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防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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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浔阳楼被豪横包场。

  迎来了久违的繁华热闹。

  停歇多日的秦小娘子的琵琶声再次响起在浔阳江畔的夜色中,

  引得经过江畔高楼的游船不时地停泊倾听……

  战争是经济的晴雨表。

  而一场战役的主旋律,或说本质,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而不是全部敌军。

  蔡勤军内的有生力量是什么?

  自然是以一千五百返乡戍卒、投降的洪州府兵为主的五千精锐士卒。

  除去留守洪州城的,还有被朱凌虚父子策反的部分洪州投降府兵。

  蔡勤主军的精锐兵力,仍旧比王冷然的援军多不少。

  可是经过牯岭之战,朱凌虚临阵倒戈,王冷然、赵如是的前后夹击,主军大溃,蔡勤携八百轻骑逃走,

  只不过当时夜色阑珊,牯岭又是毗邻一片深山老林,不少溃败的洪州步卒丢下武器,就近逃入了深山老林,否则战果还能更大。

  不过也有溃兵往江畔船队那边逃,只不过迎接他们的是副将秦恒的一把大火。

  总的来说,牯岭之战,蔡勤军的伤、亡、降卒将近千人,剩下大半虽然逃走,但是短时间内,应该是聚集不起来了,更别提此役对于此前一直势如破竹的蔡勤匡复军的士气打击了。

  不过也说不准。

  毕竟出了个叛徒朱凌虚,才导致功亏一篑,想必蔡勤等匡复军将士们现在对于这位三姓家奴,应该是恨得牙痒痒。

  不过敌方之痛,乃是胜方之喜。

  失去有生力量,江州境内原本望风而降的县城纷纷挣脱出来,喜迎王师。

  一座座江州县城被陆续收复……

  前线战事的大获全胜,使浔阳城内的士民工商等各行各业生机盎然起来。

  愈发安稳的浔阳城,再度成为趋利避害、南来北往的商贾行人们青睐的落脚点。

  浔阳江畔的歌舞生平暂时又回来了。

  今夜,江州大堂主持的这场庆功宴,在浔阳楼这座重新开门的江南名楼举办。

  特意请来的琵琶大师秦小娘子。

  不过真正的主角,是亲自到来庆功的浔阳王离闲,与大胜而归的王冷然、朱凌虚父子、赵如是、秦恒等人。

  欧阳戎带领燕六郎、元怀民、陈幽等江州大堂官吏们一起赴宴庆贺。

  甚至连监督浔阳城的彩裳女官妙真也来了,带着一众新赶来的女史宫人一起,宣告女皇陛下的最新嘉奖。

  不过欧阳戎瞅了瞅那一批女史宫人,里面没有容真的身影。

  也不知道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还在不在浔阳城。

  “良翰兄在想什么呢,该不会也是沉迷于秦小娘子琵琶音?”

  脸色出神的欧阳戎,思绪被旁边座位的元怀民打乱。

  回过头,看了眼。

  元怀民一边仰头喝酒,一边微微眯眼,摇头晃脑倾听大厅中央高台上的琵琶小娘弹奏。

  看得出来,元怀民对于庆功宴的主题不感兴趣,只对因为战事、许久未曾听到的仙乐兴致勃勃。

  今夜的晚宴,欧阳戎并不算主角,只是过来例行庆功的。

  他与元怀民的座位,离最上首的浔阳王颇远。

  欧阳戎抿了口酒,倾听着琵琶声,转头看了眼大厅景象。

  浔阳王离闲坐在宴席最上首。

  王冷然与朱凌虚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作为今夜的主角。

  至于朱凌虚的长子朱玉衡,和吉水县尉赵如是,则是坐在欧阳戎和元怀民等江州官吏对面。

  众人坐成左右两排,中间的空地舞台上,是秦小娘子的琵琶声、与身姿婀娜的舞女。

  端酒的美婢不时的款款经过席间。

  “欸,良翰兄,今夜美人美酒美声,还有美味佳肴齐聚,可你们怎么不是在发呆,就是在聊天……难道就没人欣赏这些真正美好的事物吗。”

  这时,身边元怀民的语气有些激动,头不回道:

  “良翰兄你看,秦小娘子好像看过来了,她好像在看在下……

  “秦小娘子果然和在下一样,是个雅人,她也发现佳音无人欣赏吗……哎,秦小娘子应该是看出来了,宴席虽闹,却只有在下欣赏她的琵琶音,不然秦小娘子这含情脉脉的水汪眼神是怎么回事……”

