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汹涌澎湃,天空中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沃顿男爵无头尸体上,将血水稀释成粉色小溪,哗啦啦流下。
千辰正在工作。
他走下红树干,趟着汹涌的海水游到那颗巨大的头颅边,拉着头颅上的触须将它提起来,返回红树干上。
姬莉雅看着海浪中起起伏伏的巨大头颅,还有那个站在树根上的少年,他将沃顿的头颅放在脚边,又锁链从海水中提了起来,系在手腕上。闪电划过天空,将他肋骨间的疤痕照的分外狰狞。
她知道虞帝国是强大的帝国,也想过虞帝国的士兵应该拥有很强的作战能力,但是没想到千辰会强横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就杀死了沃顿,甚至没有给它说话的机会。
拿到了沃顿男爵的脑袋后,千辰顺着红树干来到姬莉雅的笼子旁边,双手插进笼子里,那长满藤壶的笼子竟然被生生给扯开了。
风暴越来越急,雨也越下越大,千辰看了看天空,说的:“回去吧。”
姬莉雅看着千辰手中沃顿的头颅,喃喃道:“你这就杀掉它了...”
“工作。”
千辰回答道。
“喂,你没有听见他之前说的话么?”姬莉雅难以置信问。
“听到了。”
“听到了你还杀掉它?他说知道办法可以让你不用被沸腾之血伤害,你身上那个伤口,怎么看也不正常吧。”
千辰扫了一眼肋骨间的伤疤,只一眼,他就收回眼神。
“工作第一。”他依旧回答道。
姬莉雅感觉这家伙在折磨自己,她愤怒的抓住了千辰脖子上的衣服残片,咬牙说道:“那你好歹等他把话说完!他话还没说完...”
千辰看着姬莉雅,心里有点不舒服。那种不舒服也不知从何而起,他也无法形容,如果姬莉雅答应了这只海妖,最后又把它给杀了。就像姬莉雅答应了去工作,最后中途又因为其他事变卦一样。
但他并不想和姬莉雅理论,因为她是大主教,大主教地位一定是很高的,或许她这么做有她的道理。
嘴唇蠕动几下,没什么词汇含量的千辰憋出了几个字。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姬莉雅诧异的问。
“被单还在外面。”千辰指着天空说道。
姬莉雅看了看乌黑的天空,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她的脸上,她闭上了眼睛,握住千辰衣领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想要听到千辰的解释。可等来等去就等到这句话,这感觉不亚于刨了半天石头最后却只刨出来块马粪。
但是千辰是认真的,他很担心那块被单。
和姬莉雅说完后,他便一手提着沃顿男爵的头颅,一手拽着姬莉雅的胳膊向甬道外走去。
海浪越来越狂暴,姬莉雅挣脱了千辰的手掌,独自一人在海浪汹涌的甬道内穿行。
此刻,通道内早已没有了海妖的身影,连带着那些高处的魔晶灯也被打翻,它们被浪花推着,在水中不停翻滚,或是从红树根的缝隙中掉下去,沉入幽深的海底。
千辰走几步就回头等一下,走几步就回头等一下。
终于,他们钻出树根甬道,来到海妖巢穴外围的索道边。
风暴已经来临,暴雨和狂风搅动着大海,浪花冲击在红树干上,撞出巨大的泡沫。
索道在狂风巨浪中疯狂摇摆,上面的海蛇藤早已因为恐惧而躲进了海底。留下光秃秃的索道。
千辰想到姬莉雅之前说怕高,便将手伸给她,想要带着她上去。但姬莉雅摇摇头,冷淡说道:“我自己上去。”
千辰收回手,将沃顿男爵的头颅上的触手绑在腰上,随后,他将锁链缠在手上,手脚并用,顺着索道爬了上去。
大桥豁口,那只独角驼跪坐着躲在桥面一角,瑟瑟发抖。天空电闪雷鸣的乌云和如墨翻腾海面让它恐惧。
看见千辰从索道上爬了出来,它昂起头,站起身,使劲向千辰这边拱来,想要获得一些安全感。
千辰来到那只因为风暴而恐惧的驼兽旁边,将沃顿男爵的脑袋取了下来,挂在驮兽的腰侧。驮兽身上长长的毛发已经被雨水打湿,它在千辰耳边卟噜卟噜的甩着嘴唇,示意千辰赶紧带它离开这里。
千辰解开绳索,牵着它站在豁口边,看着索道上缓缓爬行的姬莉雅。
暴雨将姬莉雅的主教袍完全打湿,紧紧的贴在身上。白灰色的石头身体在沾满雨水后变成了完全的灰色,她匍匐在索道上前进,爬的很慢,但就是一声不吭,完全没有让千辰帮忙的意思。
终于,她艰难的爬上了大桥豁口,千辰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了姬莉雅。姬莉雅一言不发的接了过来,翻身骑在了独角驼背上,二人踏上了返回的旅途。
和来时的叽叽喳喳不同,此刻的姬莉雅变得异常沉默。雨水从姬莉雅脸上滑落,再从她下巴滴下。她在雨水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真正的雕像。
一直走到清晨,他们才走到海岸边,此刻,这场风暴竟然依旧没有平息的迹象,无望海在莫名力量的搅动下翻腾不止,雨雾缭绕,无法看清海面的波动,亦无法知晓其中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那些生存在铁门大桥边淹神信徒的帐篷已经在巨大风暴中被掀飞。原本帐篷所在的区域已经变得一片狼籍,残留的锅碗瓢盆被风暴席卷的到处都是,只是不见了人影。
姬莉雅看着桥面上的狼藉,闭上了眼睛。
独角驼带着千辰和姬莉雅穿过风暴狂舞的达达岛,来到了岛主官邸附近。
尽管风暴在不停肆虐,吹的树木都抬不起头。但是岛主府邸外,已经有一大群护卫正在等候。
护卫围成了一圈,他们撑着黑色铁伞,站在暴雨中一动不动,而在黑色铁伞下,一只一米来高的肥胖白猫正穿着斗篷来回踱步,斗篷底端在泥地上被拖的乱七八糟。
直到独角驼兽出现在暴雨之中,白猫才定下脚步,它定睛一看,顿时大喜过望,三步两步的冲到驼兽身边。盯着暴雨冲刷下的沃顿男爵的头颅,翻着它空洞的八只复眼,嘴里啧啧称奇的赞叹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虞帝国的士兵果然名不虚传,区区沃顿完全不是对手!”
