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水县那山峭林茂、涧幽泉清的“三潭毓秀”设伏,劫掠敌人粮草。
这是诸葛恪主动请缨的,再加上因为不知道情报的真假,此番,诸葛恪只是带了小股兵马去劫粮。
自打出安陆城起,关麟就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诸葛恪有个什么不测,失去了这位“蓝田美玉”的人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不好向诸葛军师交代。
故而,关麟一直站在城楼上,忽然远远看到诸葛恪凯旋的人马,惊喜的招呼身旁的张星彩、士武一道下城楼去迎。
诸葛恪意气风发,带着一千人的小队凯旋,还押送着几十车粮草,以及几十名俘虏的曹军士卒。
看到关麟,诸葛恪笑着下马,拱手道:“按照公子的吩咐,俘获曹军三十七人,粮草三千余斤,我军未损一人一骑。”
听着这样的战报,关麟连忙将诸葛恪扶起,“辛苦元逊了…”
他拉着诸葛恪就往衙署内走。
诸葛恪则是小声提醒道:“如此当能笃定那朱灵的投诚是真的吧?”
关麟略微沉吟了一下,继而轻轻的说:“一次劫粮不能说明什么,再多试他几次。”
一旁东吴的骆统看到如此意气风发的诸葛恪,心头不是滋味儿。
也难怪,他与诸葛恪是同龄人,可如今的诸葛恪都已经能独自统兵,可他却…却还只是…
鲁肃也适时夸耀道:“元逊这年纪,在东吴很难委以重任,但荆州不同啊,这里的江夏太守也是这般年纪的年轻人,可不就给了年轻才俊发挥的空间嘛?元逊也是争气,如此劫得曹军粮草,探得其虚实,不可谓不是年少有为,功不可没…”
骆统低头闷闷的说,“若是我,也…也能做到…”
因为这一句声音很小,就连鲁肃也没有听清楚,“公绪?你说什么?”
骆统连忙改口:“我说…元逊不愧是琅琊诸葛氏一族的族人,能文能武,家学渊源…”
“你是羡慕他了吧?”鲁肃看出了骆统的意思。
“不…”骆统抿唇。
“不用骗我。”鲁肃眼眸望向关麟的背影,“跟着这位云旗公子,元逊的路已经走宽了,不用说你,就连我也羡慕他呀——”
…
…
于禁的军帐内,于禁本在看着舆图。
忽然,副将董衡亲自将一名副将五花大绑着闯入,董衡也满面惭愧的跪下请罪道:“我这副将押运粮草,却在广水县,三潭瀑布处遇袭,丢失了百车粮食,折损人马,请上将军连同我在内,一道责罚!”
于禁连忙扶起了董衡,安慰道:“此事我已知晓,是贼军突袭,提前在粮道布下埋伏,非将军之罪也,你们且回去休整一番,再去运粮!”
董衡愕然不解,“是,可粮道已经被荆州兵探明虚实,只怕那关麟会再派人截杀呀…”
于禁笑着对那副将说:“将军千万小心,若遇截杀,不可恋战,自保为上,至于区区粮草,送给他关麟便是了!”
一贯治军严整的于禁,突然表现出的随意态度,让董衡,也让这副将摸不着头脑。
出门时。
副将问董衡,“将军…这粮食怎么运?”
董衡沉吟了片刻,“下次运粮时,我会在三潭瀑布处也布下埋伏…敌军不来则以,若来了,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
关麟与鲁肃正在审问诸葛恪抓回来的俘虏,只听其中一个低声道:“我家将军料得贼…不,是料得关平将军驻守江夏其余各城,安陆城关太守兵少,不会主动冒然出击,故而分几路从南阳运送粮草,要做持久战的准备!不曾想,关太守会主动出击…劫掠粮道。”
鲁肃幽幽的问:“那其它几路的粮道?你们可曾知道?”
“不知!”
话音刚落。
“啪”的一声,是鞭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噼啪”的声响,张星彩手持铁鞭,冷笑着说,“不老实招的话,可是要受皮肉之苦的。”
关麟横了张星彩一眼,“不可如此…”又沉吟片刻,开口道:“将他们都放了,酒饭伺候,送马放回…”
啊…
张星彩一惊,问道:“既是俘虏?为何不杀掉呢?”
关麟幽幽的说,“那曹贼颁布《征寡令》,若是寡妇就被强行征召,逼迫再嫁…若我杀了他们,那他们家里妻女该如何?这不是毁了这几十个家庭么?”
