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零章 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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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彪飞骑,掠过黄河!

  耶律朔古攻占了灵州之后,果然没有停留,马上兵分两路西进,东路在黄河东岸,西路在黄河西岸,东路进军皋兰州鸣沙城!鸣沙城并非坚城,如何抵挡得住契丹的数万大军?未多久便被攻破,耶律朔古挥师又进,围住了乌兰堡!

  乌兰堡虽非天险,当初是靠着张迈之威、郭威之能才能震慑契丹,如今张迈郭威都不在,只靠着窦建南以一座小小的乌兰堡,用来阻挡契丹的偏师可以,却哪里抵挡得住契丹大军的正面攻击?只一二日间便岌岌可危。

  黄河东岸还好,黄河西岸,虽然道路较为难走,但由于缺少足够的兵力防御,西路三万骑兵更是步步挺进!

  灵州失陷的九日之后,三万大军的最前锋逼近了长城旧址的白山戍!

  这时候,乌兰堡已经在契丹骑兵的背后了!有两千契丹骑兵回头,从黄河的西岸包抄乌兰堡——窦建南立刻便陷入前后夹击的巨大危机当中!

  至于先锋主力两万余人,则不顾一切地挺进,挺进,挺进!白山戍是唐军在这条防线上的第二个据点,原本有一个府的兵力在这里防守,此刻却人去堡空!契丹毫不费力地就夺取了白山戍!

  从白山戍再往前五十里,就是姑臧草原,过了姑臧草原,便是凉州!

  作为一个政权的统治中心,被逼到了这个距离,那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兵临城下了!

  从灵州到凉州的数百里间,除了沙漠,就是草原,农田已经只剩下霜硬的土地,农民们尽数躲到各种据点中去。契丹军找不到向导,幸好,为了这次战争耶律朔古做了大量的准备,契丹军中早就有知道道路的人——尽管不能像本地人一样熟悉大路小路,却还是能够指引契丹骑兵走向正确的方向,并计算出较为准确的距离。

  “凉州近在咫尺了!”契丹先锋耶律横吼道:“踏平凉州,就在眼前了!”

  ——————————一个又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在十余日内连续传到了凉州!

  契丹突破黄河!

  契丹攻占河套!

  契丹包围夏州!

  契丹攻陷灵州!

  乌兰堡告急!

  白山戍失守!

  凉州面对东方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元帅张迈不在,而契丹人的骑兵却已经逼到了城下!

  就在无数人仓皇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姑臧草原竟然燎起了冲天大火!

  姑臧草原,是凉州东面的一片平川!

  姑臧草原方圆百里,乃是极佳的牧场,自张迈将这片草原辟为唐军新兵的练兵场,草原上虽未起任何房屋,却有着不知多少固定的大小帐篷,春夏牛羊遍野,秋冬则是草堆的海洋,整个草原上的草都被有秩序地收割起来,连同杂粮碎末,堆得如山一般,准备过冬。

  除了柴草之外,还有一些难以移动的重型器械,比如数百架供演练的固定型投石车!

  由于唐军长期在姑臧草原训练,所以除了柴草、器械之外,还有无数的生活用品与训练用品,这说来琐碎,却是足以供给十万大军日常生活的东西,由于太过杂乱,数量又太大,因此不大可能全部运往凉州城内。

  唐军在姑臧草原的营建与投入,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

  但是这时,那里却燎起了冲天大火!

  姑臧草原出事,那相当于是契丹人已经杀到了家门口!

  “契丹人,已经杀到姑臧草原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恐惧笼罩了无数流动居民,而定居居民则陷入一种无奈之中。

  “爹爹啊,我们不如快逃吧!”

  “逃?能逃到哪里去?”

  “去兰州!”

  “兰州在东面,怎么去?”

  “那就去甘州!”

  “凉州如果失守,甘州还会远吗?”

  契丹在套南的所作所为,在变文僧的宣传下整个凉州早已人尽皆知:房屋被烧毁,男丁被屠杀,妇女被奸淫,牲畜被掳掠……那并不是变文僧在造谣,而只是传达真事,正因为真事,所以才更加令人惊恐。

  “契丹过处,寸草不生!”

  而现在,姑臧草原的大火更是验证了这一切!而且,这些寸草不留的契丹骑兵已经踏到凉州来了,很快铁蹄就会踏到城外!这座西北名城,在经历了数年繁华之后,是否将迎来它的末日?

