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无意于佳乃佳
燕冬藏讶异地看一眼他，觉得心里有种熟稔感，但又明明很陌生。
“玄明师叔。”
她是玄真子的徒弟，而魏明是被玄真子代师收徒，所以她理应称呼魏明为师叔。不过，燕冬藏有种别扭感。
因为魏明的年龄太年轻了。
昨天他说他是二十四岁，可是后来自己回去查了七师兄王秋生搜集的情报，才知道他可能只有十八岁。
这就恐怖了。
十八岁的洞天境巅峰！
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迹！
燕冬藏打量的眼神里莫名多出一些好奇和敬畏。
魏明收敛住眼神，正色道：“燕师侄，宋钰钰，你们怎么过来了？”
燕冬藏欲言又止。
还是宋钰钰抢先说道：“魏……玄明长老，不瞒您说，我和冬藏过来，是想请教一些武道修行上的问题。”
她习惯性地想叫魏公子，却在半途改口，然后看了看一旁的宋天佑。
显然，昨天傍晚的事已经传开了。
玄明长老在绛云峰上随手指点了圣子宋天佑和雷渊道尊两人，导致他们当场顿悟，突破至宗师和神通境。
这可羡煞了旁人。
其他弟子与魏明不熟，也不敢大着胆子过来求教，但是宋钰钰不同。
而且她卡在地元境已经两年，就算去了罗浮洞天历练，也没能突破三通境，如今魏明反而成为她的希望。
另外就是燕冬藏，她游历北魏王庭，与四大圣地之一的青灯禅院交流之后，刚刚突破至固命境初期。
别人不知道她的情况，但是她自己清楚，她不是水到渠成地突破，而是借助了玄天道宗的一种秘术强行突破。
这种秘术固然可以让她早日晋升固命境，好应付接下来的圣地之战。
但是也存在着后患。
不过这种后患有点难以启齿，所以当宋钰钰邀她一同前来的时候，她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下来。
她也想看看魏明指点宋钰钰的效果，再决定是否找其帮忙。否则，她宁愿自行寻找解决方法或求助玄真子。
“哦？你是说突破三通境的事？”
魏明打量宋钰钰现在的状态，发现她全身气机充盈，武意磅礴，已经处于突破的边缘，但是始终迈不过去。
宋钰钰急切地点头道：“不错，玄明长老，我上次喝了您赐予的猴儿酒，内气增长极快，已经到了突破边缘。”
她鼓动身上的内气和神通本源，三枚光点在额头、胸口和小腹处亮起。
“三通境的突破前提，是能领悟三种神通，并且凝聚出神通本源，将它们以特定的规律、方位排布。”
她指着自己身上的光点解释道，“可是我明明已经达成了所有要求，偏偏就差了一步，怎么也过不去。”
说完，她就睁着大眼睛，期盼地看着魏明。
他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
燕冬藏也好奇地张望着，这种状况她自然见过，正是属于武者最常见的卡瓶颈，靠苦修已经很难突破了。
一般而言，都得靠机缘。
靠某一瞬间的顿悟。
就像世俗界的写文章一样，妙手偶得，浑然天成。
“你打一遍伱最擅长的功法给我看看。”
魏明突然说道。
宋钰钰一愣，随即明白他是想检视一下自身的情况，就像医生望闻问切一样，得先检视她的身体，找到症结。
“好！我练的是覆雨峰的绝学覆雨剑法。”
她点头说道。
她一按腰间长剑，整个人如惊鸿掠出，剑花挽成一朵朵莲花状，随即剑尖从中冒出，如同惊雷暴雨。
剑意也由此展开，围绕着她窈窕的身材，化作龙卷风一样的存在。
她的性子直率、莽撞，整个人风风火火的，这剑法也如她的性格一样，被练出暴雨梨花般的感觉。
“钰钰的剑法越加纯熟了。”
燕冬藏看得不住点头，她自小与宋钰钰相熟，对她的剑法了如指掌，因此更能明白她这些年在剑法上的进步。
宋天佑和练云裳两人也对视一眼：“宋师姐的这覆雨剑法已经练出了自己的神髓，与覆雨峰的细腻截然不同。”
只有雷渊道尊眼光远超他人，微微皱了皱眉头，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他想要分辨出来，又觉得做不到。
“停。”
这时候魏明突然屈指一弹，有一股元气凝如细蛇，直奔覆雨剑法的薄弱处钻去，刹那间破开剑花，震荡开来。
