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让束观觉得有些眼熟的龙。
束观这一辈子,嗯,再加上上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龙,那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次见到龙的时候会觉得眼熟?
那条龙很快就来到了这片桃林的上空,这是一条长约五十来米,浑身长着黑色鳞片的龙,头顶上只有一个角。
一个断了半截的残角。
束观有些恍然,明白为什么看见这条龙的时候会有眼熟的感觉了。
因为这条龙,和那座仙人观内雕刻在大殿柱子上的那条龙,真的很像,特别是头上的那半截断角。
龙在上空盘旋起身躯,低垂着龙首,看向了下方的那两个人。
束观也抬头恐惧地看着空中的龙。
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这种生物。
而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骤然见到一种原先只在神话传说中听过的生物,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难免都会有些恐惧。
只是当束观看到那条龙的眼睛之后,却猛然一怔。
因为他在那双金黄色的龙眸中,也看到了恐惧,和他一样的恐惧,甚至是比他还要深重的恐惧。
这個时候束观才注意到,空中那条龙盘旋着的龙躯,一直在微微发抖。
束观看着龙很害怕。
龙看着他们好像也很害怕。
……它在怕什么?怕我们吗?……
束观的心中刚升起一丝疑惑,就见老瘸子再次抬起了手,一把抓住了空中的那条龙。
空中的龙身无比庞大,就算盘绕在一起,依然比下方的山坡大上许多。
老瘸子的身躯很小,在那巨龙面前就像是一只蝼蚁。
但是老瘸子抬了抬手,就抓住了巨龙的脖颈。
龙依然很大,手依然很小。
但龙却被握在了那只手掌中,连挣扎都不敢挣扎。
这是一幕在视觉上矛盾地让人想吐血的画面。
束观愕然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连恐惧都忘了。
紧接着,束观看见老瘸子抬起了另一只手,同时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深望了自己一眼。
下一刻,老瘸子一掌劈在了龙的脖颈之上,将龙身斩为两截。
龙首冲天飞起。
金黄色的血液从断开的龙颈处喷涌而出,像是暴雨般从空中洒落,洒落在束观的身上,淋了他满头满身满脸。
一阵火热的灼热传遍了束观的全身。
束观慌乱地大喊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
木屋外,一缕清晨的阳光斜斜照了进来。
束观急剧地喘了几口大气,然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原来,只是一个梦。
身上传来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想到梦中的情形,束观连忙低头望去。
衣裳上并没有金黄色的血液,只是因为惊梦流了不少汗,以至于内衣有些潮湿而已。
束观摇了摇头,脑袋依然有些昏沉,于是他站了起来,准备去溪边用冷水洗把脸。
走出木屋的时候,束观侧头看了眼老瘸子的坟墓,苦笑了一下。
这是老瘸子死后他第一次梦见老瘸子,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头七回魂夜,只是没有原本期望的温馨的场面,倒是做了一个这样的怪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依然没能接受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这么平庸地在这个小山村中度过啊!
仙人观,龙,还有当初曾经怀疑过是世外高人的老瘸子,看似普通却又有些诡异的小山村,这些东西其实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并没有完全释怀。
在往溪边走去的时候,束观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一个奇怪的梦,并且得出了这么一个自己觉得合理的答案。
走到溪边,半蹲下身子,束观用双手掬起一捧溪水,抹在了脸上,一阵清凉的感觉从脸上传遍全身,顿时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而且昨夜好好睡了一觉,此时神智也不在前几天那般恍惚,精神好了许多。
然后束观起身,准备先回家吃点东西,拿些换洗衣物,再回来这里给老瘸子守七。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束观却猛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在他的手掌间,不知何时多了很多的黑色小点。
在茫然迷惑了那么几秒钟之后,束观颤抖着身子,再次将自己的脸探向了溪水。
他有些激动和惶恐。
因为他已经知道手掌中突然多出来的那些黑点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他脸上的黑麻子!
束观凝视着清澈的溪水,溪水倒映着他的脸。
他的脸上,依然长着许多麻子,和原先好像没什么区别。
但是束观知道,自己的脸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这张脸他已经看了十八年。
虽然束观从来没有数过自己脸上长了多少黑麻子,可是此时依然依然一眼就看出,自己脸上的麻子已经少了许多。
可能别人分辨不出来,毕竟很少有人可以直视他的脸超过十秒钟的,但束观自己还是能分辨这种细微的变化的。
然后,束观再次看向手掌中那些黑色的小点,沉默不语。
这些黑点在他脸上长了十八年,老瘸子不知用了多少种办法,也没能帮他去掉,包括用七彩草捣成汁液敷在脸上都没有办法去除。
而束观可是亲眼见过村中的一个小丫头,本来脸上长满雀斑,在用七彩草的汁液敷了三天脸之后,整张脸庞变得像新剥的鸡蛋般光滑白嫩的,比束观前世任何高科技的美肤产品都管用。
这也是为什么桃源村的女子,一个个都长得极为水灵的原因之一,因为她们大都都用七彩草的汁液敷过脸。
可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却治不好束观脸上的麻子,老瘸子不知在山中找了多少种草药,都治不好。
老瘸子曾经跟束观说过,他小时候的那身脓疮,应该是什么很阴邪的毒东西造成的,老瘸子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毒东西,能够救回一条命,已经是很走运的事情了。
可是,为什么一直治不好的麻子,现在却突然自己掉下来了?
如果真的能够去掉脸上的麻子,自然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在激动之余,束观的眼中再次流露出无尽的疑惑,然后变得古怪起来。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想起了梦中那条被斩为两截的龙,已经龙身中洒落的,洒落了他一身的金黄色血液。
慢慢地,慢慢地,束观有些艰难地转过身,看向了身后不远处老瘸子的坟墓。
坟墓前蹲着一个老头。
“麻子。”
当束观转身的时候,那老头也正抬起头,如此唤了束观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