  紧急的军情迅速散步开来,比商讯来的还快!

  整个河西道全部震动了起来,灵州一失陷,河西诸州就知道契丹骑兵这次是剑指凉兰了!可是,当骑兵开抵城下之时,所带来的震撼还是事前所无法想象的!

  “元帅呢?元帅呢?元帅在哪里?”

  从居民区到商业区,到处都有仓皇的人在互相询问,一些商人也在暗中串联,城内的几大寺庙已在暗中接触,甚至还有娼家女子的哭泣。

  纠评台上,甚至出现了质疑张迈的声音。

  “当初真不该东征,真不该东征啊!如果元帅还在,如果大军还在……我们也还有还手之力啊!”

  恐慌就像病毒一样,不断地蔓延、蔓延……不过,竟然没有蔓延全城!

  一个十二三岁,留着黄头发,却穿着汉家小儿服饰的少年舍了玩伴,跑入一间院子,叫道:“爷爷,爷爷,不好了!契丹人杀到了,契丹人杀到了!”

  院子内,是一个拄着拐杖的残废老人——竟然是安六,他已经很老了,这两年便安心留在凉州养老,还顺便收养了一双孤儿寡母,那寡母便做了他的女儿,那孤儿便做了他的孙子——也就是那黄发少年,被安六收养了之后,改名安向东。安六虽然残废,早年积累的战利品又多散尽,却有一份丰厚的恤金定期送到,足以养活这个新的家庭,因此他的义女便安心照顾着他,而安六闲来无事,便指点安向东武艺,希望他长大之后能够从军。

  安向东冲进院子,指着东方的天空大叫着:“看啊,看啊,听说姑臧草原都被烧了!”

  他那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也就是安六的养女一听哇一声哭了出来,却猛地听安六喝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契丹杀到跟前了……这……爹爹啊,这可怎么办?元帅又不在……”

  “元帅不在,我还没死呢!”安六吼到:“还有城墙,契丹人未必就进得了城!就算进了城……向东!”

  “啊?”

  “去床头将我那匣子拿来!”

  安向东兴奋地跑了去,没一会回来,拿回来了一个瞎子,安六单手拍开匣子,里头掉出了五六把刀,他将一把横刀往腰间一插,又将另外一把横刀递给安向东说:“给你,如果契丹人进城,设法给我捅死一个!那我下辈子还认你这个孙子!”

  安向东说道:“如果两个呢?”

  安六哈哈笑道:“那下下辈子我就给你当孙子!”

  安向东哈哈一笑,安六又捡起一支匕首递给养女说:“这个给你,如果有人敢动你,就拉他一起下黄泉!你是我的女儿,不能受辱!”

  他的养女有些惊恐地接过匕首,吞了泪,道:“是。”

  安六这才倚着门,望着天际飘起的飞灰,喃喃道:“姑臧草原……真的给没了?”

  “听说是没了……城头的士兵望见,都烧起来了!”安向东说。

  “爹爹,你说契丹能攻下凉州么?”安六的养女道:“元帅……他会不会赶回来救我们?”

  “元帅回来不回来,我不知道。”安六冷笑道:“不过凉州城,他们要想进来也没那么便宜!”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刁斗之声,一听那节奏,安向东就大叫了起来:“戒严了,戒严了!”

  “这就开始戒严了么?”安六两条白色的眉毛挑动,道:“哼!”

  ————————————考验一个民族的韧力,看的是她面对灭亡危机时的表现,考验一座城市是否坚强,则是看他面临战火时的姿态!

  凉州城,毕竟不是洛阳城!也不是后代金兵逼城时的开封!更不是刘禅治下的成都!

  这是一座新兴的城市,聚集在这座城市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安西唐军的家眷——他们中的主心骨,那都是经历过万里东征的!从当时到现在只不过数年光阴,还不足以令他们忘记当年的艰辛,打仗对他们来说,曾是像吃饭一样普通的事情。

  除了唐军的家眷之外,又有一大批商人,但会在天下未定时就选择了凉州的商人,大多数具有一定的冒险精神,因为这里是冒险家追求财富的乐园,而不是供人享受安逸的地方!

