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大元帅府会议。
朱铭拿出刚刚送来的密信,对众人说道:“金国把南京迁到了平州。”
这个消息极为重要,平州就是卢龙塞那一片,宋徽宗本来打算花钱赎回来的。金人把自己的南京,从辽阳大老远迁至平州,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边疆变都城,为了向外打啊!
王禀猜测道:“一两年之内,金人必定南下。”
张镗也说:“俺虽然没去过平州,却从史书当中得知,从卢龙到辽东,自古便运输困难。金人把南京设在那里,贵族和官员自也要大量举家搬迁。而平州又连续多年灾荒,粮食必须从辽东、辽西运输,一路上不知要损耗多少粮草。若非为了南下出兵,俺实在想不出金人为何这般做。”
王渊说道:“西军这几年连番大败,如果金人南下,恐怕是很难挡住的。”
“禁军更挡不住。”王禀自己就是禁军高层。
张镗说道:“只看金人此次南下,是要占据幽云之地,还是要一路打到开封去。”
王禀说道:“幽云穷困又多灾荒,金人对那里没兴趣,否则就不会把燕京卖给宋国了。金人一旦南下,必然直指开封。现在就该敲定,我军什么时候应该出兵。”
朱铭终于开口:“不能去得太早,否则就把官兵都吸引到我们这边打仗了。也不能去得太迟,否则金兵极有可能已经撤退。须得时刻注意金人动向,等金兵逼近黄河,就是我们出兵的时候。兵分两路,东路从南阳北上,直取河南地界。西路从汉中北上,沿途占据州府。两路大军,最终会师于开封!”
“如此,则天下定矣”张镗欣喜道,“大元帅有驱逐异族之功,自可趁势夺取东京,逼那昏君退位让贤。”
朱铭手下的幕府官员,根据金人改变南京的消息,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大宋君臣那边能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
大宋朝廷疯狂盘剥百姓,总算凑够50万石粮食,火速给燕京运去练兵。
这些粮食,本来该由知府调配,多少用于民,多少用于军,都是知府说了算。大部分都进了郭药师的口袋,这位降将把粮食扣了。
郭药师立即招兵买马,把常胜军扩充到五万多人,开始变得骄横跋扈起来。
所谓的骄横跋扈,就是燕山知府王安中,完全成了一个摆设。无论军政命令,悉出自郭药师之手,文官知府反而得靠边站。
另外,常胜军的前身怨军,本来就是由溃兵和流民组成的。如今扩编之后,更加鱼龙混杂,军纪甚至不如大宋官兵,整天在城内和乡下骚扰百姓,这让以王安中为首的文官根本无法施政。
王安中隔三差五上疏弹劾,将郭药师比喻为安禄山。
童贯深知情况非常棘手,叫来马扩问策:“常胜军日渐为患,如何稳定局面?”
马扩对北方的事情了若指掌,回答说:“郭药师既为辽国降将,一旦得势,肯定压制文官这在辽国稀松平常。然而,金人不敢立即南下,就是忌惮郭药师的常胜军。朝廷若是对郭药师太苛刻,此人恐怕会投金国,须得抚而用之。只是抚还不行,应当威抚并用。”
“怎个威抚并用法?”童贯问道。
马扩解释说:“在陕西、河东、河北,选精锐马步军十万。择智勇兼备之将领统兵,一部驻扎燕山,监督制衡郭药师。但不能把十万兵马全调去,否则郭药师立即就会造反。剩下两部兵马,一驻广信军或中山府,一驻雄州或河间府。如此犬牙相制,既可威慑郭药师,又是在防备金人南下。”
“此计大善!”
童贯立即赞许,而且给予很高的评价,但又为难道:“可咱家该上哪里去找十万精锐兵马?计策虽妙,不易施行,容我再想想。”
童贯是真的没办法了,明知郭药师骄横跋扈,随时可能叛宋投金,又知道金人多半南下。
可他手里没有可用之兵!
