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猜孩儿给您带了谁来,孩儿保证您瞧了准会开心。”
踏入上房的贾政,便开怀大笑道,完全没有瞧见自己母亲那张气黑的老脸。
贾玖甫一进入上房。
余光中瞥到了六小只身影,快速没入到一旁的碧纱橱后面。
那张碧纱橱是用软烟罗制作而成,六小只的身影恰好被一一投影在上面。
在六小只躲到碧纱橱后,上房一片寂静。
贾政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况似乎有那么不太对。
少倾,贾玖感觉到堂上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自己。
鬓发如银的贾母正面榻上独坐。
下首两边四张玫瑰椅,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年约四十的王夫人。
王夫人瞧见贾政进来,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迎了起来。
贾母的左右两则,侍立着两个绾发的年轻丽人。
其一画黛眉、描斜红、涂唇脂,两弯柳叶吊梢眉、一双丹凤三角眼,粉面含春。
高挽的云鬓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白皙秀颀的脖颈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
上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身量苗条、体态风骚。
另一位便是李纨,淡娥眉、轻粉脸、素朱唇,两弯眉目如画、双瞳剪水,正值韶华。
青丝云鬓轻插流苏步摇,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素雅的玉容恬静温婉。
上身着一件雪青色对襟披风,内衬米白立领偏襟袄子,下摆纯蓝马面裙,清雅端庄。
贾母神色恹恹,略带不满地打量着堂上那位年轻哥儿。
贾玖戍边三年,较之三年前气质大变,就连身体都长高长壮了不少。
倒是眼尖的李纨一眼认出,脱口而出。
“呀!这位是东府的玖兄弟吧,三年不见,玖兄弟长得都快认不出了。”
闻言,上房众人一怔,纷纷仔思打量着场上那位长身而立,五官俊朗肤色偏黑的少年。
贾母怔神过后,眯着眼睛细细辩认,这才惊呼出声:“哎哟呦!还真的是东府的玖哥儿,这!这!这甘肃的日头这么晒?哎呀呀!都把玖哥儿晒得不成人样咯!”
“……”
贾玖无语,瞧瞧这话说的。
老太太果然是喜欢长得漂亮白嫩的。
“噗嗤!!”
随着老太太说罢,从碧纱橱后面传来了几道失笑的声响。
贾玖快速地扫了上房一眼。
这里除了王熙凤,其他人贾玖都已经见过。
王夫人失笑之下,马上恢复古井无波的神情,手里不停地转动着佛珠。
王熙凤的丹凤眼里藏起一丝笑意,她身旁一位容貌清丽的丫鬟,见贾玖的目光投来,温和地轻轻福礼。
李纨抿了抿朱唇,素颜的脸颊古井无波。
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各个都是努力地在憋笑,见贾玖眼神扫过来,吓得她们赶紧垂低脑袋。
场上少了阖府团宠贾宝玉,看来应该是还没有醒来。
贾玖上前一步,弯腰揖了一礼。
“玖、见过老太太,老太太福寿安康,见过二太太、珠大嫂子。”
贾母连连点着头,说道:“好好好!快落坐,天可怜见的。”
“儿子给母亲请安!”
王夫人并凤纨与贾政见礼。
待众人礼毕,贾母朝贾政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寻地儿落座。
贾母又朝鸳鸯吩咐道:“鸳鸯快给玖哥儿上一盅热茶,顺道进里面拣些好吃的来。”
鸳鸯点头答应一声,转身进了里间。
王熙凤凤眸一转,对贾玖娇声道:“就只给你珠大嫂子请礼,不给你琏二嫂子请礼呀?”
贾母听了,笑不拢嘴,捂着嘴巴便和贾玖介绍起王熙凤来。
贾玖对王熙凤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王熙凤摸不准这位东府玖哥儿的性子,倒也不敢言他少了礼数。
贾玖见贾政坐到王夫人身边,他总不好意思凑过去,便寻了个就近的绣墩坐下。
不多会,鸳鸯双手拿着一个捧盘来到贾玖面前,另一位丫鬟抬来一张矮桌。
鸳鸯将捧盘放至矮桌上面。
捧盘上面摆着三两道点心果子,一盅冒着热气的茶汤。
鸳鸯对贾玖福了一礼,笑道:“玖大爷请用茶。”
贾玖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声谢,端起热茶抿了一小口。
贾母见玖哥儿品茶,转身朝贾政问了一句。
“政儿,差点忘了问你,敬哥儿他身体怎么样?太医后来怎么说?到底怎么个医治章程。”
贾政见母亲相问,从坐位起身,沉吟了一会,沉声道:“回母亲的话,太医已经吩咐准备后事了。”
贾政神色悲戚说完,复又落坐。
听了贾政之言,众人沉默。
堂上的气氛变得阴郁起来。
良久,贾母叹了一口气,开始数落那些道士来,又怒其贾敬不懂珍爱自身,骂着骂着一时间老泪纵横。
鸳鸯急忙上前安慰老太太,王熙凤扭着风骚的身量坐到贾母身边,细心地替贾母拭去泪水。
李纨则是弯下腰身轻声安慰着贾母。
“还请母亲保重身体!”