俘虏们听到这儿,赶忙扣首拜谢,“多谢关太守…多谢关太守…”
待得俘虏们被打下去后,鲁肃笑着说,“云旗好一招攻心的妙计啊!”
关麟叹了一口气,“只盼我宽仁之心,能让曹魏军心稍散!”
说到这儿,他吩咐诸将,“凡今后擒到曹军,都要善待…”
“喏——”
众将士拱手。
倒是诸葛恪因为这一次的大捷,意气风发之余,他难免更加的跃跃欲试,连忙进言道:“末将明日再去劫敌粮…”
“不忙…”关麟轻轻摆手,“再多等一日…再去!”
诸葛恪听出了关麟的意思…
是再多等那朱灵传来的新的情报。
有此情报在…劫掠敌粮,几乎是万无一失!
…
…
曹丕和随军一众文武官员,终于赶到了洛阳。
自董卓焚烧洛阳以来,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空荡荡的房屋无人居住,有的还残留着焚烧的痕迹,宽阔的街道上,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和蓬头垢面的孩子,惊讶地望着这支煊赫的队伍。
曹丕下了马车,李藐与刘桢、吴质也从马车中走了下来,他们一道行至曹丕的身侧,一众人忧郁而痛心地望着这座曾经的华丽都城。
当然,李藐心头含着的是深深怅然,他在沉吟。
——『这是新的起点,又是新的战场吧!』
曹丕是在洛阳出生的,那时是东汉中平四年。
按照他娘卞夫人的说法,他出生的那年,有青色的云笼罩在他的头顶整整一日,形状如同一副车马的上盖…
有“望气”的术士前来看吉凶,一见此云盖,顿时满面肃然,认为这小婴儿非比寻常。
曹嵩听了很是欢喜,问术士这孩子前途如何?
可否赶上他的祖上,也做一个皇帝亲信大臣?
术士连连摇头,答说:“这不是人臣所配有的云气,而是至贵至尊的人主征兆。
这句话让整个曹府满目肃然!
那时候的曹操,经过了讨伐黄巾,立下了些许战功,又折戟济南…
然后,经历了免官在家,痛失挚爱的一方妾室,也就是曹昂、曹铄的生母刘夫人后,再度被何进征辟为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典军校尉。
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两年后何进就死于非命,凉州军阀董卓进入洛阳,废少帝刘辩改立陈留王刘协为帝。
那时候曹操逃出洛阳,纠集十八路诸侯讨董,曹府上下担心受到牵连一片混乱。
恰恰袁术又捎来了关于曹操死在外面的消息…
曹丕尤记得,他那时候只有五岁,是他娘…那时候还是父亲妾室的卞夫人站了出来!
此刻的曹丕望着一片废墟的洛阳城,向身旁的一干“心腹”回忆着此间的故事。
“我娘出身不高,从小就跑江湖卖艺,遇到过比董卓当权,父亲逃亡更惨的事儿…反倒是这种时候,是比名门丁家出身的丁夫人更有主见,在全家上下惶恐不安没有主心骨的时候,便是由她挺身而出,对所有的府中家眷、部曲说‘曹君的生死,不能光凭几句传言来确定。假如流言是别人编造出来的假话,你们今天因此辞归乡里,明天曹君平安返回,诸位还有什么面目见主人么?为避未知之祸便轻率放弃一生名节声誉,值得吗?’”
哪怕是时隔二十五年,曹丕提及母亲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时,尤自一阵感慨,尤自佩服那时候母亲的胆气。
“后来呢?”刘桢连忙问道。
曹丕继续说,“众人佩服我娘,都愿意听从她的安排,再加上丁夫人与父亲的关系从来不好,一门心思就在大哥曹昂身上,是个不争的性子,故而…从那时起,尽管我娘依旧是妾室身份,可曹家府内诸事,已经全盘由我娘做主!”
听到这儿,李藐发声感慨道:“子桓公子这么说,倒是让我想起一则坊间传闻,说是这些年,曹丞相始终没有忘记过丁夫人,屡屡借卞夫人的名义邀请丁夫人返回王宫赴宴!”
“卞夫人知道曹丞相的心思,总是把与曹丞相并排的嫡妻座位留给丁夫人,自己退居妾位…可当年,似乎丁夫人为嫡妻之时,从未将卞夫人放在眼里…今日听子桓这番话,方知其中原委…卞夫人真是让人肃然起敬啊!”
李藐的这番话…
对曹丕而言,无异于投其所好。
因为洛阳,曹丕联想到小时候;
因为小时候,曹丕联想到他那伟大的母亲…
如今听李藐如此一个狂士都能这般称颂母亲,难免心头欢喜。
“李先生果然见识不凡,好了…不说这个了。”曹丕感慨道:“去曾经的皇宫走走…父亲既让我等重筑洛阳城,咱们总要先看看这城如今究竟破败到何种地步了,要从何修建而起!”
