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张飞,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张飞是耿直,脑筋也不是十分的灵光,可今天的事,他却也看了个明明白白,他知道,刘备是真的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以忠义为本的大哥了,而是变成了功名心极强、对权力的掌控欲望极强的汉中王了。
尽管张飞的内心中,十分不愿意和刘备为敌,但是道义是不能被歪曲的,在刘备和道义之间,张飞终于做出了选择,彻底的站到了敖烈这一边,这到了道义的这一边。他此刻站出来,是希望刘备能稍念旧情,就此罢兵,避免两方人马生灵涂炭,也避免刘备向更深的泥潭滑落,更避免自己和刘备兵戎相向的场面。
刘备抬头看了张飞一眼,眼中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张飞这张黝黑的面孔,是刘备这辈子记忆最深的面孔之一,毕竟二十多年的生死相依,朝夕相处,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淡忘的。可以说如果没有关羽和张飞这两员虎将,刘备自己的性命早就不知道丢了多少次了,自己之所以能活到今天,能当上大汉的汉中王,成为一方王者,关羽和张飞功不可没。可是如今的张飞,已经是敖烈的手下大将了,是刘备亲手把张飞当作弃子抛了出去……一丝悔恨,一丝怨念,一丝追忆,交织在刘备的思绪中,让他的心潮久久不能自已。
良久,刘备才从和张飞的对视中移开目光,轻笑着说道:“这不是斗杀天将,张君侯吗?怎么,有话要对本王说?”作为一代枭雄,既然已经把张飞当做了弃子,那就断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朝令夕改可是会造成不良影响的,因此,刘备最终只能用这种的方式、这样的口吻,和自己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打着招呼。
城关之上,张飞摇着头,诚恳地说道:“大哥,今日的事情连俺老张都看的清清楚楚,又怎么能瞒过全天下的人?你走吧,俺也不想和你刀兵相对。再说,圣上遗诏,要让燕王继承天子位,这是数十位大臣们都能证明的事情,已经是事实了,谁也改变不了的。”
刘备握紧的拳头,在张飞的劝说下,终于松了开来,缓缓的放下,垂在了身侧。其实张飞的劝说只是一个方面,通过刚才和张飞对话的时间,刘备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这天子之位,是肯定要落入敖烈手中的,毕竟当时有数十位朝中大员亲耳听到了刘协的遗诏,自己就算想争,也是挣不到的,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去和敖烈争夺天子位呢?回到益州去当个土皇帝,逍遥自在的倒也不错,等以后实力发展壮大了,在找机会推翻敖烈就是了,这件事,可不能操之过急了,太急了,反而会让自己不利,让自己陷入违背道义的泥潭中不能自拔。
刘备是最看重名声的,他之所以能在今天登上汉中王的王座,和他平日里广布仁义是分不开的,让一大帮有才华的人慕名聚集在自己的身边,帮助自己成就今天的事业和地位,即便是缺失了庞统和张飞这样的顶级谋臣跟武将,也不会显得有太大的损失。可如果自己今天要是下令强行攻打斜谷关,那就等于是把自己以往辛苦建立起来的仁义形象全给毁了,何异于杀鸡取卵?这样不明智的事,即便刘备的心中再怎么愤怒,也是不会做出来的。
最终,刘备从牙缝中蹦出了两个字:“撤军!”十万蜀兵在刘备的命令下,如潮水般退去。临走之前,刘备回过头来,眼神古井不波的看向了城关上的敖烈,恰好,敖烈也在看着他,两人用眼神无声的做了一次交锋,刘备告诉敖烈:本王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得交出天子之位了。而敖烈则是告诉刘备:本王下一次进兵汉中之时,就是你灭亡之日!
