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十一年秋,一道引得天下人瞩目的诏令下达全国:次年——即天策十二年——元旦,将是新都城北京的正式迁入日。
正式迁入那天肯定会有大型的仪式,但不可能所有居民都等到那天才进驻,在诏令颁布之前其实在居民区已有新的居民陆续迁入——主要是天策唐军的军眷,而在政令颁布之后,幽州的政府部门和商户也纷纷派人进城整理新居。
新的都城格局宏大,就大方向而言,仍保留华夏都城营建“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的美学设计,但又根据实际需要有所修整,天子所居的宫殿仍然是整个京城的核心,不过在张迈的坚持下,后宫的规制有了变化,大型的皇家园林变成半公众设施。
行政区的规制,则与大致天策大唐的现有行政体系相呼应:天子宫殿坐北朝南;纠评台位于京城正中,面北而立;中枢政务体系在东,与之相结合的是势必日渐庞大的各类大小行政机构;枢密军事体系在西,与之对应的是各类大小校场、军事研究所、军器制造所、军校及禁军三大营;翰林院为中心的学术体系在东北,与之相对应的是一座比龟兹学院丛林更加庞大的学院体系;法院与监察台为中心的律法与监察体系在西北;而在纠评台以南,则是大规模的居民区与商业区。
整座京城的建设,九纵九横的道路平整已经完成,宫殿、宗庙、政府等官方设施及有功军属的民居出自财政拨款,商业区与居民区的营建则由民间按照京城规划自理,整体而言,废弃了汉唐城市的坊市结构,转为街道制。
城防体系仍然包括城门、城墙、城楼与护城河——然而只九座城楼与护城河完工。其余工事设施都尚在营建当中——当前的天策大唐处于对外扩张的进攻状态,哪怕是契丹逼近燕京风声最紧的时候,杨易也丝毫不怕当时已有数万唐军军眷居住的新城会出事。
若按照完整的规划,新都恐非三十年不能彻底竣工,如今完工的只能算是第一期工程,各种设施足够让新的京城能够良好运转而已。和历代的都城兴建不不同。这一次的都城营建,除了驱使十几万战俘之外,对国内几乎全部没有用无偿征役,雇工必支付工钱,取材也必支付费用,因此这一次的新都营建虽然政府财政方面耗费颇大,却拉动了一条巨大的商业链。
政令颁布之后,那些尚未建城房屋但已经拿到地皮的商户、士绅也加紧各路屋舍的营建。
在元旦之前,第一批迁入的居民——加上各种流动人口——保守估计只怕也会超过十万。在这个时代,除了中国以外的全世界,十万人口已经算得上是大型城市了,但相对于这个方兴未艾的庞大帝国而言,十万人口的规模却只是刚刚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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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西方也传来消息——大元帅要回来了!
冯道等都已在修本措辞,准备一等张迈回来就拥立这位“千古一帝”登基。现在最大的敌人已经扫灭,万里大漠都已降服。东胡西域也都一统,至于江南西蜀的那些割据政权。在民众看来,相对于天策大唐如今的赫赫国威来说都只是冢中枯骨罢了,只要一道诏书南传便可传檄而定,若不奉诏那便大兵压境,一举荡平!有着山海之胜、皮室之锐的契丹都打平了,何况散落成四五块的东南!
当此之时。张迈登基简直就是顺天意、应人心!不只是儒生们,就是商人们、军人们以及各宗教、各部落全都觉得,大元帅应该正此名分、君临天下!
然而张迈的队伍到了凉州之后便停留了下来,并发出了一道号召,要所有安西旧部放下手头的事情。在立冬之前赶往长安会合。
这不是命令,而是号召……
但所有听到消息的安西故旧却比接到命令更加激动,上至大将军杨易,下至最低层的不知名老兵,东至辽津,西至疏勒,南至洞庭,北至黄龙,只要能走开的全都闻讯即行,就连已经病体缠绵的杨定国也决定扶病赶往——而杨易作为人子竟未阻止!
杨定国已经走不了路了,一路用十六人将一张大床抬出幽州城,用最平稳的马车运到码头,转运河南下。
天策既定漠北叛乱、枚平辽东,国威更胜从前,而经历过一场战争威胁的河北地方在战后竟也变得更加安定,原本被战争惊恐压抑住的商流在战后又出现了一次小井喷,季风向南,辽津、天津的船队正趁着季风将东北的战利品作为新一批的大宗货物运往东南,运河船流向北,却是听说燕京将定新都,徐州又已正式纳入版图,无数商人都趁机要北上去趁这一次势必轰动天下的盛会。
杨定国的坐船南下之际,偶尔掀开船窗,但见迎面但见无数大小河运商船北上犹如流水,忍不住老怀弥慰地感叹这个国家正自一步步繁荣起来。
到了河南境内后弃船就岸,之后的一路对杨定国来说就辛苦了,但离长安越近,他的精神就反而见旺,一路不停地对孙子杨华说:“这点路途,算得什么!想当年我们越过碎叶沙漠,三打怛罗斯,偷渡讹迹罕,一边和回纥人打仗一边翻过葱岭,九骗疏勒守军,大破回纥,那才叫天险畏途啊!这些路途,算得什么!”