贾政起身劝了一句,随后坐下垂头不语。
贾玖想了想,便起身朝老太太揖了一礼,说道:“禀老太太,昨夜我和敬叔相谈许久,敬叔是笑着与我闲聊。
敬叔让我们别太难过,还说他梦见国公爷了,国公爷与他和和气气地说着话,敬叔说他这辈子也就值了。”
不可否认,贾玖是一位尊老爱幼的人。
他看不得老年人在自己面前垂泪。
为安老太太的心,故而才替贾敬说了一個‘善良’的谎言。
果然,闻听贾玖的话,贾母止了哭声,半信半疑地问道:“玖哥儿,这真的是敬哥儿说的,他果真瞧见了宁府国公爷?”
瞧见贾玖肯定地点了点头,贾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泪不语。
贾玖一看老太太的情形,心里刚升起的告辞念头马上便打消了。
现在的自己,眼皮已经很累了。
倒是贾政今儿脑子很好,他抬头瞧见玖哥儿不停地眨着眼皮,便起身朝贾母禀道:
“母亲,孩儿与玖哥儿一夜未眠,玖哥儿是个有心的,强撑着困乏,特意一大早来替母亲请安,要不,母亲先让玖哥儿回东府歇息去,改日,孩儿再带他过来请安。”
“天可怜见的,见老身什么时候都行,去吧去吧,等哪一天空了,再来请安。”
等贾母打发了贾政和贾玖离开。
一众姑娘们才从藏身的碧纱橱后面出来。
许是她们对贾敬都很陌生,并没多少感情。
没有太多的悲戚之色。
除了惜春神色哀婉,其他一众姑娘匆忙围住贾母劝慰起来。
史湘云瞧见惜春眼圈泛红,眼珠一转,便拉起她的小手,说道:“惜春啊,你也是东府的,你为什么还要随我们一起躲啊?
你刚才就应该在这里见他,这样才好与我们说说,到底这位东府哥儿黑成什么样子,竟能让姑祖母吓成那样!”
惜春被湘云这一问,暂时忘了忧郁,小脑袋顿时回想湘云姐姐的问话。
???
是呢,我为什么要躲呀。
林黛玉听完湘云的话,瞧见惜春妹妹的神色,扬起嫩如白藕的素手,纤指点了点湘云的额头,娇声指正湘云不礼貌的行为。
笑着训道:“好的不学坏得学,外祖母哪里有被吓倒了,这是外祖母心疼那位才惊呼出声,还有啊,别东府哥儿哥儿地喊,你得喊人家玖大哥。”
说罢,黛玉又轻声安慰着惜春。
“要喊你喊,我和他关系远着呢,我又不是小惜春,小惜春见了人家,还得请安福礼呐!见过玖哥哥,玖哥哥好!”
湘云说完,还学着惜春的声音,扮出微微福礼的样子。
倏尔,湘云想到这个玖和那个酒,不由得失笑起来。
不过她倒是不好拿人家的名字取笑,就是单纯觉得,喊那位名字时怪怪的。
众人瞧见湘云学着惜春的神态。
顿时,阴郁的贾母上房传来众人的欢笑声。
王熙凤起身来到湘云身旁,拿她的兰花指轻轻戳了戳湘云的额头。
随后拉起林黛玉的小手,娇声笑道:“你们这帮小家伙,方才躲得挺快的嘛,按湘云这么说,难道你们刚才没在屏风后面偷瞧一眼?来,嫂子告诉你们。”
众位姑娘闻言,纷纷抬眸,好奇地望向王熙凤。
毕竟那位,可是十二岁便中了秀才的少年郎。
王熙凤见一众姑娘们的目光投向自己,凤目含笑,微微扬起螓首,娇声说道:
“这位东府的玖哥儿皮相长得倒好,言行举止一板一眼的,就是颜色忒黑了点,如若不信,找个时日,伱们打着灯笼去东府瞧去。”
就这?
众位姑娘纷纷不依,开始声讨凤哥儿。
怎么能这样说人呢?
贾母瞧着下面笑闹的一众姑娘们,老脸重新浮起笑容,暂时冲散了对敬哥儿遭遇的悲悯。
王熙凤说罢,只有薛宝钗和探春二人安静不语。
薛宝钗主要是刚刚进府不久,还不太熟悉。
探春悄悄垂下螓首,脸色微红。
适才探春所站的地方就在碧纱橱最左边。
因为那位顶着少年秀才的名头,探春趁姊妹们不注意,好奇地探出身子偷望了一眼。
可惜的是,只瞧到了一个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