  大商人固然必有魄力,小商贩也多有几分胆色!至于滞留在城中的商队,那更无不是经历过万里跋涉而来,沿途不知道要料理多少的艰难困苦。

  另外,就是从安陇各地云集到这里的代表,各处寺院的和尚等等,西北民风尚武,能够代表一方进入凉州者,本身大多不是文弱之徒。至于已经接受汉化的蕃人、胡人,那更是生性强悍。

  仓皇失措的人,痛哭流涕的人,那是有的,但在凉州却不占主流!

  尤其是统治阶层,竟然丝毫都没有慌张。按理说最怕战乱的是文官,但天策的文官集团在大火冲天而起的时候却正常办公。按理说最怕战乱的是女人,但天策军的女眷却在这个时候显得异常平静。

  姑臧草原火起当日,果然竟然率领了一群女眷,百余位夫人一起骑马佩刀,前往天宁寺祈福。

  薛复的夫人郑湘本来想坐车,但却被郭汾否决了!她怯生生地跟在郭汾后面,出发的时候,脸上不免担忧,连问郭汾城外的战事怎么样了。

  郭汾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契丹就算真有三十万大军,夏州未攻下,总得分十万人去围城吧?从灵州到凉州,沿途道路难行,二十万大军要到这里,不是十天半月能够抵达的,紧急行军,这时能到乌兰堡的最多十万,就算攻下了乌兰堡,又得防止我们的夫君从后袭击,总得留下兵力保个退路,能到白山戍的最多五万,三日之内,能越过姑臧草原到达这里的,最多三万,且这三万骑兵必是轻骑,没有器械,如何攻城?那只能用来奇袭——因此只要我们不慌张,不给他们偷袭的机会,他们就算来了也得退走——有什么好怕的!”

  因此她也不去过问军情,径自带领了夫人们前去上香,天策上将府位于城中偏北,郭汾却从东大道迤逦前往南边的天宁寺祈福,跟着走西大道回归,几乎绕了大半个凉州城,市井百姓望见元帅夫人镇定如恒,也都渐渐心安了。

  ——————————就在纠评台的一些不识时务的御史还在议论元帅此次的战略当与不当、是否有失时,国老杨定国下令:依据法宪,战争期间,纠评台暂时解散!

  跟着郑渭下令:全城实行定价配给。每家每户,可用所在坊正的签押,以官方定价到官方指定的粮店,购买必须的粮食与柴草。凉州城内有着足够的粮食储备,能够支撑全城一年,又有着足够的柴草煤炭,能够支撑一季。所以定价定量实行战时官卖,凉州官方并无压力,至于各家私藏的粮食,官方并未征用。

  至于城内防务,亦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诸门开始警戒,各种防御设施都迅速就位。已经休息了多时的民兵头,迅速从民间集结壮丁,进入到各个民兵营。

  凉州城内部,对于各坊、各街、各寺,都有较为严密的组织,河西并不禁止人民拥有兵器,但兵器要带入凉州城都必须到官方登记,否则就算违法。

  拥有兵器是一种权利,但同时也就必须有一种义务,即一旦发生战争或者大的治安事件,则必须并按照所住的里坊,接受坊长的指挥,或者被征调入民兵营,接受民兵头的管理。这个机制,平时用于维持治安,若到战时则可顺利地全城戒严。

  且这个组织每月一次有个局部的演练,半年一次还会有一个全城演练,这个规矩自订立以来已经演练了六次——当初张迈西征之时,凉兰既是后方,也是前线,因此早有准备要抵御各种突然的变化,张迈凯旋之后,这件大事也未荒废。

  因此凉州城无论军民,在大火冲天而起之后都被迅速组织了起来,由于这座城市的规模已经不小,所以不可能组织得像当初安西唐军长征时的民部一样严密,然而刁斗一动,诸坊各司其职,市井的恐慌与流言迅速被切断,整个城市竟在半个时辰之内就静了下来。

  这终究是杨定国和郑渭他们经营了多年的城市,与灵州不可相提并论。

  民兵营各就各位之时,慕容秋华也登上了城头。

  当初他从轮台回来,只是先到秦州张迈处汇报军情,旋即回到凉州,负责起了这座城市城防中的器械攻防部分。

  大批的火器,除了凉州自产的之外,又从龟兹、疏勒运来了不知多少,都由训练有素的工事兵拆封布置。而在凉州城外,更有一些暗藏的桩点,那些暗桩也只有慕容秋华才知道具体的位置。

  就在民兵们翘首东望的时候,却发现姑臧草原的火越烧越旺,迟迟不肯停歇。

  ——————————————不像许多人理解的那样,那场冲天而起的大火,并不是契丹人放的,而是张迈下令放的。

  在耶律横刚刚要冲向姑臧草原时,那场冲天大火就已经在前方燎起!