宋钰钰手腕一颤，长剑已经坠落在地。
“玄明长老……”
她顿时委屈地露出苦笑，没想到自己与魏明的差距这么大，对方随手一击就能破开自己最得意的剑法。
燕冬藏也看得目光一凝。
刚才那细蛇一样的元气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她用过的道门咒法。
可是自己创造的这门道门咒印之术，竟然能与元气做如此深入的结合？
真是神奇。
看来魏明对于道门咒法的领悟，已经在她这位创造者之上了啊！
魏明没有理会他们的想法，伸手一招，将跌落在地的长剑抓在手中。
“宋师姐，不必唤我玄明长老。你既然是妙可的师姐，那也当得起我的师姐。我们可以各自论交，不按辈分。”
他不急不缓地说道。
宋钰钰张了张嘴，目露一丝感激。
她明白魏明这是在照顾她的情绪，曾经在罗浮岛共患难，一路行到缥缈山，也算有了交情，也算成为朋友。
可是随着魏明成为玄天道宗的守宫长老，两人的辈分就差了许多。
她自刚才到达这里，就一直显得拘谨。
如今她听到魏明的这句话，才绽放出原本属于宋钰钰的灿烂笑容。
“请魏师弟教我！”
当下，她恭敬地行礼，恳求道。
魏明伸手在长剑上一捋，指尖滑过剑身，笑道：“宋师姐，其实你的这个瓶颈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此言一出，宋钰钰激动起来：“这么说……你找到了我的问题？”
燕冬藏、宋天佑和雷渊道尊等人也凝神细听，心想他真有办法？
“不错。”
魏明颔首道，“我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覆雨剑法，但是可以从你的出招立意猜测得到，这是一门细腻的剑法。”
说着，他随手用长剑挽出数招，赫然就是宋钰钰刚才施展的剑法。
其剑身周围浮现出蒙蒙细雨，那是独属于覆雨剑法的一种剑意。
宋钰钰不由捂住了嘴巴：“你……你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我的剑法？”
魏明没有回答她的惊讶，而是接着说道：“但是你别出心裁，改变了这门剑法的初衷，而是变作惊雷暴雨。”
“这不是坏事，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你的剑法固然威力更上一层楼，但是却少了一种美感。”
说到这里，他收剑停了下来。
“美感？”
宋钰钰有点傻眼，这练剑和美感有什么关系？武道和美感有什么关系？突破境界瓶颈又与美感有什么关系？
燕冬藏也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故弄玄虚？
“哼，多半是后者……”
燕冬藏禁不住撅起嘴巴，已经开始不相信自己这位新晋的师叔了。
魏明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笑道：“是啊，不过这美感与你们追求的美感又不一样。有时候，有的事，不是靠追求就能有用的。正如你想突破这瓶颈，你却始终做不到。”
宋钰钰一愣。
好像……有点道理？
她追问道：“魏师弟，那你所说的美感是指什么？我要怎么做？”
魏明看一眼她急切的状态，将剑插进她腰间的剑鞘里，笑道：“不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你听完就懂了。”
宋钰钰再次傻眼，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反而开始讲起故事了。
不过，她也明白魏明可能是想通过这个故事点化她，有时候别人直接告诉的道理，远没有自行领悟的有效果。
于是她按耐住性子听起来。
燕冬藏尽管已经不相信了，但还是出于礼貌一样地静静立在一旁。
她在心里寻思着，不知道这位便宜师叔能讲出什么故事和道理来。
雷渊道尊和宋天佑见识过魏明的神奇，则正了正衣冠，和练云裳三人，做洗耳恭听状，生怕错过只言片语。
“我在大景国皇宫的时候，曾经在藏书楼读过一本书，里面讲述了一个人和一个字帖的故事。如今讲来正好。”
