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才刚刚跃出地平线就被吓了一跳。
修鱼城外横亘着数百具尸首,十余架云梯散落在护城河外,战场一片狼藉。
更有数十名先登勇士依旧狂奔在战场上,如挡车的螳螂般妄图将肩上的云梯送至墙头!
阳光洒落战场之后,敌我双方也终于可以看清对方的模样。
遥望立于秦军军阵中那顶盔掼甲的俊朗少年,庞煖抚须而笑:“不知这位长安君见到了将士的尸首后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待第四轮先登勇士尽数阵亡后,先登营中不再有士卒出列,前军弩手也收起秦军缓缓后撤。
魏琦松了口气,振奋的说:“将军,敌军撤军了!”
庞煖看向魏琦,温声劝说:“为将者,要操控敌军的内心,也要操控自己的内心。”
“本将不知彭城君遭遇了什么,致使君上如此妄自菲薄,但本将希望彭城君能让自己以最为冷静的姿态去面对一切敌人。”
看着比自己祖父还年迈的庞煖,魏琦心中涌出一股暖流,认真点头:“谢将军提点!”
“将军劳师远征而来,先去休憩吧。”
“末将已经为将军准备好了住处,将军若还有何所需也皆可告知末将,末将定为将军准备周全。”
“守城之事,就交于末将!”
庞煖笑了笑:“有劳将军了。”
“但去城中休憩便不必了,本将身为将军自当住在军中。”
谢绝了魏琦的再三热情安排,庞煖率家兵离开城墙返回赵军军营。
庞煖已经年过九旬,身体素质大不如前。
率军从邯郸城急行至修鱼城已经耗去了庞煖不少精力。
抵达修鱼城后又当即夜战,未曾安寝,而今的庞煖困倦不已。
即便刚刚躺在软榻上耳边就响起了喊杀声,庞煖依旧一闭眼睛就陷入深度睡眠。
但还没睡半个时辰,家兵千将庞德的声音就在帐外响起:“将军,有变!”
惨烈的喊杀声未曾唤醒庞煖。
但庞德的安全词刚说出口,庞煖就已睁开双眼。
翻身而起,庞煖肃声发问:“何事?”
庞德沉声道:“魏军副将茂求见。”
庞煖安心了些许,坐在床榻旁给血液以涌向大脑的时间后方才起身道:“请陈将军入帐。”
话音刚落,陈茂就跑进营帐,拱手一礼:“将军!”
“秦军正在攻城!”
庞煖略略颔首:“本将听见了,将军是有何事相询吗?”
陈茂有些紧张的说:“秦军攻城的方法不在军略之内,且疑似已发起总攻。”
“彭城君不敢擅自做主,请庞将军往城墙相助!”
庞煖当即道:“本将这就着甲!”
重新穿上甲胄,庞煖迅速回到城墙,便见魏琦正在满脸严肃的指挥大军,庞煖肃声发问:“彭城君,战事如何?”
魏琦赶忙上前拱手:“庞将军!”
“末将亦知庞将军需要休息,但秦军突然发动总攻,末将不知秦军何意,不得不求庞将军来城头相助啊!”
庞煖眉头微挑:“总攻?”
魏琦认真的说:“不仅是总攻,且还是四面合围!”
“这根本不符合军略!”
庞煖肃然道:“本将先观战局。”
翻身上马,策马在城墙上跑了一圈,庞煖就见秦军发十万大军兵围修鱼城四面。
每一面城墙都陈兵两万五,同时派出先登营搭建云梯。
顶盔掼甲的嬴成蟜亲自坐镇西城门,口中不断喝令。
大量弩矢好像不要钱一样向着城墙泼洒而来。
更有临时搭建的投石机抛投出石块砸向城墙上的士卒。
其攻势凶猛,恰似总攻!
回到魏琦身边,庞煖翻身下马,摇了摇头:“秦军现在未曾准备发起总攻。”
魏琦惊异的说:“这还不是总攻吗?”
庞煖解释道:“敌军攻势浩大,但所废不过弩矢,所用不过先登,仍未投入正军。”
“秦军目前是在试探我修鱼城四面城墙的防御和士卒战意,同时给予我军以压迫。”
“但彭城君的担忧也不错,秦军随时都可能会转为总攻!”
魏琦认真求教:“那我军该当如何?”
沉吟片刻后,庞煖沉声喝令:“开北城门,战车出城,剿其先登!”
一声令下,北城门洞开,三十架青铜战车在三千名随车步卒的掩护下突然冲杀而出。
先登营的建制本就松散,弩矢又对青铜战车几无威胁。
赵军战车得以毫不费力的杀进秦军先登营!
嬴成蟜断声喝令:“传令西锋所部,以战车拦截敌军退路。”
“传令萧途所部,尾随敌军,准备夺门!”