  “那是什么?”

  契丹人有些讶异。

  却不知白山戍原来的守卫薛云飞,已经在两天之前奉令放弃了那座刚刚被契丹踏平的据点,此刻与薛云飞一起的,正是姑臧草原的留守姜山,两府兵力凑在一起,与数千民兵一道,此刻在做的却是他们之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烧毁姑臧草原!

  两天之前,一道五百里加急的命令传到了白山戍,如果来传令的人不是张迈的亲兵,如果那道命令不是张迈的元帅印玺,薛云飞只怕都要抗命行事了——因为张迈的这道命令,竟然是要他和姜山一起,放火烧毁姑臧草原!

  西北的秋季异常干燥,堆满了柴草的姑臧草原要想尽办法才能成功防止火灾发生,这时守卫者主动放火,那火势起来的速度可想而知!只片刻间大火便吞没了整个姑臧草原,草山在顷刻间变成了火海,烟火熏腾腾而上,从白天烧到夜晚,两百里之外都能清楚望见!

  当数千契丹骑兵赶到的时候,姑臧草原最靠东的十余里已经变成了灰烬,然而大火尚未止息,非但不止息,相反,火势只是刚刚开始!

  烈焰如龙,一里又一里地蔓延过去,数千民兵已经先行撤退往明威戍,两府骑兵在火焰湖泊之中出没,由于这场大火太过厉害,稍微靠近一点就觉得全身都要被烤干了一般,契丹骑兵一时也不敢贸然追击,薛云飞背着大火转向北方,前往马城河上游的明威戍,姜山则带着张迈最新的命令退入凉州。

  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两夜,整个姑臧草原变成了一片灰烬,第四天契丹骑兵踏入灰烬海洋时,许多地方竟然积了数丈的灰烬之墙,风吹过灰墙坍塌,随着大风飘满了整个陇西,据说连远在东南数百里外的兰州都见到有灰烬之云飘到,有一些灰烬下面还藏着暗火,烫伤了不少马蹄。

  草灰倒是很好的肥料,来年这个草原或许会长得更加肥美,然而此刻,方圆百里却在剧烈的火焰之后成了一个死寂的世界。

  当大火熄灭之后,再往前去,凉州城就在眼前了。那是一座很不规整的城市,郑渭营建这座城市的时候,既然考虑到防务的需要,也考虑到商业的需要,唯独没有考虑到美感的需要。

  新的凉州城,有八个角,四个凹,四十六座塔楼,此刻城头若隐若现,排站着不知多少人手——都是民兵!守城的时候,训练有素的民兵未必会输给精兵,而精兵则藏了起来,养精蓄锐以待反攻——凉州城除了六个大门之外,还有二十个小门,都是可以迅速进出的。

  而城外呢?除了东北角上一个高地被营造成了石头砦之外,剩下的就是一片光秃秃的地面!

  原本凉州城外还有五座粮仓和十三个柴草山,这时早就都被搬空了,连仓库也都被烧塌了!可恶的张迈,竟然好像不打算留一丁点有用的东西给契丹!

  耶律横率领五千骑兵踏到这边土地的时候,竟然被那种荒凉吓了一跳!

  姑臧草原的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也就延迟了他们三天的脚步,当皮室军的铁蹄踏足这片地面的时候,不但是军事防务上的准备,包括心理上也准备好了。

  该慌的,已经在三天前惊慌完了,现在城内的居民已经过起了老老实实的战时日子,而将士们则从昨天开始,就期待着契丹的光临。

  平心而论,凉州的城墙,也不算是极厚,但是这股兵民气势却冲天而起,令人望而生畏。游牧民族岂善攻城哉,其从漠南掠下,第一步往往就是先烧杀城外的农村,造成城内的惊慌恐惧,待得城内民众露出怯意马上进行攻打,但这时凉州城外已自行清野,面对这样矗立于荒凉中的城市,不免让契丹骑兵感觉无着手之处!