魏明睁眼说瞎话地开始道。
其实他在大景国皇宫的时候，天天忙着练铁头功，哪有读过书。
就算是他后来成为了巡夜司司主和卫国公，也没有多少空闲去翻阅藏书，顶多是找找玄功秘籍，印证武学。
所以他现在说的根本不是大景国皇宫里的事，而是他前世的事。
确切地说，是他在前世听过的一个故事。
久远且值得怀念。
“此事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国家，出了一位才学震惊天下的人，他年少成名，曾为御前常客。”
“诗才名传四宇，轰动朝野，被誉为百年第一。”
“但是很不幸，因为政敌陷害，被断章取义，告到皇上殿前，于是一纸乌台案，他就此被贬入诏狱。”
“……”
“随后起起伏伏，辗转多年，他多次被贬，于惆怅孤独之中写了一副字帖。而我想要说的正是这副字帖。”
魏明做了一段铺垫，将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描述出来，又将其跌宕起伏的人生揉进浩瀚长河里。
宋钰钰和燕冬藏听得入神，眼前仿佛出现那位豪放、孤独的人影，负手立在大江之前，独留背影屹立在天地间。
“魏师弟，你说的字帖是？”
宋钰钰又按捺不住地问道。
魏明微微一顿，正了正神色，说道：“这副字帖说来也是奇怪，乃是荒诞不羁、信手涂鸦一样的笔迹。”
“若教老夫子看见，定然斥其不守祖制、不循正规、胡乱下笔。但是再看下去，又被其奔放自然所惊艳。”
“这字帖里的字明明写得很随性，用的也不是传统的悬腕法，而是随意倚着桌面，泼墨下笔，信手而为。”
“但是这字却浑然天成，用起伏跌宕、光彩照人、气势奔放、妙笔偶成这十六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说到这里，魏明再次一顿，惋惜地叹道，“可惜，你们是看不见这样的珍品了。”
宋钰钰和燕冬藏听得再次入神。
她们虽然没看见这样的字帖，但是也被魏明的描述所吸引。
宋钰钰对照自身，有种感同身受的共情，她在覆雨剑法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何尝不是循着性情而为？
她走的不是传统的路，正如那字帖的写法不是遵循悬腕等笔法，而是率性而为，倚桌泼墨而肆意落笔。
可是这样的字却成为了绝响？
魏明笑道：“其实很多人都看过这幅字，但是能说出字好在哪里的人少之又少。唯有一人，点评最恰当。”
“此人乃是他的好友，自称天下行书第二人，平生只服一人，便是这年少成名却老来落魄、率性的他。”
“他这位好友在看完字帖后，留下了一句话，从此定义一种新的美感。他说，试使复为之，未必及此。”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转身望向远方。
众人被他的最后一句话震撼，试使复为之，未必及此？
也就是说这幅字帖乃是真率性所为，倾注了他当时的一切情绪、感知，才汇聚出了如同悟道一般的字迹？
魏明负手说道：“后世给这种美取了个名字，叫做无意于佳乃佳，不求工而自工。现在，你明白了吗？”
宋钰钰闻言一怔。
无意于佳乃佳，不求工而自工？
魏明说的就是自己的剑法刻意求强，而舍弃了原本的美感？少了那份美感，就少了武道的那份巧夺天工？
可是那是剑法……
“我的武道境界呢？我太过刻意追求晋升三通境了！它甚至成为了我的魔障，日夜萦绕在我的眼前。”
她恍然大悟，“越是求之而越不得。有时候率性而为、随遇而安，反而一切水到渠成，得之自然。”
这才是蕴藏在这个人、这幅字帖里的奥义。
武道也是如此！
这一刻宋钰钰像是被当头棒喝唤醒了一样，蓦然抽剑，如同翩然的蝴蝶一样蹿出，剑招、剑意交织在一起。
惊雷暴雨也有其美感，不必刻意求之，当心境坦然，则一切都是美的。
宋钰钰一招一招地舞着剑法。
突兀，她身躯一顿，停驻在当地，身上的三枚光点快速旋转、定格。
她的身上气息升腾而变化。
——三通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