寻对着阖闾城的方向一拱手,沉声道:“承蒙大王信重,令得末将执掌此军。”
“末将惶恐备至!”
“末将麾下三十万儿郎,皆愿为上柱国驱使。”
“只愿能以绵薄之力助上柱国旗开得胜!”
项燕直接的说:“诏安军中皆是诏安的贼匪,战力可用,军心却散乱。”
“是故,此战诏安军只能为辅,承担辎重、先登等责。”
熊寻上前一步,凑近项燕低声道:“然,请上柱国吝惜庄仇、陈利等部。”
项燕轻轻颔首,低声回应:“请转告大王,本将心中有数。”
熊寻退回原位,肃然拱手:“诏安军听凭上柱国吩咐!”
项燕沉声道:“令!”
“屈彻所部驻守东城。”
“斗战所部驻守西城。”
“景颇所部驻守北城。”
“诏安军陈兵东、西、北三城,即刻攻城!”
所有楚军将领齐齐拱手:“唯!”
——
与此同时,鄂城北城城墙。
遥望充满江面的楚军舟船和不断向鄂城方向涌来的楚军,嬴成蟜轻声喃喃:“终究还是来了。”
“大军压境啊!”
嬴成蟜想不通为什么项燕迟迟没有动作。
但既然项燕不动,嬴成蟜也乐得清闲。
他的队友可是王翦诶!
只要他拦住项燕,王翦还打不过个屈桓?
在项燕每天思虑到头秃之际,嬴成蟜却是每天教教弟子,耐心等待王翦打开胜局,坐等抱稳王翦大腿,心里半点不慌。
只可惜,还没等到王翦的捷报,项燕所部便已挥师而下,让嬴成蟜的躺赢计划化作泡影!
杨虎沉声道:“楚诏安军已扩充至三十万,此军主帅为新晋将军熊寻。”
“据候者打探,此军将在抵达鄂城后并入楚上柱国麾下,接受楚上柱国指挥。”
“合兵之后,楚上柱国所部将拥兵三十七万!”
在孟南、岑边等五部都尉分驻各地后,嬴成蟜麾下的主力兵团仅剩十万兵马。
这十万兵马足以对战项燕的本部兵马。
可随着熊寻率领的诏安军抵达,楚军兵力已近乎是秦军的四倍!
而鄂城三面环江、一面迎山的地形也并不利于秦军。
在人数和地利两方面陷入劣势的情况下,沉重的压力萦绕于所有秦军将领心头。
嬴成蟜平静的说:“乌合之众而已。”
“传令都尉孟南,即刻兵出山都县,夺隆中、北津戍。”
“传令都尉西锋增援都尉孟南所部,并做好随时南下增援的准备。”
“传令都尉辛胜、都尉王攀即刻登城,戍守城墙。”
“传令都尉李信出东城门,冲阵。”
“令余下各部兵马于城内休整!”
随着嬴成蟜的一条条命令下达,鄂城秦军随之而动。
一刻钟后。
鄂城东城门大开。
李信一马当先的狂奔而出,怒声嘶吼:
“冲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