  就在耶律横盘算着要如何进攻的时候,一辆牛车从一个小角门中开出,除了驾车的车夫之外,就是一个武官跟随,穿着副校尉服饰,看样子乃是一个使者。

  牛车走近,只见车上摆满了香喷喷的食物,其中更有美酒,契丹兵数百里奔袭而来,一路都没劫掠到什么好东西,更不可能停下来享受美酒佳肴,一些兵将闻到香气之后都忍不住流口水。

  耶律横喝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便有一个韩延徽培养出来的汉奸代为翻译。

  那副校尉道:“我乃是元帅夫人派出的使者,这位将军如何称呼?为什么带领兵马侵犯到我凉州城下。”

  那汉奸代为回答道:“这位是耶律横将军!是我大契丹皮室军的前锋。我主大契丹皇帝率领了百万大军,旬日便要到达,你们回去告诉城内军民,识相的赶紧投降,我主仁慈,兴许还能留你们一条性命,若敢抵抗,城破之日,那时候恐怕再要求饶也迟了!”

  他的话带着燕云口音,那副校尉冷冷一笑,嘴角带着鄙夷,转向耶律横说话,原来他竟会说契丹话,道:“原来是耶律将军,末将此番出城,是奉了夫人之命前来拜会,并奉上好酒好菜一车。”

  耶律横哈哈一笑,道:“一车好酒好菜?哼!我听说你们汉人最是卑鄙奸诈,不会是想着在酒菜里头下毒吧?”

  那副校尉笑道:“那怎么可能,只不过凉州方圆百里之内,稻麦都已收割,草料都已搬尽,搬不尽的已尽数焚毁,城外百姓也都迁走,或者入城,或者入山,或者迁去你们找不到的地方。契丹数万大军从灵州千里迢迢赶来,只怕都没带多少辎重,耶律将军赶到凉州城下来,只怕更是粮尽食绝了。因此我们夫人特送上美酒佳肴一车,以示犒劳之意。”

  耶律横哈哈大笑道:“你们汉人真是奇怪!送上美酒佳肴,让我们吃饱了好攻城么?”

  那副校尉道:“契丹几十万人,千里迢迢赶来送死着实辛苦,若不吃顿饱饭,黄泉路上怕没力气走路。这顿饭我们汉家有个称呼,叫做断头饭。”

  耶律横一听双眉倒竖,大怒道:“混账!大胆!”就要杀人!

  韩延徽培养出来的那翻译急叫道:“将军!两军交战,不杀来……”

  使字没说完,耶律横已经抽刀劈向副校尉,那副校尉也没想到契丹如此横蛮,说杀就杀,再要山壁,周围兵将冲上,竟将副校尉连同车夫一起乱刀分尸!

  城头唐军望见无不愤慨,慕容秋华大怒道:“夷狄就是夷狄!契丹人建国称帝,原本还道他们毕竟沾染了一点文明,没想到竟然杀使!”

  吩咐了十几个大嗓门的号令兵拿了喇叭齐声呐喊,大叫:“契丹夷狄,有胆杀使,无胆攻城!”

  耶律横大怒,指着城头喝道:“给我攻!”

  副将叫道:“将军!”那是要提醒他,凉州乃是一座大城,契丹五千轻骑兵,连围城一圈都做不到,更别说攻城了!对付凉州只能奇袭,收不到奇袭之效,就只能劫掠撤退,如今凉州已经自行清野,连偌大的姑臧草原也是说烧就烧,如此决断思之不免令人感到惶骇,因此耶律横的副将忍不住提醒了他一下。

  耶律横心道:“都来到凉州城下了,岂能什么也不做就无功而返?”说道:“契丹勇士,有进无退!我就不信凉州城全无破绽!大家给我上!若攻入了城内,张迈的大老婆我自己享用,他的小老婆们就送你们玩乐!”

  众契丹士兵听了无不亵笑,耶律横一引兵马,斜斜冲出,他虽然野蛮却也狡猾,并不打算正面硬撼,当下绕城而走,要寻破绽。溜到城池东北面,便望城头射箭——那五千骑兵中有二千余人都能马上骑射,这一轮箭雨发出密如蝗虫,但城头早有人竖起了厚布盾,将箭雨全收了!