其实敖烈是很想将刘备留下来的,可是为了救应刘协,敖烈这次只带来了五万燕军铁骑,再加上历经大战的四万多汉军,也不满十万人,守城还有富余,但若出城和刘备野战,那就不占什么便宜了,毕竟现在刘协刚刚身死,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坏消息,势必会影响到将士们的战斗力,这样没有把握的仗,敖烈是不会打的,所以,今天也只能任凭刘备安然离去了。
目送着十万蜀兵逐渐远去,敖烈回过身来,向皇甫嵩、钟繇等数十位大臣们说道:“各位大人,刚才事急从权,某能理解各位的心情,现在危机已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本王并无不臣之心,也不能继承天子位,还是在小协子,呃,在圣上的子嗣中选一人来继承帝位吧。”
皇甫嵩和钟繇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叹息了一声,皇甫嵩率先开口说道:“燕王不必推辞了,这件事,是圣上经过深思熟虑的,绝不是临时作出的决定。”
钟繇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色的绢布,递给了敖烈,道:“这是圣上早就拟定好的诏书,只是一直没有发布而已,燕王就是圣上钦点的天子继承人,这道诏书中有着明确的昭告。”
敖烈打开诏书,逐字看了起来:皇兄啊,小弟这就先走一步了,以后大汉的江山和子民,你可要帮我照顾好啊,最好能弄出像文景之治那样的盛世,别让后世人把我说成是昏君,这样,我也就可以安心了。皇兄,你对我的教诲,我永远记在心中,这次御驾亲征,是我故意搞出来的,因为我知道你是不肯接受天子位的,所以,我只好用这个愚蠢无比的办法,让你没有退路了,你不会怪我的是吧……
看到这里,敖烈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哽咽着低声自语道:“傻瓜,你怎么能这么傻……”强忍着眼泪,敖烈继续往下看:别说我傻!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好吧,反正我也听不到了,你说就说吧。说正经的,我一直都认为你比我更适合当一个国家的领导者,这一点你不否认吧?否认也没用,反正我已经把大汉交给你了,你可别让我这个学生失望啊!对了,你也别想着在我的孩子里找一个出来当皇帝,嘿嘿,实话告诉你,你的两个侄子,都已经被我送走了,你是不可能找到他们在哪里的,你也不用为他们的生活担忧,不管怎么说我也当了十多年的天子,还不至于让自己的孩子挨饿受冻的,放心好了……
敖烈豁然抬头,看向皇甫嵩和钟繇,心中充满了震惊!刘协为了断绝自己推让天子位的想法,竟然狠心把他的两个儿子送到了民间藏匿了起来,这是刘协对敖烈的绝对信任,但同时,他却对自己的孩子太过绝情了一些啊!皇甫嵩和钟繇看出了敖烈心中的震惊,同时说道:“别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两位皇子被送去了哪里,只知道是被一位妃子带走了,这位妃子是谁,我们就不知道了。”妃子,在是汉代是一个统称,汉代皇帝的妻子很多,她们都可以被称为是妃子,职位最高的,就是正室妻子,也就是皇后,皇后之下,还有贵人、美人、宫人和采女四个等级,每个等级都有相应的人数规定,从四人到数十人不等,想要在这么多人中,找到带走刘协两个儿子的那个妃子,实在是太难了,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无语凝噎!敖烈叹息了一声,看来刘协是真的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不惜身死,而且还送走了两个儿子,为的就是让敖烈能够心无旁骛的执掌大汉,登上天子的龙椅,代替他来治理国家。这份感情,这份信任,让敖烈感到心头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低下头,敖烈继续向诏书上看了下去:皇兄啊,我在写这道诏书的时候,皇甫嵩和钟繇两位老大人都在场,是他们亲眼看着我写完的这道诏书,朝中文武百官人数虽多,但是值得我托付后事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位了,本来杜畿也算是一个,可是我却把他派到你那里去了,嘿嘿,现在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当初让杜畿去你那里,我就已经打算把天子位让给你了,否则你以为我真的是吃饱了撑的,让你掌管那么大的地盘,还封你做燕王吗?这个天下是你打下来的,理应由你来治理才对,我这个甩手掌柜,还是早死早脱生吧。除了皇甫嵩和钟繇两位老大人之外,其余的大臣们,你可以酌情慎用,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罢黜,不用顾忌我的面子,我也知道,朝中有不少大臣们,都是你所说的寄生虫,怎么打掉这些害虫,就看你的了,我相信你能行的。
在诏书的最后,刘协的字迹显得有些沉凝,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血性:皇兄,你曾教导我,好男儿当懂得取舍,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男人,我想做一个你口中的真男人,所以,我做出了这样的取舍,不要为我难过,不管我会是怎样的死法,那都是我的选择,或许我会死的很难看,不过我不后悔,把大汉交给你,我很放心。皇兄,临收笔了,说实话,我心中还真的有些不舍,大好河山啊,我是再也看不到了,不过我会在天上盯着你,要是你不能让我大汉河山变得更加壮丽,我会出现在你的梦中去和你打架的。我从来没有在皇兄面前自称过朕,这次,就让我耍一次帅吧,朕命令你,执掌大汉,不得有误,望卿倍加努力,不负朕之所托。
洋洋洒洒近千字的诏书,只有最后这一句,才是符合刘协天子威仪的,其他的话,都像是在聊天,在和自家的兄长在聊天,没有丝毫端庄神圣的气息在内,刘协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缓解敖烈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因为刘协知道,自己的死,一定会让敖烈十分难过。或许这样玩世不恭的语调,可以让敖烈的心里好受一些。
收起诏书,敖烈珍而重之的叠起来,放进铠甲内贴近心脏的位置,两行热泪再也无法阻挡,顺着他的面颊滴落下来,划过华丽的游龙啸天甲,摔落到了地上,瞬间便被摔成了无数瓣儿。
皇甫嵩和钟繇也都是老泪纵横,当初刘协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们就在刘协的身边,但却无力阻止刘协,这是对刘协的尊敬,也是钦佩,更是对刘协的信任,他们相信,刘协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所作的事情,一定有着他的道理。
收起眼泪,皇甫嵩和钟繇再次跪倒在敖烈的脚边,大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恭请燕王继天子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