  元怀民语气蛮骄傲。

  欧阳戎闻言回神,忍不住瞧了瞧好友的欣喜脸色。

  他默不作声,瞄了眼舞台中央的琵琶小娘,视线撞在一起。

  不知为何,欧阳戎脑海里总是自动脑补某些白晃晃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画面。

  驱散不对劲画面,他假装没看见佳人蓦喜的眼巴巴视线。

  “良翰兄快看,秦小娘子好像对在下笑了……”

  欧阳戎举起酒壶,给元怀民倒了杯酒:

  “不是说卖艺不卖身吗,怀民期待什么呢。”

  元怀民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

  “其实也没期待什么,只是欣赏她的琵琶声,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这么说,良翰兄应该懂吧。”

  “懂,当然懂。”

  欧阳戎点点头,叹了下气:

  “怀民兄喜欢雅的,可惜在下是个俗人,玩不惯雅的。”

  元怀民好奇,欲语。

  就在这时,宴会上又有动静,转头看去。

  是刚刚抵达的妙真等宫廷女官,朝众人宣读了洛阳那边龙颜大悦的女皇陛下的最新制书:

  朱凌虚弃暗投明,官复洪州大都督职务,眼下洪州依旧沦陷,令他继续带领洪州降兵,接下来配合江州大堂,收复洪州。

  吉水县尉赵如是,组织民勇,抵抗叛军有功,封为游击将军。

  同时,封朱凌虚长子,朱玉衡为果毅都尉……

  与此同时,王冷然、欧阳戎、秦恒等江州官吏,同样都有不同程度的记功与封赏。

  制书宣告完毕,妙真携女官退下。

  宴席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虽然这次赏赐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奖励,

  但是混迹大周官场的王冷然等人都知道,现在还是战时状态,这些只是开胃小菜,是用来给倒戈有功的朱凌虚、朱玉衡等人正名的,方便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军功什么的,都已经被清楚记下,而且简在圣心,待匡复叛军被平息,就是升官发财之时。

  王冷然老脸满是酒红,放下杯盏,喜形于色。

  朱凌虚等人也纷纷松了口气,露出笑颜,继续喝酒。

  和喜气洋洋的他们不同。

  欧阳戎脸色平静,像是置身事外,目送妙真等人的婀娜背影离去。

  其实他也被记了一份军功。

  功劳是守城、后勤有功,另外提供烈油,助秦恒焚烧叛军船只也有功……

  不过欧阳戎眼底并没有多少高兴之色。

  这时,似是察觉都上首的某道目光,他转过头,发现是浔阳王离闲,借着举杯喝酒的间隙,余光看了过来。

  二人对视,不动声色。

  这次妙真送来的制书,透露出一些陛下心意转变的隐隐趋势。

  欧阳戎记忆好,刚刚听到了制书里提到,朱凌虚乃是受到魏王的敦敦感召……

  看来这份头功,是记在了卫氏的头上。

  只不过女皇陛下制书里并没有赏赐卫氏魏王。

  这是个不好的消息,相对浔阳王府与保离派而言。

  有功不立马封赏,那要什么时候封?

  很显然,正被朝堂诸公争议的江州道行军大总管,怕是有着落了。

  “欧阳长史果然天生不爱笑,明明得了军功封赏,还这副表情。”

  王冷然忽然开口,朝欧阳戎举杯示意。

  朱凌虚、朱玉衡、赵如是等人转头看来。

  欧阳戎举杯回应,浅抿了口,淡淡说:

  “还是王大人了解下官。”

  “此话不敢当,本官可是一点也不了解欧阳长史想法。”

  王冷然摇摇头,语气不爽道:

  “朱都督此番弃暗投明,明明有大功,也足够证明忠君报国的心意,欧阳长史这几日,却偏要强制安排朱都督的洪州兵马驻扎城外,不许一兵一卒入城过夜。

  “甚至连朱都督、朱公子进城,欧阳长史都派燕参军和司法曹的人在后面跟着,和监督犯人一样……

  “本官实在不明白,欧阳长史是几个意思,总该不会,是王爷的意思吧……”

  “和王爷无关,王大人想象力倒挺丰富。”

  欧阳戎立马打断,先是看了眼似是忍了好天的王冷然,他点点头:

  “让司法曹的人跟着,是为了保护朱都督和朱公子的安全,

  “之所以不让洪州降卒入城,是怕其中有李正炎、蔡勤的细作,朱都督和朱公子,忠心可鉴,本官哪敢怀疑。”

  王冷然皱眉:

  “朱都督文武双全,朱公子也是虎父无犬子,哪里需要你的人保护,真要有心,就让他们的亲卫进城,不比伱派的人安全。

  “欧阳长史确定没有夹杂私人恩怨?”