李藐颔首,他抬眼再度望向眼前的一片废墟。
这洛阳如今的境况就如同的他的处境一般…
他要一步步的将洛阳重塑,在此期间,也要一步一步的实现他的计划,他的理想…
实现他最钦佩的那祢衡…都没有完成,且可望不可及的理想!
洛阳重筑之日,既是曹魏覆灭之时——
…
…
江夏,安陆城的衙署内。
“太守,末将请去劫粮——”
“太守,末将也请去劫粮——”
“云旗弟,这等立功的事儿,总也该让给我一次吧?”
麋路、士武、张星彩分别请缨,要去劫曹军粮草。
骆统也想请命立功,可恍然意识到,这是在荆州…他…怕是没这个机会啊!
关麟示意让这些武将先出去…他与鲁肃、诸葛恪要单独议论。
麋路、士武彼此互视…
张星彩则鼓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待得他们走后。
鲁肃感慨道,“一连六次,六个地方,每次都成功劫掠了粮草…只有一次没能避开敌军的埋伏,这已经算是不可思议了,如今那于禁军定然是军心大乱!继续这样劫下去,终有一日…曹军是要崩溃瓦解的呀!”
鲁肃这么说,关麟却眯着眼睛沉思…
诸葛恪则有些按捺不住,“可随着朱灵一次次的将情报送来,他的处境也会更危险,是…以往云旗公子并不信任他,可这都第六次了…这六次中,只有一次是曹军埋伏了的,我及时撤出,才避免深陷其中。”
关麟疑惑的说道:“若是全都轻松劫掠了粮草,反倒是显得有些假了,若我布局,也会设下一次有纰漏,这样更真实。不瞒鲁大都督还有元逊,我这人胆小…若不是万无一失,我一定不会轻信于人,何况战局变幻莫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一些危险可怕之处,在于我们永远不会一眼看穿他…这朱灵会不会是在给我们甜头,一次一点点,然后再给一点…我们可以占一百次便宜,但永远不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落下…万一落下了…就是万劫不复。”
听过关麟的这一番话,鲁肃微微沉默…
可沉吟了许久,他还是道:“打仗就是在赌,胜机往往出现在一线之间,当年赤壁之战,若然不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然是黄盖真的投降了曹操,是借此骗了周瑜,真的投北,那该如何?现在还会有东吴,还会有刘皇叔么?许多时候,兵寡的一方…就要赌一下,万一就赌赢了呢?”
诸葛恪也劝道:“鲁大都督说是及是,若始终迟疑再三,那便是再好的机会,也白白放过去了,至少目前看来,这朱灵拥有足以归降的所有理由,我实在无法相信,这种情况,他会是诈降!”
鲁肃与诸葛恪的话让关麟颔首。
可最后还是一摊手,笑了,“这样吧,咱们给那朱灵一个真正的机会,敌军出动五万兵马,我们只知道在安陆城外百里处的碧山,是于禁三万兵的屯兵之所,衡山脚下,则是两万南阳兵的屯兵之所,如此大规模的兵马,每日需要耗费巨量的粮食,他们存粮之地在哪?是在衡山?还是在璧山?粮仓的图纸可能带来?”
关麟眯着眼,语气越发的郑重。“当年官渡之战,起初…曹操与袁绍互劫粮道,不过是小打小闹,只等最后烧了乌巢这才大获全胜,如今我们…若能准确的知晓敌军的屯粮之所,知道其粮仓的布局,兵马的布置,那我们就能复刻那官渡之战的胜利?朱灵是后勤总长,查出这个…应该不难吧?”
关麟的语气变得坚决,“告诉他,来安陆城,我们随时欢迎,可务必带来敌军屯粮之所的位置!若如此,我关麟愿替他朱灵向我爹,向我大伯请一个‘上将军’之衔!”
这…
鲁肃与诸葛恪彼此互视。
最终诸葛恪拱手,还是决定按照关麟说的去做,“下官这就去办,让那朱灵带着敌军屯粮之所的位置与图纸前来投诚…”
诸葛恪正想走,关麟连忙喊住:“元逊,江陵送来的那四千余铠甲可发下去了!”
“已经发下去了。”诸葛恪如实道。
得到了准确答案,关麟吧唧了下嘴巴…像是又陷入了某种深思。
“云旗在想什么?”鲁肃好奇的问。
“我在想…”关麟琢磨着,“如果咱们现在主动去与那于禁约战一次,正大光明的打一次,那当如何?”