童贯只得跟宋徽宗禀明情况,然后亲自前往太原,安抚那边的将士,再前往燕京犒赏常胜军。
他在河北置四路总管,辛兴宗担任中山总管,王元担任真定总管,杨惟忠担任河中总管,王育担任大名总管。
然而,这四人手里无兵,得自己在当地招募。
朝廷只拨发给部分粮草,剩余粮草都需要四路总管自行解决。又运送来一些劣质兵甲,以容易损坏的纸甲为主,大量招募逃卒、流民、混混当兵。就靠这样的四路兵马,用来制衡郭药师,还要防备金兵南下。
这等于采用了马扩的计策,但因为缺粮缺兵,施行起来完全变形。
童贯在山东剿贼立下大功,如今又亲手布置北方防线,终于再度获得宋徽宗的宠信。并且兑现收复燕云即封王的承诺,当童贯从燕京回来,立即被宋徽宗册封为广阳郡王。
而蔡攸的官职,屈居白时中、李邦彦之下,宋徽宗也觉得过意不去。遂以协助收复燕云的功绩,给蔡攸加官太保、封英国公。
现在轮到蔡攸权倾朝野,他虽然不是宰相,但其党羽遍布朝堂内外。
许多蔡京、王黼遗留的官员,纷纷投靠到蔡攸门下。左丞相白时中,右丞相李邦彦,反而无法左右朝政,又变成应奉公文的橡皮图章。
“蔡攸小儿,欺我太甚!”白时中的脾气涨了不少,已经学会摔东西了:“说好的扳倒蔡京,就让我来主政。可现在我签发的政令,都出不了东京内城,百姓皆嘲笑我为泥塑太宰!”
李邦彦叹息:“你我虽得官家宠爱,可惜根基着实太浅,省部重臣多为蔡家门生故吏,这些人肯定更愿意投靠蔡攸。”
“还不如把蔡京留下呢!”白时中气愤道。
李邦彦心头愈发愤恨,脸上露出狰狞笑容。他一直都在两边下注,现在却更加倾向于朱铭。
虽然李邦彦非常明白,朱铭夺取天下之后,自己不可能身居高位,但他这样做就是觉得解气。而且时局风雨飘摇,大宋这条破船迟早倾覆,是该认认真真选一条好船了。
蔡攸在干嘛?
在做正事!
他现在掌控朝堂,第一件事,便是减免各州土贡,释放出实行仁政的意思。
接着又任用贤才,以博取声望。
比如有人举荐聂山,蔡攸也听说过此人贤明,立即从江西召回来亲自考察。
蔡攸对此人非常满意,任命聂山为云中太守。因为金人一旦南下,必定会分兵走云中,聂山做事猛烈可堪重任。
聂山十四岁中举,太学毕业获赐进士身份,做人做官都以刚猛著称。
历史上,就是他派出杀手,弄死罢官归乡的王黼。靖康年间力主抗金,却被宋钦宗派去议和,跟金人接触不成,立即前往河北调动兵马勤王,被降州守将挖出双眼残忍杀死。
在世人眼中,此时的聂山,便是造反前的朱铭,皆为正直不阿的刚猛官员。
蔡攸重用聂山再加上推行“仁政”,立即赢得内外官员赞誉。似乎他只要今后改正,好好治理国家,以前干的混账事儿全都不存在了。
可见如今的天下人,对执政者要求有多低,颇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味。
燕京、云中、中山、河北……各地都做出相应布置,显然大宋朝廷是真的害怕了。他们绝非对金人南下一无所知,而是知道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并且尽最大的可能做出防御策略。
在这件事情上,挑不出童贯和蔡攸的毛病。
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金兵攻不下沿途城池,竟然绕城而走直奔东京,完全不怕粮道和归途被堵住。就跟二战时候的德军一样,东路金兵也是绕过坚城,闪电奔袭来到大宋的首都。
……
蔡攸施“仁政”以博取名望,只能赢得天下官员一时好感。
大家都在等待下文呢,然而蔡攸没有下文,很快就让官员和士子失望透顶。
反而是金国那边,金国皇帝颁布诏书,严禁贵族和富户购买百姓做奴隶。强迫百姓为奴者,按购买价十五倍罚款;诱骗百姓为奴者,以购买价两倍罚款,并杖责一百。同时,再度调拨粮草,赈济辽东饥民。
当然,这种诏书效果不大,也不是对百姓怜悯,纯粹是为了防止豪强兼并人口。
而吃不起饭的百姓,其实愿意做奴隶,对金国皇帝的政策并不领情。
今年垦荒的第二季豆子正在收割,朱铭带着百余亲卫骑马视察各地,同时也是去视察各部驻军。
他先去一趟邓城,召见那里的魏氏家族。
襄阳城周边并无农民垦荒,整体来看是一直在发展的。
宋真宗时期,足足在襄阳屯田二十年,官府获得田赋三十万石。然后屯田就玩崩了,因为贪污太严重,只得放弃屯田让百姓自由开垦,如今的发展跟汉中府城周边差不多。
相比起唐朝,北宋襄州的人口,已经增涨了六分之一。
“见过大元帅!”魏泰拱手作揖。
朱铭亲自搀扶:“老先生有大功,不必如此拘礼。”
邓城士绅见状,都羡慕不已,这招人烦的老头儿,居然被大元帅如此厚爱。
他们还不知道,魏家曾经是朱铭的间谍站。
由张锦屏做媒,魏家的孙女,如今已嫁给陈子翼,跟大元帅府绑定得更加紧密。
魏泰微笑道:“大元帅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