  耶律横喝道:“用火箭!”便有八百余骑拿出沾了油的棉花箭向厚不盾,但在他们换箭、点火之时,城头民兵早有准备,在他们射箭之前忽然收了布盾,举起一块块铁皮板,箭钉在板上,火却烧不穿铁皮。

  就在契丹骑马绕城之际,却有一个府的弓弩手跟着他们跑,契丹骑兵骑马,唐军弓弩手只靠双脚,但彼做大圆运动,此做小圆运动,仍然跟得上。

  这时民兵收了两轮箭雨,弓弩手已经准备妥当,弩机发动,半空中恰似爆射出了一阵流星雨!

  耶律横的副将惊道:“快退!”

  耶律横眼看城头防备严密,也觉得攻城全无着手之处,便有发挥骑兵的机动力,在伤亡增大之前绕往别处。

  那凉州真是不小,依山据河,山是凉山,河是马城河,耶律横在东面时,完全看不到西面的情景,他冲到城市西面,这里有一个城外市集——凉州城是不断扩建才有今日之规模,在扩建之初,通常是先有市集依傍在城郊,等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城墙扩展,将外面的市集圈起来再加以重新改造,而西面的这个市集土名叫双子集,乃是因为双子城相关贸易而发展起来的一个郊外市集,距离凉州城很近。

  这时却见还有一群人正押运了一批粮草准备入城,发现契丹人后大呼小叫:“契丹人来了,快逃,快逃!”

  霎时间市集内如鼠四窜!将粮草啊财货啊什么的都丢下了!

  契丹骑兵大喜,就要冲上前去,副将道:“将军,小心有诈!”

  耶律横四下里一望,道:“这里四处平旷,无法伏兵!又不在弓箭射距之内,能有什么诈!小小一个市集,也藏不了多少伏兵!”一指那数十车粮草,道:“那一定是汉人来不及搬进城去的东西,带走!”

  刚刚惨死的副校尉,其所说的外交辞令,其实是暗中捅到了契丹人的痛处——他们从灵州出发之后,一开始还抢得到东西,但越是接近凉州,就越寻不到补给,数万大军说起来很多,但那得集聚起来,分散了的话无法形成威慑力,但聚集在了一起其实能控制的范围就十分狭窄。而轻骑兵的特点是来去迅疾,缺点却是携粮不多,对于辎重和粮食,已经深入汉境的契丹人其实是很需要的。

  便分了一千人马四出追杀逃走的民夫,其余人赶了过去,才到辎重散弃之地,城内几十个喇叭齐声高叫:“好酒好菜不吃,却要为几斤干粮送死!”

  城头慕容秋华喝道:“射!”

  耶律横一个警觉,叫道:“退!”

  空中早已出现了数十个火球,呼呼破空声中直逼过来,砸在散落一地的辎重车上,那些辎重车内竟然暗藏了火药,一经引火马上爆炸!火药之中又埋了数百棱角铁片、铁定,在爆炸中四出激飞,战马哀鸣,皮室惊吼,数百骑兵当场重伤!

  但这只是开始!

  当第二轮火球出现时,这一个市集竟是一个极大的陷阱,其周围数里方圆的地下都埋藏了火药,在慕容秋华的指挥下,唐军推出了各种火龙、火蛇,点燃了利用火药爆炸的推力将火龙、火蛇射向目标,唐军的取的手在弹道训练上天下第一,这一轮攻击但见数百条火焰掠过半空,落到了市集及其周围,地面埋藏着的火药在薄薄的地面被砸穿之后受撞击与火焰而爆炸,焰火烧出了毒烟,蒙蔽了视线,将二千多人困在了烟与火之中!

  城内冲出一彪骑兵,高声大叫:“杀夷报仇,杀夷报仇!”

  耶律横双眼被毒烟熏伤,眼泪直流,至此已知凉州防备森严,喝道:“退,退!”他的副将却已经在乱射的毒刺中丧生!

  这一场接触战以唐军大获全胜、契丹败退溃散告终,消息传到城内,整个凉州城士气大振,耶律横却丧失了刚刚西进时满腔的豪情,带着四千疲累的败兵回行,一路上实不知该如何回去向耶律朔古交代。

  骑兵回行一日食物便告缺,他派了几拨人马,以小队方式出去寻找食物,却都是有去无回!耶律横大生恐惧,不敢再分散兵力,杀了二十余匹备用战马充饥,旋即迅速向东退去。

  ————————————————————郑家的后院之中,郑万达、奈布、石奈氏与洛归华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应对这次的围城之战,郑济和奈布都想要将老父送往甘州,郑万达怒道:“去甘州干什么!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死不了!”