啊…
鲁肃一愣,“一万人打五万人?”
关麟笑了笑,“大家都是步兵,找一处空旷的平原,有何不可?”
这…
鲁肃有点搞不懂关麟这飞跃式的想法,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外行呢?还是…有什么其它的算计。
“兵力相差五倍啊——”
鲁肃深深的感慨道。
关麟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兵力差的虽多,可咱们装备好,可咱们士气高,咱们斗志也高啊…再说了,我手下这帮部曲,那对曹操可是夺妻之恨,我再压着他们不打…怕就要哗变,就要造我的反咯!”
这下…
鲁肃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呢。
——『怎么感觉,这仗打的这么肆意妄为,这么胡闹呢?』
——『这关麟不至于是赵括,不至于是纸上谈兵吧?』
…
…
不足五日,于禁的部将,董衡与董超已经忍无可忍。
他们羞愧愤懑地说。
“于将军,还击吧…短短五日,六条粮道被劫,再这样下去,纵是我军不缺粮食,可将士们都憋屈死了…”
“是啊,与其这般憋屈,还不如毕其功于一役,直接攻城!《孙子兵法》不还说,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嘛…咱们五万人,他们一万人,正好五倍于他们的兵马,攻城吧!”
诚如董超所言…
在《孙子兵法·谋攻篇》中的确写到——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战之。
意思是说,用兵之法,有十倍的兵力就包围敌人,五倍的兵力就进攻敌人,两倍的兵力就分割消灭敌人,有与敌相当的兵力则可以抗击。
只不过…理论是一回事儿,实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敌军可不是一万人哪!”于禁感慨道:“关平还有五千关家军,这些关家军以一当十,若我军攻城一时无法攻克,关平带五千关家军杀到支援那当如何?”
这…
于禁一个反问直接让董衡与董超两位将军哑口。
于禁能作为五子良将之首是有原因的,他更全面,思维也更缜密…还有“关键时刻靠谱”、“擅长防御战”、“会治军”等特点。
便是为此…
董衡、董超看到的是粮食被劫掠,可于禁看到的,却是时机就要出现了。
他在等…
等朱灵这鱼饵,那尝够了甜头的关麟会上钩!
也等,等寿春曹丞相秘密调来的乐进与三万兵马。
等这秘密赶来,驰援的支兵马到了,八万兵…正好是敌军江夏一万五千守军的五倍,那才符合《孙子兵法》中——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战略。
更何况,多出的三万兵这是奇兵啊!
现在,他必须忍。
只不过,他能忍,他手下的将军可忍不了了。
六次劫粮,有五次都是董衡手下的副将被劫掠的…董衡感觉脸都特喵的要被打肿了。
“那也不能任凭这关麟锉我军锐气,请上将军给我五千兵马,我亲自去押粮,看谁能劫走?”
于禁不慌不忙微笑着说,“不用,让他劫,呵呵…我军攻下江夏,董将军与手下副将乃第一功!”
董衡不解的抬头问道:“什么?末将…”
董超也觉得不对,望向于禁。
于禁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问,退下。
待得所有人都退出了中军大帐,于禁那眯着的眼眸方才睁开,他淡笑道:“几百车粮食,几万斤粮米,也该喂饱这个年轻的公子了吧?”
念及此处,他的思虑迅速的飞转。
——『乐进将军那秘密支援而来的三万兵,还有几日才能‘从天而降’呢?』
两手准备…
于禁做的两手准备!
只要有一手顺利,那江夏北境就夺回来了。
这是稳操胜券的局——
至少,从现在看来,他还没有感受到关麟带给他任何的压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就在这时。
“——报。”
一名斥候迅速的闯入中军大帐,他大声禀报道:“于将军,安陆城射出无数箭矢,其上有字,乃是那江夏太守关麟…约…约于将军于城下布阵野战一番!说是…说是要与于将军一决雌雄!”
这…
于禁原本那“一切尽在掌控”的眼芒刹那间收敛。
这突如其来的一封关麟“约战”的信笺…莫名的、突然的,竟然带给他些许的——压力!
没错,这种感觉就是压力!
一股从天而降的压力。
突然,压力就给到了他于禁这边。
——『他难道知道本将军还有三万援军?』
——『不,不对,他只是飘了,他是屡屡劫粮成功,以为本将军握不动刀了!』
——『一万打五万?这小子,好勇啊!』
一连几番思虑…
那么问题来了。
此“约战”,他于禁是接?还是不接?
…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