千辰沉默。
姬莉雅跳下驼兽上,看着雨云弥漫的天空,冷冰冰说道:“利奥达多,你的目标达成了,现在沃顿已经死了,可是你得罪了海妖,甚至得罪了淹神,后续怎么收场,你想到了么?”
恰恰米看着驮兽背上沃顿那颗巨大的头颅,微微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齿。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大主教。我自有安排。”
说着,他摆摆手,一旁立刻有士兵将一个沉甸甸的小皮袋塞进来姬莉雅手中。姬莉雅盯着小皮袋里看了一眼,看见里面有金灿灿的光芒。
姬莉雅手指收紧,抬起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恰恰米根本不想和她多废话,他拍了拍独角驼的屁股,带着一群护卫鱼贯而入,消失在了岛主官邸中。
姬莉雅看了一眼身旁的千辰。
千辰在雨中站的笔直。
姬莉雅伸出皮袋,放在千辰面前。
千辰一动不动,困惑的盯着那个皮袋。
“这是你的工作,你自己拿着吧。”姬莉雅说道。
千辰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住了那沉重的皮袋。
姬莉雅把金德勒丢给千辰后,便头也不回的向圣光大教堂的方向走去。千辰握着皮袋,匆匆跟在她身后。
越靠近教堂,两人脚步就越快了。
终于,当他们回到山坡上的圣光大教堂,两人同时抬头看去。然而破旧的屋顶上空无一物,那床昨天洗的被单早就不知道被风暴刮哪里去了,连杆子都没有留下,姬莉雅的那几件衣服也一样,早就不知道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落汤鸡似的两人站在圣光大教堂门前,呆呆的看着空旷寂寥的屋顶,相视无言。
最后几件衣服也不见了,内裤更是一条不剩。如果是平时,姬莉雅只怕会气到冒烟,但是她现在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摇头无奈叹息一声后,抬腿向大教堂里走去。
千辰跟在姬莉雅身后,即便此刻他真的很在意那块被风暴吹走的床单,他也无法对大主教的脸色视而不见。
上楼前,一直沉默的千辰终于忍不住喊道:“大主教。”
“我不叫大主教。”姬莉雅背对着千辰压抑愤怒道:“我有名字。”
千辰很为难,叫她名字?好像有些不恭敬。
姬莉雅看见千辰紧绷绷又有些局促的模样,不忍叹息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千辰,一个人怎么能对自己这样不在意呢?”
千辰沉默。
沉默半天,他抬起头,嘟囔道:“我也不懂。”
“你不懂什么,你说话能说完整一点么?”姬莉雅不满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多说几个字你能死么?”
千辰表情瞬间僵硬,好像一个破旧不堪的机器要重新运作一样,每一块肌肉都发出吱吱嘎嘎颤抖的声音。
“不懂什么?”姬莉雅认真问。
“你...明明答应了那个...”
他卡住了,不得不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姬莉雅看出千辰的比划,他用手指在空气中画出了一个猫头。
“是的,我答应了恰恰米.利奥达多。”
姬莉雅抱起胳膊,冷淡道:“然后呢?”
“你变了。”千辰喘口气。
“哦,我变了么?”姬莉雅抱起胳膊。
“你变了。”千辰痛苦说道,“你甚至...”
他学着姬莉雅抬起手的模样,那是她在沃顿男爵面前发誓的模样。
“啊哈?”
姬莉雅笑出声:“我没让你不杀,你可以等他把答案说出来再杀。”
千辰的表情几乎就像要窒息了一样。
“可是那样的话你又答应了...”
他想说什么,但是他又忘了那只海妖的名字,那种东西他根本不在意,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姬莉雅的话。
好在姬莉雅已经明白了千辰想表达什么。
“言语很重要么,千辰?”
姬莉雅已经厌倦了,她说道:“想不明白的话就慢慢想吧,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千辰身体微微张开嘴,有些呆滞。
“晚安,千辰。”
姬莉雅抬腿向楼上走去,她已经受够了。
这个天气,这些工作,失忆的傻子士兵,岛上那只该死的猫,那些黏糊糊的海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现在的她只想把水弄干然后什么都不想的去呼呼大睡。
“那...”
千辰却伸出手,他想叫大主教,可又想到大主教不让他叫大主教,只好硬生生的把大主教三个字给憋了回去。
姬莉雅停下脚步,用紧皱的眉头示意他快说。
“我...之后该做些什么?”千辰困惑的询问姬莉雅。
“呵。”
姬莉雅自嘲的笑了笑,随后冷漠摇头。
“这里没有工作,我也没有工作。”
她冷淡的说道:“你别问我要工作了,没有值得做的事情,我宁愿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