  他冷哼一声,又一脸大义道:

  “现在陛下的恩赏也到了,朱都督官复原职,而且还有魏王殿下为他背书,欧阳长史在这么干,是要质疑陛下和魏王的判断吗?”

  欧阳戎摇摇头:

  “不敢。

  “不过在下在江州长史,有守城之职,浔阳王府也在城中,干系重大,得提防所有风险。

  “王大人若是不满,可以上报朝廷,问问在下所为是否违规。”

  “你……”

  欧阳戎与王冷然争锋相对的谈话,让席间气氛寂静。

  朱凌虚、朱玉衡皆脸色不变,或低头喝酒,或转头笑谈,像是没有听见。

  王冷然因为自家副官有浔阳王府撑腰,在外人面前不给面子,脸色十分不爽。

  又淡淡回驳了几句,欧阳戎不理王冷然,转头朝朱凌虚父子语气歉意:

  “抱歉,职责所在,还望二位多担待一点,浔阳城还是很欢迎朱都督和朱公子的,不过进入城中的亲卫请勿超过十人。”

  “好。”

  朱凌虚回过头,自若颔首,语气和蔼:

  “鄙人理解,欧阳长史辛苦了。”

  “嗯。”

  欧阳戎淡然点头,打量了下朱凌虚,又转头盯着朱玉衡看了会儿,他忽而笑了笑:

  “呵。”

  众人不禁侧目,传入耳中的这一声轻笑,难免有些轻视意味,特别还是当着人家的面审视之后。

  燕六郎等人饶有兴趣看向朱凌虚父子。

  只见朱凌虚面色不改,丝毫未恼。

  朱玉衡全程低头喝酒。

  朱凌虚目露些许好奇神色:

  “欧阳长史笑何,是不是鄙人脸上有脏渍?”

  “脸干净的很。”欧阳戎点点头:“朱都督真是忍辱负重,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呃。”

  他微笑说:“嗯,下官说的是朱都督在蔡勤那边的时候,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

  “哈哈。”朱凌虚笑着摇头:“欧阳长史真是诙趣。”

  周围旁听众人发现,一番聊天,这二人似是心情都很好。

  欧阳戎的目光又瞧了眼低头安静夹菜吃酒的朱玉衡。

  总是不由得记起此前李正炎、魏少奇等人在浔阳城时,某次酒过三巡后,朱玉衡跟着越子昂一起慷慨激昂的模样。

  那时的表态,可不像是假的。

  估计,这也是眼下,这个朱玉衡不敢多看欧阳戎的原因。

  呵,这对父子,真有意思。

  庆功酒宴继续进行。

  席间,欧阳戎瞥了眼对面那位叫赵如是的吉水县尉,仔细观察,一场酒席下来,这个赵如是和朱凌虚频频眼神交流,敬酒与交谈都十分密切。

  此人果然是朱凌虚的亲信部下,此前吉水县城的抵抗,看来也是早有谋划。

  欧阳戎心道。

  少倾,庆功酒宴在欧阳戎与王冷然的冷战之中结束。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

  可能是明白自身的降将身份,天然低一等,又是身处人家地盘,朱凌虚的态度十分谦虚,很会做人,

  他在门口主动停步,一一阔别众人,甚至面对燕六郎,也是宽声道别。

  一番表现,倒是给了除欧阳戎、燕六郎以外的大部分江州官吏,留下不错印象。

  众人相续离去。

  大门口的红灯笼下,某位官复原职的洪州大都督默默伫立,目送众人。

  朱玉衡无声走至他身后,低声:“阿父,在洪州时热血冲动,都是孩儿之错……”

  “闭嘴。”

  朱凌虚背手而立,脸上挂着笑容,转头瞧了眼远处那位防他像防贼的俊朗长史背影。

  “此子不善,盯着呢,眼下寄人篱下,切记慎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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