  忽然郑豪来报:“鹿苑寺来人了。”

  “鹿苑寺?”

  “是他们的寺监维摩和尚。”

  郑万达沉吟着,郑济道:“请!”

  石奈氏道:“我们要不要回避?”

  郑济道:“维摩是安陇八大寺联络的关键人物之一,当初反对元帅东征,跳的最高的就是他!此人耳目极广,他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多半是知道我们都在这里,既然如此,不如就坦诚与他相见。”

  奈布道:“不错,反正我们几个聚在一起,也不是不见的光!”

  片刻后一个中年和尚缓步入内,见到了院内诸人竟丝毫不感诧异,合十见礼,石奈氏道:“大和尚,现在已经戒严,你一个出家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从天宁寺到这里来,本事倒也不小。”

  维摩微微一笑,说:“女菩萨是在家人,也能在凉州城内来去自如,贫僧是出家人,要出来走访走访朋友自也不难。”

  郑济笑道:“朋友,是说我么?”

  维摩道:“难道郑公子竟然不肯认贫僧这个朋友?”

  郑济笑道:“认,当然认,不过你别在我面前自称贫僧了,若连你都贫,我郑家也就只能算破落户了。”

  维摩微微一笑,道:“郑家院落之内,谁敢言富?我们乃是出家人,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这些年托张元帅的洪福,安陇境内的施主们安居乐业,因此我佛门也就多了一些香油钱。如今契丹兵逼城外,我佛门有心助力以攘外患,无奈无力,只好出钱,如今河西八大寺愿将过去三年的香油钱尽数捐出,以补军资,只是无由上达天听,只好来和郑公子商量商量。”

  此言一出,郑万达等无不大感诧异,因为维摩所代表的八大寺近两年对天策政权的施政颇多抵触,张迈东征之后,留守的臣将也是将他们列为重点看守的对象,哪里想到他们忽然会态度大变?

  维摩又道:“除此之外,我八大寺门下耳目颇广,又有一些外族宵小之辈,因为我们所持政见与张元帅不同,所以竟然派出奸细来与我们接触,这些人有一些现在还留在城内,大敌当前,此等奸邪若继续容他们留在城内只怕也会成为祸患,贫僧愿助官家将这些人寻出,只是需要郑公子代为传达。”

  众人更是大奇,郑济看着维摩,道:“事不寻常,多有妖异,大和尚莫怪郑济多心,实在是大和尚立场转变得太快,叫郑某难以相信。”

  维摩一敲自己的光头,道:“这又有什么不寻常的?贫僧所行,皆是常理。”

  石奈氏道:“大和尚行的是哪一条常理?说来让小妇人学学。”

  维摩道:“石夫人怎么糊涂了?当初我们意见与元帅相左,不愿意元帅继续用兵者,怕的乃是生灵涂炭。而今契丹杀到了家门口,若不齐心反击,只怕我八大寺弟子,也难以幸免了。”

  石奈氏笑道:“外族不是派了人与大和尚接触么?如今凉州危亡,大和尚何不顺水推舟,将凉州城献了,那时非但能够幸免,说不定还能弄个国师之类的当当。岂不快活?”

  维摩哈哈一笑,随即笑容转冷,道:“凉州危则有危,亡则言之过早。姑臧之焚,今日之战,已可见元帅早有准备,此危必可化解,亡者必是契丹!且我们在张元帅治下,尚有胆量与张元帅在道理上见个左右,若是换了契丹来统治安陇,那时候我们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何谈快活?就真做了契丹的国师,也不见得强似今日!”

  石奈氏一听笑道:“大和尚,你一个出家人,竟然在妇道人家面前说粗口,这是什么佛理?”

  维摩道:“华夏之国,才有真佛理,若是入了夷狄,佛理怕就连屁也不如了。”

  郑济听到这里,含笑道:“大师果然是妙悟佛理,元帅如今虽然不在,但我想夫人和杨国老,一定很有兴趣能够聆听大师讲经的。”

  郑万达大笑道:“所谓众志成城!如今连方外佛门都与我们同志对敌了,此城必坚,契丹纵强,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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