他人老了,有些记忆都开始混乱,这些年有关安西唐军东征的故事越说越兴盛,当然随着口耳相传传奇色彩越来越多,写实色彩反而缩减,杨定国等这一帮安西老人闲来无事最喜欢在茶楼酒馆听变文说书的,作为安西唐军万里东征的亲历者,一开始不免私下指点一些说书人胡编乱造的地方,到了后来听得多了,连他脑中的记忆也被篡改了。
杨华年纪小,眼看本来病体恹恹的爷爷一路上精神越来越好心中高兴。却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了。
车马进入关中平原后又转水路,逆流而上,不久便到达长安附近。杨易、郑渭、郭汾等人陆路而来,后发先至,已和张迈在码头等候了。渭河南岸,依照军阵站立了数千人——这已是天策大唐全境能赶到的所有人了。其中有数百人已经白发苍苍,又有上千的幼稚小童,一些少年在远征路上尚在襁褓之中,如今也都已经长大成人了,那些十来岁以下的孩童更是东迁之后才生下的新一代。
郭洛、杨易、郑渭和鲁嘉陵各带一名子弟,将杨定国连人带床从船上抬了下来,张迈和郭汾以及长子、世子,率领所有安西旧部,在码头上齐声高呼:“请副大都护阅兵!”
副大都护!
安西副大都护!
这是杨定国在西域时的本官啊!
杨定国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大喜大悲。强忍住了只是两眼泪水长流,一些安西老人却已经嚎啕大哭。
这哭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人生期望得到终极满足的感动。
想想当初困于绝域时,郭师道号称安西大都护、杨定国号称安西副大都护,却只有一座小小的新碎叶城,那时候窃称大都护连自己私下都觉得可笑。然而现在还有谁会窃笑?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安西大都护、副大都护的称号更成为当朝最荣耀的头衔之一。
现实总能修改历史的,子孙争气了会连带着让祖宗也越显伟大。子孙不争气了会连带着连祖宗的历史评价也被拉低,文艺复兴后的希腊罗马是前者。甲午战败后的周秦汉唐是后者,然而在这个时空,或者一切都将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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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唐末年,长安被毁。
近期刘知远进驻之后,增筑了不少防御工事,如今的长安城比起隋唐时八水环绕、万国来朝的盛景已是面目全非!
然而这并不妨碍数千安西旧部对的缅怀。
长安。长安,这对安西唐军来说乃是一座心目中的圣地,不管她当下的面目变得如何,在所有唐人的心目中她永远是这个国族不可替代的精神之都!
刘知远的部属已经被郭威全部清出三百里外,现在的长安城已经全是新唐军队之天下。对于那些新建的工事。众人不屑一顾,直接奔往最西北处残存的前唐城墙。
杨定国在张迈和郭洛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跨下床来,叫了张迈一声“特使”,又看看郭洛,已经蓄须的郭洛看起来更像中年时的郭师道了,不知是特意还是迷糊,他叫了一声“大都护”,然后整个人忽然匍匐在了地面上,撮一把老城墙风化了的泥土微尘,含在了嘴里,猛地放声大笑道:“长安!长安!我们回来了!老兄弟们!你们看见了不?我们回来……了……”
他的笑容猛地僵住了,整个人就此不动,杨易已明白怎么回事,保住了父亲放声大哭,边哭边笑,边笑边哭。
张迈扶着杨定国的遗体,看看郭洛,看看杨易,看看郑渭,看看鲁嘉陵,再看看薛复、李膑、石拔、石坚、慕容春华……看看自己的子女,看看奚忠、郭嵩、杨华、奚忠……
老一辈的领袖已经逝去,而新一辈的继承者也将长成。
脚下的长安已是承载昨日荣光与苦难的土地,而近海的那座新都将开启一个更加辉煌的明天!
他拔出了横刀,开始在这堵经历了无数战火依然屹立的旧城墙上,刻上了曾经在西域新碎叶城断壁颓垣中所刻的那十六个字:
大风狂飙,席卷万里,炎黄在处,即为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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