秦军战车当即向着北城方向杀去,但庞煖却已再次下令:“传令战车,绕行东城门归城。”
“开西城门,庆舍所部出城冲撞秦军中军!”
庆舍当即领命:“唯!”
秦军战车向着赵军战车追杀而去,但赵军战车已经向着东方开始逃遁。
萧途所部穷追不舍却也只能咬住赵军的尾巴,杀死一些跑得慢的赵军。
可修鱼城西城门已经开启,放出了赵军的精锐部队。
“杀!”
四千余赵军涌出城门,向着秦军先登军冲杀而上。
嬴成蟜赶忙下令:“先登营、弩手皆回撤,中军列阵应敌!”
“传令姜明所部,趁机攻打东城门!”
命令刚刚下达,庆舍已经冲到了秦军中军阵前。
一杆长枪被庆舍舞出钢铁梨花,弹开了所有指向他的长矛,硬生生破开一处安全区。
庆舍团身而上,手中长枪连续数次突刺,洞穿了四名秦军的面门,进一步扩大了安全区。
以庆舍为箭簇,四千余赵军如利箭般插入秦军军阵!
许是杀戮震慑了秦军,许是秦军军阵被己方所破坏,拦在庆舍面前的秦军越来越少,庆舍也越杀越是畅快。
就在庆舍再次将长枪刺向一名年轻秦军时,那秦军却以一杆长铍挡住了庆舍的枪。
感受枪杆传回的力道,庆舍眸光一凝,严阵以待:“来将可通姓名?”
苏角活动了一下肩膀,合身向前冲杀:“取你狗命者,乃翁苏角是也!”
呼喝间,苏角手中长铍已向庆舍面门刺去!
看着庆舍所部被勾进军阵,故意散开的中军两侧完成合拢,嬴成蟜松了口气,继续喝令:“孟南所部,攻打西城墙!”
眼见庆舍陷入秦军军阵,秦军正军开始对西城墙发起反攻,魏琦已经有点急了。
庞煖却依旧不急不慌的下令:“令!陈茂率军一万杀出,无须救援庆舍所部,侧击秦军中军。”
“令!北城抽兵五千增援西城!”
魏琦赶忙发问:“庞将军,不去救援庆将军吗?”
庞煖双眼依旧放在战场上,抽空解释道:“庆舍所部足以杀出重围,只是战损多少而已。”
“然庆舍所部距离长安君颇近,能够给长安君带去不小的压力。”
“这份压力会让长安君不自觉的关注庆舍所部,牵扯长安君的精力,从而减少对其他战场的关注。”
魏琦若有所思:“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利用长安君的疏忽从而重拳出击,逆转战局?”
庞煖笑而摇头:“不,本将只是要抓住长安君犯的错,将他的小错变成大错,一错变成再错。”
“想要单凭一两处疏忽便逆转战局甚至是决定胜败是几乎不可能的。”
“如长安君那般一战定胜负的战局终究是少数的,莫要被长安君的履历所迷惑,从而变成如他一般的将领。”
魏琦感激的拱手:“末将受教!”
战场另一边,嬴成蟜也面露了然:“北城门杀出的战车其目的并非只是为了灭杀北城外的先登营,而是牵扯我军战车。”
“如此一来,我军便丧失了战场上的快速反应部队,无法对敌军后续的动作展开应对。”
“庆舍所部已深入我军阵中,陈茂所部再侧击我军,反倒是对我军前军东部士卒形成了反包围!”
“憨夫,都记下来!”
嬴成蟜身后,五名家兵手中刀笔不断刻下文字,木屑纷飞。
嬴成蟜在打仗,但嬴成蟜更将现阶段的敌我攻守看做自己的一份期末考试。
而庞煖就是嬴成蟜的阅卷老师,帮助他指出不足。
所以即便战损偏多,嬴成蟜的内心也毫无波澜。
“家主,记录完了!”
听得憨夫回应,嬴成蟜根本没有理会已经撞向中军侧翼的陈茂所部,再次下令:“传令萧途所部,猛攻北城门。”
“西锋所部,逼迫赵军战车向西北方向走!”
一条条命令被嬴成蟜和庞煖不断下达。
以修鱼城周边为棋盘,以二十余万将士为棋子,一老一少于棋盘之上不断落子。
但双方都在不断刻意分化出新的战场,并让诸多战场产生联动。
至黄昏时分,修鱼城附近已经呈现出了二十余个战场,犬牙交错的疯狂兑子!
直至黄昏,庞煖终于下令:“令!庆舍、陈茂所部掩护后撤,归城!”
然而庆舍和陈茂所部刚刚转身要离开秦军中军,秦军却骤然加大了进攻力度,并再次派遣一支兵马开始攻打西城墙,堵住了赵魏联军的归路。
秦军各部也都加大了进攻幅度,死死黏在赵魏联军身后。
庞煖微微皱眉:“还要继续作战?”
“长安君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